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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1章 明皇不作苞桑计(9)
    李清臣顿时微微松了口气,却见石越轻轻摇了摇头,“天气对我们更不利,但辽军也一样受到影响,耶律冲哥没有强攻蔚州……”说到这里,石越心里只感到一阵无奈,因为他知道,耶律冲哥是没有必要强攻,他控制了飞狐峪,就是将折克行关在了蔚州,那已经是一只孤军,如果没有援兵,被全歼是迟早的事,想到这里,他有些苦涩的继续说道:“但是,永安侯部的粮草已尽,而且还缺少薪炭,还能坚持多久,实已不容乐观。”
    也许,在此刻,折克行部已经全军覆没也有可能。石越悲观的想道。虽然吴从龙的情报是来自辽人的口中,但是,宣台之内却没有人怀疑其真实性。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折克行部的情况,就应该和辽人说的差不多。石越只是谨慎的没有提及“食人”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
    而一提起折克行部,石越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愧疚,恼怒是对章楶和种朴的,而愧疚,是因为石越心里面开始有了一种感觉,折克行部的行动,很可能从战略上来说就是一个失误,事后来看,折克行北上蔚州真有价值么?还是只是画蛇添足?更糟糕的事,让折克行部陷入如此困境,他身为统帅却束手无策,这让石越有恼羞成怒之感。
    但李清臣却没有那么复杂的感情,他也难以体会这一点,甚至在他看来,石越所说的折克行部的情况,也并没有超过预想,至少蔚州还没有丢,折克行也没有降辽——其实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李清臣也不觉得是什么灾难,在李清臣看来,折克行部虽然名为禁军,却是宋军之中最后一支准军阀武装,只是折家一直忠于宋廷,朝廷也不得不优容,留着这所谓的“折家军”做朝廷的鹰犬可以接受,但如果折损在蔚州,宋廷也不会感到心疼。
    因此,他只是疑惑的看着石越,猜测他突然提起这些的用意。
    石越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李清臣,他不知道李清臣的心思,只道对方是因为不懂军事而沉默,又说道:“邦直,我们不能坐视永安侯与飞骑军、河东蕃骑一万几千名将士不管。”
    李清臣望着表情严肃的石越,他没有明白石越的意思,却还是言不由衷的点了点头,一边心思转动,试探着问道:“丞相的意思是?”突然,李清臣眼睛一亮,“要救援折家军?丞相是说,北伐?”
    因为激动,李清臣的声音高了一些,在外面几间厢房办公的宣台谟臣都隐约听到“北伐”二字,不由得都有些有骚动起来,一个个竖直了耳朵,希望能再听到些什么。
    石越却是一阵愕然,随即他就明白过来,李清臣根本不关心折克行与他部下将士的死活,他在乎就是北伐,因为那是赵煦的意志,他凝视着李清臣,叹了口气,摇头道:“北伐!邦直,北伐谈何容易?”
    李清臣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心一沉,他怔怔的望着石越,石越的意思,竟然还是要反对北伐么?一时间,李清臣竟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这是他所无法理解的。在他眼里,石越并不是一个圣人,那他怎么可能拒绝北伐的好处?
    过了一小会,他才缓过神来,疑惑的问道:“那,丞相的意思是?”
    “要在幽蓟进行一场战争,冬天可不是对我们有利的季节。”石越不假思索的回道,“我认为现在能真正帮到永安侯和他的一万多名将士的,惟有谈判一途。”
    他望着惊愕的张大了嘴的李清臣,又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略有些萧索的说道:“但是,皇上不会接受这一切,对吧?邦直。”
    然而,只是一瞬间,石越的眼神又变得凛烈起来,他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的盯着李清臣,问道:“邦直,你知道辽主的这次南犯为什么会失败么?”
    李清臣张了张嘴,但石越却根本没想听他的答案,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因为辽主发动了一场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结束的战争!”
    “辽主的南犯是必定要失败的,就算我们打再多的败仗,也改变不了这一点,辽国无力灭亡我们大宋,而如果不能取胜,我们就绝对不会停止这场战争。”石越的语速因为激动而有些急促,脸色微微显得潮红,“自然,辽主是不这么想的,他自以为他能迫使我们签定和约,但是,就算我们的军队真的被打败,我们被迫签订了城下之盟,但是,邦直,你觉得以今日之大宋,我们会善罢甘休么?”
    “绝不可能。”李清臣想也不想便回道。
    “不错。”石越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耶律濬并不知道,他挑起的这场战争,他其实根本没能力结束。也因此,辽国才陷入了今日的窘境。但是,”石越话锋一转,有些尖锐的问着李清臣:“邦直,现在我们是不是正在重蹈辽国的覆辙呢?”
