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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9章 平昔壮心今在否(12)
    但这个安排,却也给了陈元凤一个表现的机会。如今屯聚于河北的军队不下一二十支,各军皆有自己的旗号,这许多旗号集于一处,就算是枢密院的老吏,也未必人人识辨得出来,李清臣与庞天寿能认得出几支较有名的军队的旗帜就算不错了。但陈元凤却是了熟于胸,信手拈来,如数家珍的向二人介绍着各军的旗帜、在这次战争中立下的功勋,在郊迎队伍中为何会排在那个次序,是否公平……李清臣、庞天寿皆是听得津津有味,便仿若拨云见月一般。
    一面听陈元凤介绍,便见那三百名郊迎骑士已越来越近,很快双方相距已差不多只有三十步左右。那三百名骑士早就已经放慢速度,他们中间的不少人本就是步军,马术的水平不过能驭使战马奔跑而已,这时候要维持较为整齐的军容队列,就不得不控制速度,因此此时行进速度和使团车队已然相差无几。但离得越近,这只鲜衣怒马、旌旗飘扬的郊迎队伍,也越让自李清臣、庞天寿以下的使团成员感到耀目。唐康完全懂得汴京军民的审美,尽管许多人的骑术并不算娴熟,但速度慢下来后,整支郊迎队伍队列整齐,战马踩着小碎步行进,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与高贵。
    使团车队前方的几名校尉策马迎上前去,与郊迎队伍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郊迎的队伍停了下来,三名骑士将手中的旗帜递给身边的同伴,驱马出列,由使团中的两名校尉领着,策马小跑着,到了李清臣与庞天寿跟前。
    “末将横山蕃军都行军参军、致果校尉刘延庆……”
    “末将中军行营都总管司行军参军、宣节校尉仁多观明……”
    “末将拱圣军仁勇副尉田宗铠……”
    三人一道翻身下马,单膝着地行礼,朗声道:“奉石宣相之令,恭迎李参政、庞供奉。”
    “三位将军快快请起。”李清臣骑在马上,一面笑着,一面打量三人,见刘延庆与田宗铠都是身材高大的汉子,仁多观明却还是个清秀少年,他正在心里暗暗点头,却听庞天寿已是笑吟吟的尖着嗓子说道:“小田将军、仁多将军,恭喜,恭喜。”
    田宗铠和仁多观明不由对视一眼,庞天寿见二人眼中皆有期盼之色,知道他们多半还不知道自己的奖励,又笑道:“过了今日,二位便不再是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和正九品的仁勇副尉了。俺先卖个好,让二位早点高兴高兴。仁多将军以阵斩辽国大将之功,晋振威副尉,赐勋剑……”
    他话音未落,顿时无数嫉妒、羡慕的眼光,齐刷刷的落到了仁多观明身上。连仁多观明自己都有些惊住了,陈元凤在一旁也不无艳羡的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仁多将军才十五岁吧?十五岁的从六品武官,在本朝恐怕也算是前无古人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守义公有这样的麟儿,真是羡煞人也。”
    “这的确称得上是一段佳话了。”李清臣亦不由捋须点头,笑道:“看来,用不了多久,汴京的说书人口中,又会多出一段仁多振威的传奇。”
    庞天寿又伸手指向田宗铠,笑道:“所谓英雄出少年。仁多将军的经历,的确可称传奇。不过,大参,这位小田将军,其实也不过十八岁而已。辽人入侵之前,小田将军还不过是拱圣军一亲兵都头,以守深州之功,方得晋升仁勇副尉,此番安平血战,独获辽将首级两枚,天子亲口称赞将门虎子,以功晋升七级,过了今日,便已是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
    李清臣目光移到田宗铠身上,又打量了他一阵,却只是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众人倒也不以为异,其实宋朝武臣晋升极难,十八岁的翊麾校尉,可说是颇为骇人听闻了,但因为有了仁多观明这个十五岁的振威副尉在前面,众人的震惊与嫉妒,都不免要少了许多。不说年纪上的差异,在现在的宋军中,翊麾校尉一般是担任某营的副将,或者军一级的行军参军、书记官,只能算是中级武官,但振威副尉却已经正式跨入高级武官之列,往往出任一营的都指挥使,甚至能够成为一军的副将,二者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李清臣对二人态度有异,众人也都觉得是理所当然。
    只有庞天寿却是脸色微变,但马上又被煦如春风的笑容所掩盖。庞天寿其实事先并不知道石越派来郊迎的队伍是由仁多观明与田宗铠领头,但刚才他的举动却是有意如此。以庞天寿身为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大内侍的身份,区区仁多观明与田宗铠,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他与田烈武交好,而且又深知田烈武在小皇帝心中的份量,因此,刚刚才刻意在李清臣面前抬举二人,或者说是抬举田宗铠。
