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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9章 莫嗟身世浑无事(3)
    “龙涎香?”田烈武也呆住了,他这辈子从未见过龙涎香,只是听说,龙涎香极为难得,便宜的时候,一两也要五六十贯,上百贯;但这等宝物,有时候却是近乎无价的,听说最上等的龙涎香,一钱便能卖到十万贯,甚至是十五万贯这样不可思议的价格!而在田烈武所听说的传闻中,龙涎香便以白色为上品。
    眼前的这块龙涎香,少说也有十来斤!
    “老七,你这……这是如何得来的?”面对这样的稀世奇珍,连蔡京也失去了平素的从容。
    “自然是买来的。”蔡卞笑道。
    但休说蔡京不信,便是连田烈武也将信将疑——要将龙涎香一钱卖到十万贯,那自然需要机缘巧合,需要讲点运气。但这么一块龙涎香,卖个几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便田烈武也知道不是什么难事。宫里面用的蜡烛中也会加入每两贵达百余贯的泛水龙涎香,但据田烈武所知,这种被称为上品的泛水龙涎香,亦不过是灰色。若蔡卞果真是买下的这块龙涎香,那他这几年的外任,搜刮的地皮未免亦过于骇人听闻了。
    便听蔡京嘿嘿笑道:“据愚兄所知,国朝以来,只在天禧元年,三佛齐进贡过一块重达三十六斤的龙涎香——而那块龙涎香,虽然记载不详,然只怕亦远不如这块……只不知老七是用多少钱买下的这块稀世奇珍?”
    “这等物什,说它是奇珍,倒也是奇珍。然说到底亦不过是无用之物。”蔡卞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买下此物,不过了二十万贯,外加两样东西的制法。”
    二十万贯!田烈武连眼珠都几乎瞪了出来。
    “何物之制法竟如此值钱?”蔡京却只觉得蔡卞拣了个大便宜,依然不肯相信。
    田烈武一面在心里计算着二十万贯究竟是多少钱,便见蔡卞朝蔡用使了个眼色,蔡用连忙退了出去,不多久,又捧了两盒东西进来。
    “便是这两样东西。”蔡卞指了指那两个纸盒,示意蔡用打开盒子。
    蔡京与田烈武闻言望去,却见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种似盐非盐的雪白色的小颗粒,而另一个盒子里,却是一颗颗的小冰块,倒象许多的小冰雹。
    田烈武却是两样物什都不认得,只好去看蔡京,但看蔡京的表情,竟是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田侯,四哥,且尝尝看。”蔡卞笑道。
    “此乃可食之物?”蔡京狐疑的望了蔡卞一眼,拿起一颗小冰块放到嘴里。田烈武却是抓了一把似盐非盐的东西丢进口中。蔡卞笑眯眯的望着二人。
    “甜的!”
    “白砂?”
    顷刻,蔡京与田烈武不约而同惊讶的叫出声来。
    “白砂?”蔡京不可思议的望了田烈武一眼——要知道,白砂技术传入中国已久[172],这白砂也不算特别稀罕之物,但是当时的白砂都是淡黄色的,但田烈武所吃的那似盐非盐的东西,竟然如雪一样纯白!
    “的确是白砂,四哥所吃的,则是用白砂与鸡蛋熬出来的冰……”
    “可这白?”
    “此乃是我治下一处屯田厢军试制出来的,他们用黄泥水淋脱色,便可以将黑变成白,色泽洁白无暇。较之大食白砂还要好些!”
    “你便是用这熬制白与冰之秘法,换来的龙涎香?”蔡京盯着蔡卞,一脸的不可思议。
    “正是……”
    蔡京不由得摇了摇头,“若我没猜错的话,买下你这秘法的,定是个大食胡人?”
