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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4章 自古和亲诮儒者(11)
    战时的军费开支远高于平常是不用多说的,特别是熙宁西讨之后,赵顼颁布了《熙宁赏功格》,重新详细的规定了禁军杀敌、俘获、重伤、轻伤、战死等等各种情况下的奖赏抚恤。尤其是加大了对获胜部队、参加艰苦战斗部队的集体赏赐,加重对斩杀、斗杀敌人的赏额,对战斗中受重伤、轻伤者也给予重赏,比如凡在战斗中受轻伤者,即赐绢十匹,重伤者除赐绢十匹外,还可优转一资,连续在几次战斗中受重伤,赏赐更是惊人。这改变了宋军过往完全以首级、胜负定功过赏额的做法,的确提高了宋军的斗志,可是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便是战时军费开支的激增。
    韩拖古烈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当年王韶开熙河,半年多点掉近千万贯,连王安石都不敢再公开他的军费开支。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四月开战至今,不过短短四个月,包括救济逃难百姓在内,宋朝的各项开支早已经迅速的超过了两千万贯!
    然而,即便在范纯仁心里,这个仗,仍然还打得起。只要军事上不造成无法挽回的巨大的失利就好。
    “林牙所言差矣。”范纯仁望着韩拖古烈,不管遇到什么事,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不疾不徐、从容淡定,哪怕他是在辩驳、批评别人,语气也总是十分的温和,“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若是无理索求,休说二十万贯,便是二十文亦不能给。林牙将北朝启衅,归咎于两国互市,然则当日萧卫王出使后,北朝已经提高许多货物之关税。便以丝绸来说,丝绸入辽境,原本是十五抽一,其后贵国改为十分抽一,不久又改为十分抽二,而商旅遂绝。连大食胡商,亦宁可过西夏贸易,也不愿前来中京。此后贵国改回十分抽一,商旅复通。北朝三易其法,我大宋未置一辞。为何?因为我大宋并不贪图与北朝通商之利,两国互市,是为互通有无,而我大宋无大辽有者少,大辽无而大宋有者多,此非是我大宋贪图互市之利可知。北朝要果真以为互市上吃了亏,是何物上吃亏,便禁绝何物入境可矣,又何必背盟犯境,伤我百姓?恕我直言,与北朝互市之利,于我大宋,不过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便是自此禁绝互市,又有何妨?只恐贵国不肯!”
    “尧夫相公说得不错。”韩维也点头说道:“他事可以不计较,然道理不能不明。若北朝果真继续穷兵黩武,恐更非智者所为。还望林牙归国之后,能向大辽皇帝晓明利害。我大宋确是诚心议和,然而却并非是乞和。诚然,我大宋禁军未必便能稳操胜券,然大辽的宫分军亦不能说有必胜之把握。如今之事,是辽国先背信弃义,犯我疆界,似不宜再贪得无厌,见利忘害。否则,若北朝定要选择干戈相见,大宋亦不敢不奉陪!休说是两千万贯,便是两万万贯,又何足惜?!”