    李清臣被他问得有些狼狈,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却听石越又直言不讳的继续说道:“如果真的要北伐,对我是有好处的。如若皇上坚持要北伐,我又有何不能遂皇上之意?但是,对于大宋来说,如果不知道该如何结束一场战争,那么就不应该开始它。皇上如果想要北伐,他可想好了该如何结束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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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结束一场战争?”
    开封城西琼林苑,小皇帝赵煦一身戎装,斜靠在一张矮木榻上,左手拿着一封奏章读着,一边自言自语的失声笑了出来。在他身边不远,他的姐姐温国长公主与皇弟遂宁郡王赵俟,正一人举着一把火铳,专心致致的瞄准约摸三十步外的标靶,砰、砰,随着两声巨响,便见两缕烟雾升起,两人熟练的将手里的火铳递给身边侍奉的小内侍,然后都是一脸期望的望着一路小跑过去检查标靶的小内侍,待到那内侍大声报出两人的成绩,便听到温国兴奋的大喊了一声,然后一脸不屑的望着赵俟,得意的说道:“打了十铳,竟然只有两铳中靶,七哥,你也太丢人了吧!”
    赵俟不服气的白了温国一眼,“你也就是中三铳,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也比你多,赢就是赢,愿赌服输,你那匹奔宵就归我了。”温国毫不在意的宣布着,拍了拍手,朝赵煦走去。赵俟一脸肉疼,张了张嘴,却终是不敢跟这个姐姐耍赖,只能默默的跟在她身后。那匹奔宵是他了很多力气才得到的名马,已经连续十场在汴京的赛马大会上夺标,这让赵俟好不得意,没想到却被自己姐姐盯上了,被她硬拉着比火铳,还被逼用奔宵做赌注……
    面对温国的巧取豪夺,赵俟是无力反抗的,他这时候只是不住的后悔自己鬼迷心窍,去折腾什么火铳,结果给了温国一个借口。赵俟并不知道朝廷中关于火铳局的讨论,对薛嗣昌更是一无所知,他对火铳的兴趣,是源自高丽国进贡给他一把火铳,尤其在听说了火铳在邺国开国的战争中的作用后——南海的任何消息传回汴京,都免不了会有很大的夸张与走样——赵俟就对这种新兴的单兵火器有了浓厚的兴趣,他慷慨的资助了白水潭学院几名格物学者,那些学者设计了各式各样的火铳,找汴京最好的工匠打造出来,但是,显然他的钱都打了水漂,事实证明,比起柔嘉送给温国的那把火铳,他让人造出来的火铳,除了外表镀了一层漂亮的白银外,就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赵俟可不会认为是自己的射击水平太差,他年纪虽轻,却已然是弓马娴熟,还是宗室之中有名的神射手,如果是比弓箭的话,十个温国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这该死的火铳,准头实在是太差了!
    温国毫不理会身后沮丧的弟弟,已经快二十岁的温国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高挑的身材,继承自母亲的美貌,还有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那特立独行的性格给人的印象深刻。对于这位长公主的言行,朝廷中的言官不少都有微辞,但是,这反倒更彰显了她的得宠,不但是皇帝宠着她,连已去逝的太皇太后高太后也宠着她,凡是敢在奏章中对这位长公主有不敬言辞的御史或谏官,最后的结果都是被贬得远远的。现在,汴京所有的达官显贵都知道,宗室之中,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这位美丽的小寡妇。
    而且,消息稍为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马上就不会再有温国长公主了,因为在封建诸侯的时候,撺掇着小皇帝给了柔嘉格外的殊恩,所以严厉的高太后在世之时,一直没有给温国晋封,但是,现在赵煦借着对辽国大胜的机会,已经准备一次性弥补她的损失,很多人都已经知道,皇帝打算一口气将她晋封为燕国长公主。
    不过对于温国本人来说,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虽然封国的晋封不仅能让她在各种朝廷的仪式上更受礼遇,而且还会带来薪俸上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她一但获封燕国长公主,每年的薪俸收入很可能会翻上一翻,让她增加数千贯的收入,这样一笔稳定的巨额收入,对于平时生活可以用挥霍无度来形容的温国来说绝对是雪中送碳,但是,温国长公主殿下本人对此却是的的确确的毫不关心。