    “若是大宋人,亦不至这般蠢笨。”蔡卞笑道:“那大食人还有个汉名,叫做刘图泰。”
    “刘图泰……刘图泰……我却是知道此人。他只怕亦不如何蠢笨。”蔡京嘿嘿笑道:“老七可知道,蔗在所有的国家,皆是供不应求?大宋、天竺、大食,皆产蔗,然这三国,虽然皆出口蔗,实则本国之需求亦极大——你看早年大食来贡,总会带上蔗,而如今大食海商回程,蔗亦是他们采购的货物之一。我当年在杭州,已听说蔗在契丹、高丽、日本,乃至泰西诸国,皆极受欢迎,利润极高。本来若我大宋有了这老七你这两样秘法,注辇国、大食的海商,必定都趋之若鹜……”
    蔡京虽然没直接指责蔡卞,但他这么一说,便连田烈武也已经明白,这笔生意对那刘图泰来说,亦是划算的。他学会了此法,回到大食国依法制造,面对泰西诸国的贸易利润,想必将会非常可观。
    他心里正感惋惜,不料蔡卞却丝毫不以为然,笑道:“四哥所说之事,却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
    蔡京听到蔡卞话中有轻忽之意,不觉微微色变,“老七此话怎讲?”
    蔡卞却全然不觉,依旧笑道:“四哥既然说了蔗如此供不应求,便将秘法给了刘图泰,又有何妨?大食国虽然产蔗,又能有多少产量?他刘图泰纵然发财,亦挡不了我们大宋的财路。反正这所谓的秘法,用不了三五年,全大宋的蔗坊都会知道,到时候他要学到这法子,亦不是甚难事——这可不是蠢笨么?平白却便宜了我。四哥所言之事,其实弟亦略有所闻,然蔗毕竟是产量所限——湖广屯田厢军,大都想种甘蔗,蔗也罢,甘蔗酒也罢,可以卖给海商,亦可以卖给国内的行商……四哥莫要忘了,当年便是弟在工部建议朝廷为防侵蚀农田,曾颁布下严令,限制蔗田数量。这些年弟在湖南路,最觉欣慰者,便是自屯田厢军以来,湖广垦田数量逐年增加。依弟之愚见,湖广增加蔗田,于国家之利小,而湖广之稻田增加,于国家则有大利。这方是石相公当年决意开发湖广之本意!吾辈立身朝堂,当为天下谋正道,旁门左道,可谋一时一地之利,却难谋天下之大利。”
    蔡卞只道在座之人,一个是他四哥,一个是素称忠厚的田烈武,他毕竟还年轻,说话竟是全无顾忌,却不知这话听在他四哥耳里,却全不是个滋味——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蔡卞这话,倒仿佛是在讥刺蔡京爱走旁门左道一般。
    但蔡京之城府,却非蔡卞可比。他心里面恼怒,脸上不仅毫无表露,反而露出惭愧之色,“老七所言,确是正理。如此说来,倒是老七占了个大便宜。”
    蔡卞摇摇头,笑道:“我要这龙涎香又有何用?此乃是本州军民上供皇上,祝贺皇上登基的一点心意。否则我又哪来这许多钱?如今亦不过拿出来,给田侯与四哥瞧个希罕……”说到这里,他挥挥手,令蔡用收起香来,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自己倒也收了几样宝物,正要送给田侯与四哥……”
    田烈武方在感叹蔡卞会拍马屁——这上贡之物,自是不用自掏腰包,而这龙涎香,却是后宫所喜之物,他口里说的是贺皇帝登基,实则却是祝太皇太后听政……却不料蔡卞话锋一转,竟开门见山的要送起礼来。
    他正欲推辞,却见蔡京已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东西来唬弄我。”又笑道:“田侯虽是自家人,你亦不可糊弄了事……”
    “小弟岂敢?”蔡卞笑着答应,兄弟俩一唱一和,不给田烈武说话的机会,已叫随从将东西送了上来。
    只见蔡卞亲自走到几个随从的跟前,掀开他们手中托盘上盖着的绸布,田烈武的眼睛,便象被勾了魂一样,盯着那几样东西,再也移不开了。
    达马斯谷刀!