    庞天寿心里当然清楚,以田宗铠的家世,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但是,他若能够得到如李清臣这样一个宰执的青眼,那好处却又远非他的家世所能比拟。须知田烈武在朝中的真实地位,大约也就是与他庞天寿相当,而他庞天寿别说现在,就算是将来有朝一日,能做到入内省都都知,成为所谓的“内相”,在李清臣这样的参知政事面前,也没甚地位可言。因为,在宋朝的家法中,田烈武之流,只能算作是“鹰犬”,而他庞天寿,则是“家奴”,李清臣却是与皇帝“共天下”的“大臣”,地位是根本无法相比的。
    因此,庞天寿还特意耍了个小心眼,他不但拉上仁多观明一起介绍,还故意先介绍仁多观明,再介绍田宗铠。这样做,表面上看,风头自然全被仁多观明抢走,但那些虚名对田宗铠这样家世的人来说,又有何意义?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仁多观明在前面挡箭,田宗铠才能少了许多的物议。否则的话,田宗铠立下的功劳再大,但是连升七级,也是颇骇物听的,怎么可能不招致物议?世情险恶,很多人,很可能和他素无瓜葛,却仅仅只是出于妒嫉,就会对他排挤、诽谤,甚至是陷害,想要置之于死地……而现在,仁多观明足以抢走绝大部分的嫉恨了。
    但李清臣的态度却是庞天寿所没想到的。这位李大参心细如发,自己的那点心思绝对瞒不过他,可他对田宗铠竟然连一句赞语都吝于出口,这就让庞天寿心里有些捉摸不透了。这是针对自己呢?还是李清臣对田烈武有什么不满之处?又或者,他其实只是在故意磨励田宗铠?
    庞天寿又开始习惯性的揣摸起李清臣的心思。
    而李清臣的目光,却已移到了正一脸艳羡的望着仁多观明与田宗铠的刘延庆身上。问道:“这位刘将军,可是曾在深州城头坠城死战、滹沱河边箭射韩宝左臂的那位么?”
    刘延庆万万料不到李清臣竟然会和自己说话,不由得受宠若惊,怔了一下,才慌忙抱拳欠身回道:“末将惭愧,微末之功,实不足挂齿……”
    “不知三衙马军司的游骑将军刘绍能老将军,与刘将军如何称呼?”李清臣又问道。
    “那是家祖父。”
    李清臣微微点了点头,道:“先帝曾称赞令祖忠勇,刘将军可谓不辱家风。”说罢,不待众人再多说什么,又朝三人说道:“某奉官家旨意,代天子劳军,不便令众将士久候,便劳烦诸位带路……”
    “末将领命。”
    三人齐声答应,跃身上马,回到队中。便听数声画角之声响起,三百名骑士一齐调转马头,高举着旌旗,领着蜿蜒漫长的使团车队,缓缓向河间府城行去。
    田宗铠左手举旗,与刘延庆、仁多观明一道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按绺徐行,一面不断的拿眼往上瞅自己手中的那面孤零零的拱圣军军旗,一时间真是况味难明。田烈武教子甚严,这从田烈武既不让他做班直侍卫,也不将他带在身边,却将他送到姚兕帐下,便可见一斑。此番他虽然立下不少功劳,但对于朝廷的奖赏,田烈武虽然有门路知道,但田宗铠却也不敢去打听。所以,刚刚从庞天寿口中得知自己竟然得迁翊麾校尉,饶是田宗铠再稳重,到底也不过十八岁,心中的惊喜、兴奋,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能够做到不在李清臣面前失态,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想想拱圣军的命运,田宗铠心里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难以排遣。
    倒是走在最右的仁多观明年纪最小,心里面也没有田宗铠那样的包袱,此时已是喜难自禁。一回到队伍中,便忍不住向刘延庆炫耀起来,低声开着玩笑:“振威副尉……哥哥,做兄弟的可要僭越了,我的官比哥哥的要大了。”
    “你倒想得美——你当哥哥我没立功的么?虽说比不上两位兄弟,但全歼韩宝,横山蕃军乃是首功,哥哥我可是都行军参军,战场杀敌,俺也不曾后人,升到昭武可能希望不大,不过升个两阶,一个振威校尉,还是十拿九稳的……”刘延庆端举着手中的红底白尾鹞旗,低声笑着回道。他还没有从被李清臣问话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心情也是高兴得难以自抑,又转头对田宗铠说道:“宗铠兄弟,你如今也是个翊麾了,我若能有机会实任一营的营将,兄弟来给哥哥做副将如何?”
    田宗铠听他相问,连忙停住心里的胡思乱想,笑道:“小弟自是求之不得,只是也要看枢密和兵部肯不肯……”
    仁多观明却已是轻声笑道:“哥哥们就不要想这等美事了,前日我去见康时大哥,他说慕容大总管举荐延庆哥哥出任武骑军副都指挥使哩……”
    “啊?”