    这并非是温国长公主殿下不懂得钱财的重要性,事实上,这位长公主殿下出乎意料的会经营,她和赵煦一母同胞的小妹妹徐国长公主[258]共同成立了一家商行——老实本份,如今才不过七八岁的徐国长公主殿下当然和这家商行没有任何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温国的实际合伙人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圣瑞宫的皇太妃殿下。这家商行从事着一本万利的买卖,从汴京以及杭州、泉州、广州贩卖各种铁器,甚至是兵械器甲至岐国的国都东岐与邺国的东都新邺,有时候还承运前往两国的移民,然后再从岐、邺两国带回大量的香料、象牙、珠宝等海外奇珍,就是这家才开业不到一年的商行,已经给温国与皇太妃带来了数万贯的利润。
    除此之外,温国在石蕤的帮助下,还在汴京开办了数以十计的商铺,包括酒楼、绸缎铺、钱庄等等,在开封城外,她还拥有十几个庄园。
    可以说,温国绝对是大宋开国以来,最有钱的一位公主。
    只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是大宋开国以来最能钱的公主。尽管收入不菲,但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却似乎永远都处在入不敷出的财务窘况之中,经常要找人借贷度日。这可能也是她再嫁十分困难的主要原因,即便是传承数代的世家子弟,也对这位长公主表现出的慷慨感到心惊肉颤。她不但在衣服首饰吃住等方面奢侈无度,完全没有大宋之前的公主们的那种“俭仆”的美德,还对各种奇珍异宝有奇怪的搜集癖,经常一掷千金收集各种藏品。而这位长公主殿下最可怕的还是她的仗义疏财,诸侯们的使者来到汴京后,只要有机会面圣,都会哭诉自己君主的穷困,而在他们离开汴京回国之时,除了在朝廷那儿哭到的赏赐外,往往还会得到温国的大笔馈赠。但这种慷慨并不会带给她任何回报,除了口头上的赞美,大多数接受馈赠的诸侯并不会因此而感激她,一些诸侯甚至还会因此嫉恨她,只因为她留在了汴京,而他们却被迫去了海外的蛮荒之地,他们将这种好心当成是她的炫耀。
    但是,尽管也有人提醒,温国却全不在意,反而是依旧我行我素。
    除此以外,她那让人诟病的开支簿上,还包括每年费数千贯甚至上万贯的巨款资助一些莫名其妙的研究,对佛寺过于慷慨的供奉,在赛马会上一掷千金的豪赌,以及经常耗费巨资举办样百出的各种比赛等等。
    总而言之,温国长公主对于钱财的态度是既精明,又不甚在乎的。而这也给她带来了截然不同的名声,不喜欢她的人私下里会以此来指责她奢靡无度,败坏了皇室的名声,而喜欢她的人则会认为这位长公主有太祖皇帝之风,任侠纵性,仗义轻财。
    但不论外人如何评价,也不论自己心里面究竟是怎么想的,赵煦与赵俟这两兄弟,对这位姐姐,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赵煦看见温国走过来,随手便将奏章合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正要说话,温国已先问道:“六哥,你方才说什么了?”
    赵煦笑道:“你耳朵倒是很尖——朕是在看石越和李清臣的奏章。”对于这位姐姐,他并无丝毫的避讳之意,见她眼中流露出的好奇,赵煦又略带讥讽的笑道:“石越在奏章里说,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应该知道该如何结束它,否则就不应该开始战争。北伐还没开始呢,朕的这位右丞相,就已经在担心朕穷兵黩武、欲壑难填了。”
    “朕真想让天下人都拜读下石丞相的高论!”说着说着,赵煦的声音突然就尖锐起来,他有些激动的从坐榻上站了起来,手舞足蹈,“他竟然在奏章中暗示,收复幽蓟可能导致辽国灭亡,而对大宋来说,亡辽不如存辽!”
    “亡辽不如存辽?”温国与赵俟都是怔住了,不由得异口同声的反问。已然快满十六岁的赵俟脸上全是诧异与不解,而温国则是皱紧了眉毛,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她心里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脱口说道:“石丞相不会有玩寇……”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妥,连忙又闭紧了嘴巴,眼睛往四周看了看,见侍奉的内侍与侍卫都站得远远的,没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这才略略放心。
    “你说石越玩寇自重?”赵煦却是十分肯定的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但他又颇为疑惑的叹道:“这也是朕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地方。朕的这位石丞相是十分聪明的,此前韩忠彦甚至在朕跟前以阖族性命担保他绝不会拥兵自重,说如果朕要罢掉石越的相位,石越绝对会坦然受命。此番李清臣去河北,也称石越并无恋栈之意,似乎已经打算主动辞相。如果他是贪权恋栈,北伐才是对他有利。不北伐的话……”赵煦嘿嘿干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但话中之意却已甚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