    两柄货真价实的达马斯谷刀!
    这些年来,大宋朝的武人,无不梦寐以求,希望能够得到一把达马斯谷刀,但是,它比倭刀、真腊蕃剑都更加名贵、罕见。流入大宋朝的达马斯谷刀,总数都可能不超过五十把,甚至更少!
    田烈武从未想过,自己的面前,竟然同时出现两把!
    蔡卞与蔡京交换了一下眼色,蔡卞微微笑道:“此亦是机缘巧合,方能觅到之物。不过我一介书生,要此物又有何用?我常听四哥提起,石相门下之士,惟田侯有西汉周勃之风,而四哥又素好奇珍异宝,故我买这两柄宝刀时,便已想好,一柄赠四哥收藏,一柄赠田侯,若他日田侯能佩此刀,纵横疆场,为国建功,亦是不辜负了如此宝刀……”
    “如此贵重之物……”田烈武听蔡卞说着,终于还是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摇摇头拒绝道:“虽蒙少监错爱,然此刀在下却是绝不敢受。”
    “田侯何必见外?所谓贵重,亦须看它之用处。这宝刀贵重与否,还要看它操之于何人之手。若持于名将之手,用之手刃寇仇,开创太平,便可称贵重;若在我等书生手中,无非用来装饰门面,又有何贵重可言?况且我到底只是个文臣,若说国朝武将,除了田侯,我还真不识得几个。且那等闲之人,又如何配得起这等宝刀?田侯岂能忍心辜负这宝刀?”
    蔡京也在旁笑道:“放在老七手中,原也是糟蹋了。老七亦是因为大丈夫意气相许,这才不怕冒昧,田侯亦不要辜负了他这番心意,看轻了他。”
    “岂敢……”
    “这亦没什么不敢的。”蔡京笑道:“田侯如今乃天子身边的红人,天下之人,莫不想努力巴结。不过,老七的心意,田侯却是不知道。若说田侯一生之志向,只是安于班直宿卫,便任君再亲贵,他亦不肯赠这刀的。若果真是为了巴结,恕我直言,何不将这刀送给唐康时、呼延忠?老七却是盼着有朝一日,田侯能佩此刀,登上析津城楼,庶几亦不负此刀威名!”
    田烈武本就不擅言辞,这时候被蔡京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他嚅嚅着还要拒绝,却听蔡京又说道:“老七有这番心意,田侯不当推辞。但送我那把刀,我却亦想借献佛,请田侯转赠武城侯。”
    “啊?”
    蔡京淡淡笑了笑,道:“我的心意,却与老七不同,我将这刀转赠予武城侯,是盼着二君能以此宝刀护卫主君。”他抱拳拱手,加重语气说道:“皇上天资聪颖,十年后亲政,必能成一代明君。在此之前,却要多拜托田侯与武城侯!”
    田烈武万万想不到蔡京会说出这番话来,他望望蔡京,又望望蔡卞,却见蔡卞也重重点了点头。田烈武沉吟了一会,终于抱拳说道:“若是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蔡卞见田烈武答应,不由得喜形于色,连忙吩咐下人将刀送往田府。三人方欲重回座位,却见蔡府的管家蔡喜急匆匆的走进来,禀道:“大府,不好了,出大事了!”
    蔡京的脸顷刻间便沉了下来,喝斥道:“何事值得这等大惊小怪?”
    蔡喜望望蔡卞,又望望田烈武,踌躇不语。不料又是被蔡京一顿臭骂:“有甚好迟疑?你不认得七哥和田侯么?”