    “恭喜哥哥……”田宗铠低声道贺。刘延庆却是大惊失色,问道:“仁多兄弟,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仁多观明瞅他神色,见他眉宇间似有忧色,不由得奇道:“这不是大好事么?哥哥为何不太高兴?”他知道武骑军的都校王赡与刘延庆交情匪浅,对刘延庆又极是信任,刘延庆若去武骑军做副将,正是如鱼得水,定能一展所长,因此,更觉奇怪。
    刘延庆苦笑摇头,心里实是有苦难言。在外人眼里,他如今俨然已是军中有名的枭勇之将,但许多事情,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滹沱河一役,他至今心有余悸,横山蕃军他是早就不想再呆了。本来去武骑军做副将,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但是,正因为他与王赡交好,王赡在计划些什么,他也隐约知道些,所以,刘延庆也不愿意去趟那些浑水。
    但这些话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因此他也只能言不由衷的委婉笑道:“能做到一军副将,哪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我想,安平大捷之后,立下大功的将领不知道有多少,若是以前,一个振威校尉做武骑军的副将自然是够了,但现在恐怕资历浅了些。我比不得两位兄弟根基深,陡然升迁太速,难免惹人嫉恨,恐怕是祸非福。安安份份能做个营将,我便心满意足……”
    “哥哥也太杞人忧天了!”仁多观明不由得笑了起来,“什么根基深根基浅的,有句俗话叫不被人恨非英雄,怕那些庸人嫉恨做甚?再说了,方才李大参不是说尊祖父是三衙马军司的游骑将军么,如此哥哥也是出身名门,倒来取笑我们……”
    提到这个,田宗铠也忍不住说道:“哥哥可瞒得我们好苦!小弟还一直以为哥哥家里是世袭的保安军诸族巡检,今日才知道,原来刘老将军竟然是尊祖父……”
    刘延庆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低声解释道:“我刘家的确是世袭保安军诸族巡检一职,家父现在也是担任此官……”他话未说完,仁多观明嘴巴已惊讶的张得老大,讶声道:“保安军刘家?哥哥是保安军刘家的人?”
    刘延庆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那个和你们仁多家斗了上百年的保安军刘家。”
    “那哥哥岂不是蕃人?”仁多观明笑道。刘家世为保安军诸族巡检,是陕西保安军各蕃部的头领,他们仁多家当年在西夏时,的确是与刘家有极深的恩怨,双方不知打过多少大仗小仗,为了拔掉刘家这眼中钉,仁多家甚至派人到宋境内散布流言,想要借宋廷之手除去刘家,只是最终未能得逞。不过这些陈年黄历,与仁多观明无关,仁多观明还是个幼童时,他一家便已归宋,那些恩怨,仁多观明也就是当故事来听,觉得很有意思而已。
    其实便是刘延庆,在仁多家归宋时,也不过十几岁,对于这些陈年宿怨,他的心态与仁多观明是差不多的。他也是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是蕃人。我刘家本就是汉人,不过久居保安军,便有些蕃化,因此,早些年也的确有人将我们刘家视为熟蕃的。所以,我也的确不是假惺惺的作态,我们刘家的确谈不上什么根基。区区一个世袭巡检之职,在陕西西军之中,如我们刘家这样的,恐怕不下百家。”
    仁多观明不由得笑道:“哥哥太过谦了,朝廷的游骑将军拢共只怕也没有一百个……”
    “那是家祖父侥幸得蒙高宗皇帝赏识。熙宁年间,朝廷整顿兵制,选将练兵,家祖父在陕西略有勇名,便被先帝钦点,来京协助训练马军将校。若非有此机缘,我根本没机会入选班直,得入讲武学堂……不过,家祖父现已年迈,虽在三衙,其实已与赋闲无异……”
    说到这里,刘延庆心里面却是泛起一丝疑惑,他祖父刘绍能虽然曾蒙高宗皇帝看重,但是却因为在京训练马军将校,错过了伐夏之役,虽然绝对忠于先皇帝,可又阴差阳错,在石得一之乱中,也没立下什么功劳,所以,虽然贵为游骑将军,但在汴京那种地方,完全可以说是碌碌无名,如今更是接近半致仕的状态,除了偶尔会去朱仙镇教教学生,在三衙也就是养个老,既无实权,亦无声誉,李清臣贵为参政,怎么会知道自己祖父的名字,还特意相问呢?
    正想着,便听到又是一阵画角之声响起,刘延庆抬眼望去,前面,河间府那高耸的城墙已然清晰可见,自南门开始,在官道的两侧,已布满了一个个军容整肃的方阵,虽然这只是一次阅武,但是列阵的将士,无不是经历过战场生死厮杀的百战之馀,上万人马笔直的肃立于此,刘延庆竟感觉到一种肃杀之气,心中不由凛然,不自觉的便挺直了身子,表情也变得严肃。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