    韩维和范纯仁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韩拖古烈知道再说什么也已没有意义。他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欠身长辑,说道:“既是如此,拖古烈亦已无话可说,就此告辞别过。不过,拖古烈与二公,当仍有相见之期。但愿下次相会之时,二公莫要再如此固执。”
    韩维与范纯仁也连忙起身,回了一礼,笑道:“彼此彼此,愿林牙毋忘今日之言。”
    韩拖古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汴京又多留了这数日,但结果却让他大为失望。
    到政事堂拜会韩维、范纯仁之前,他还想着虽未必能如他所愿见着小皇帝,但韩维、范纯仁都是重百姓之福祉而轻边功之人,一切所谓的“宏图霸业”,倘若要累得百姓流离失所,或者赋税加重、生活困苦,那在二人尤其是范纯仁心中,实是轻若鸿毛。而只要二人略有动摇,他便再去设法去拜会吕大防,这位新任的吏部尚书,如今几乎已经完全是司马光晚年政治理念的继承者,韩拖古烈曾将他的政见归结为六个字——“省事、汰兵、薄赋”。一切大的变动,能没有就最好没有,更不用说打仗,别人打上门不得不应战也就罢了,但是只要能有机会恢复和平,那就没有理由再继续打下去。倘若能用二十万贯恢复和平,特别是能换回被掳的百姓,韩拖古烈相信吕大防没有理由拒绝。省下来的军费开支,足以帮助那些遭受战祸的河北百姓重建家园,并且将沿边州郡都修得固若金汤,再造一条大名府防线。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让百姓能重返家园、安居乐业,从此再不受侵略?倘若这一切不需继续打仗也能达成,那为什么还要打仗?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南朝的旧党,是最不在乎“天朝上国”脸面的一群人。不去管他们实际上是怎样的一群士大夫,至少在政治理念上,他们的确是将思孟学派的“民本”之说,在这一个方面,发展到极致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在南朝,倘若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旧党去做地方官,当地的赋税收入可能不会急速增加,也可能不会马上就看到商旅往来、工商兴盛的繁华景象,可是,他们会远比新党与石党的官员更受当地士人、百姓的欢迎与爱戴。
    韩拖古烈一直认为这才是旧党最大的政治根基所在。从整体实力来说,旧党的影响力要远大于新党与石党,因为他们植根于南朝的每一个乡村,受到最广泛的士人与农民的爱戴与支持。对那些常年在乡村之中,且耕且读的中下层士人来说,接受旧党的理念显然更加容易。而新党与石党,倘若离开城市,他们就难再找到多少的士子能接受他们的理念。即便他们也读王安石、石越、吕惠卿的书,可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很容易就能决定他们内心的倾向性。
    从这个层面来说,旧党的根基甚至是超越简单的南北地域之分的。大约只是在陕西、益州、两浙路的乡村,倾向石党的士人会略多一些;在江南东、西与福建路的乡村,倾向新党的士人会多一些,除此以外,便都是旧党的天下!
    因此之故,亦或是因为旁观者清,韩拖古烈看到了一个宋朝许多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政治现实——在宋朝,倘若没有旧党的支持与合作,任何变法、任何政策,都不会有好结果。韩拖古烈相信石越是明白这一点的。在韩拖古烈的观察中,石越一直都在礼让旧党,或许旧党会在中枢失利,以旧党内部的派系矛盾重重来说,这是极有可能的,可是在这个庞大帝国的最底层最根本的地方,却依旧是由旧党的支持者与同情者把持的。倘若中枢的胜利者够聪明的话,那么,不管他取得了多大的胜利,他仍然需要竭力避免不要将旧党变成自己的敌人。
    而旧党如今的领袖,不出于范纯仁、吕大防、刘挚、程颐四人。和战大事上,程颐直接影响力有限,刘挚很难接近与游说,韩拖古烈能寄予希望的,就只有范纯仁与吕大防。倘若这两人倾向议和,那么刘挚也很可能同意,如此一来,不管石越心里面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多半也要妥协。小皇帝更加只能屈服。
    然而,范纯仁的态度却出乎韩拖古烈意料的强硬。
    这也可以理解。韩拖古烈再如何了解宋朝,他到底不可能知道宋朝确切的军费开支与国库积蓄。旧党并非是不想让大宋朝如汉唐一样,有着辽阔的版图与强大的军力,事实上,熙宁、绍圣年间的旧党,年纪大一点的,正是当年支撑着仁宗朝与西夏的战争的那些官员。这些人只不过是比一般新进的官员更加了解战争的困难,而在某些选择之上更加现实而已。
    但倘若现实并不需要他们做抉择的话,那么战争也同样可以成为他们的选项。
    更何况,范纯仁本身就是旧党诸领袖中,立场最温和者。这个“温和”,当然不是对辽国,而是对新党与石党。他与石越原本就是有极好的私交,对石越也十分信任,在这个时候,只要石越不同意议和,范纯仁断不至于做出釜底抽薪的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