    蔡喜没来由挨了蔡京一顿骂,却再不敢迟疑,连忙哈着腰道:“是,是,小的糊涂,小的糊涂。小的刚刚接报——北海侯仲维、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士丘等七名宗室,不知何故,在单将军庙殴打鸿胪寺主薄吴从龙……”
    “你说什么?!”即使连一贯处变不惊的蔡京,此时亦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蔡京可再也想不到,这些大宋朝的凤子龙孙们,平时虽然贵为天潢贵胄,但却是连个进士都不敢欺负的,他们何时竟然有了这样的胆量?他望着蔡喜,忍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听错了?”
    3
    保慈宫。
    “好本事!好本事!”高太后听着陈衍的禀报,气得连连冷笑,“赵宗谔家可真是好门风!当年赵宗谔争着索要使相俸禄,又疑他弟弟家人偷他家东西,被御史弹劾,死后谥号还被驳了两次,最后落了个‘思’字,追悔前过曰思,可荣耀得很!如今他家儿孙,可越发‘青出于蓝’了!殴打朝廷命官,祖宗以来,可有过这等混账事?”
    “太皇太后息怒。”陈衍一面劝慰着,又禀道:“刚刚老奴见着蔡国公和鲁国公,都在外头候见……”
    “他们还好意思来求情?”高太后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蔡京查清楚打架的原由未?”
    “此刻只怕还在过堂……不过,这蔡国公和鲁国公,太皇太后只怕亦不好不见……”
    “老妇明白着呢!”高太后不耐烦的说道。
    蔡国公赵宗达,本是太宗长子魏王元佐之后,后来因太宗第七子蔡王元侢之子允则无后,遂过继到这一房,熙宁三年袭封蔡国公。此人乃是英宗同辈,在宗室中辈份算比较高的。而且他的生父允升又是太宗皇帝一系的长房长孙,赵允升自小由太宗的皇后明德李太后亲自抚养长大,这身份就比寻常宗室要尊贵几分。而赵宗达的几个亲兄弟,在宗室中亦名声极好。他辈份高,又兼着太宗一系魏王、蔡王两房的面子,巴巴的来求见,高太后自是不便一直将他丢在外面不理会。
    而鲁国公赵仲先,虽然辈份上比高太后要低了一辈,但身份却更加亲贵。他袭封的,乃是太宗皇帝第四子鲁王赵元份的爵位——当今帝室所出的濮王一系,便是出自鲁王赵元份这一房。他父亲赵宗肃,是当年曾经跟随英宗进庆宁宫的宗室之一!
    说起来,这带头闯祸的赵仲维、赵士丘,同样也是鲁王房。赵宗谔还是赵宗肃的亲哥哥,仁宗时策立英宗为皇子,英宗惧祸而不敢受,受命来劝说英宗的人中,赵宗谔亦是出了大力的。
    高太后虽然口里骂着赵宗谔,但她心里亦明白,宗室里头,便是有些人要亲贵些。当年赵宗谔敢争要使相待遇,还不是仗着他与英宗的亲厚?这赵仲维、赵士丘敢带头惹事,不管原因是什么,他家地位之不同,肯定亦是原因。换着疏远一点的宗室,哪怕贵为国公,又如何敢去招惹吴从龙?更不要说去殴打他了。
    赵宗谔一家是如此,她的宝贝儿子赵颢,又何尝不是如此?
    高太后忽然便又不由自主的想到她儿子赵颢,心里隐隐一阵作痛。
    她一时间便有点灰心,挥了挥手,“也罢,也罢,召他们进来吧。老妇便听听他们说些甚!”
    开封府对田烈武来说,算是个非常熟悉的地方。但以阳信侯的身份来到开封府,却依然能让他感觉到开封府陌生的一面——他此时和蔡卞悠然喝茶的这间后厅,便是他以前从未有机会到过的地方。
    但他亦无心去品味一朝成为座上宾的感觉,在开封府当过多年公差的田烈武,尽管对朝中的政治斗争还是个门外汉,但却直觉的便意识到,这桩案子非比寻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