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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4章 一闻战鼓意气生(5)
    然而此时,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所以,他手里还没有半点筹码。如果高遵惠要阻止他,既便事后高遵惠有可能被追究罪责,但他唐康,还有田烈武,以及那个热情的护营虞候李浑,都不会有好下场——唐康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个可怕的后果,他不仅会葬送掉自己的前途,还会连累到石越,连累到田烈武、李浑……
    唐康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某一瞬间,他甚至闪过一丝杀机,但他看了一眼正与宋象先笑呵呵地交谈着的赵隆,便立即按下了这个愚蠢的念头——不要说高遵惠的身份地位是何等的尊贵,单这个赵隆赵子渐,便不是个好相与。这两三天中,唐康已看出了赵隆在军中的威信极高,甚至不在田烈武之下。这一营人马擅离驻地去渭南平叛,军中只有田烈武与李浑知道真相,包括赵隆在内的将士都以为是奉枢府的军令……唐康心里怦怦直跳,一面仔细听着高遵惠与宋象先的话,生怕他们露出半句口风,便要掀起轩然大波。
    如坐针毡的唐康强作镇定,笑容可掬地与高遵惠应酬着,不时拿眼睛去看田烈武,却见田烈武显得浑在不意,热情地邀请高遵惠一行到他的营中歇息,一路上嘻笑自若,竟似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应当佩服田烈武的从容大度,还是应当嘲笑他的不知死活。好在一直到进了田烈武的大营,高遵惠与他的随从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田烈武的几千禁军为何会出现在堠子镇,这总算让唐康长出了一口气。
    “吩咐下去,把那只麂子,再挑两只肥点的野兔,做几盘下酒菜来……还有,把我藏的那饼青凤髓拿来……”田烈武一进营门,便向亲兵吩咐着,然后转过头,对高遵惠、唐康笑道:“营中招待简慢,还望恕罪则个。太尉有军令,军中不得饮酒,只好以茶代酒。久闻高大人精擅茶道,未知今晚末将是否能有眼福?”
    “罢了,罢了。早已生疏了。”高遵惠笑着连连摇头,青凤髓也算是当世名茶,但在高遵惠看来,却实在没什么稀奇的,且他也无心于此,因笑道:“田将军,便别糟蹋你的青凤髓了,拿点散茶,便照石学士那般喝法,反倒省事。”
    田烈武也不客套,爽快地应道:“也好,只是军中简慢了。”又向赵隆笑道:“子渐,宋先生与众位,便烦劳你替哥哥招待了。”
    赵隆不觉一愣,怔怔地方应了声“是”,还未回过神来,那宋象先早已走过来,对赵隆笑道:“赵将军,叨扰了。”已拉着赵隆告辞而去。
    “高大人,请——”田烈武望着赵隆等人离去,笑着让了高遵惠与唐康在前,向中军大帐走去。
    入到帐中,田烈武趁人不注意,向自己的亲兵使了个眼神。几个亲兵便纷纷退出帐中,在大帐四周站了,帐中只留下高遵惠、唐康、田烈武三人。
    高遵惠含笑望着唐康与田烈武,默然不语。唐康正在心里计议者,田烈武已先开口说道:“高大人掌陕西一路军政,既然在这堠子镇相遇,那多半便是自零口镇而来吧?”
    高遵惠笑着看看唐康,又看看田烈武,笑道:“田将军果然是英雄本色。我确是自零口镇而来。”
    田烈武笑道:“那么下官做什么,也瞒不过大人的眼睛了。下官正是要率兵,前往渭南平叛!”高遵惠不置可否地看着田烈武,眼前的这个将军,自神色中看来,实是那种一眼就可以看透他内心的人,高遵惠很难将他与“城府极深”这样的词连起来,但高遵惠见惯了心机深沉之辈,却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沉下心来听他继续说道:“高大人乃陕西提督,自然知道下官的驻地在哪里。这擅调禁军之罪,下官无论如何是逃不脱的。但请高大人待下官平定渭南叛乱之后,再行议罪。这便是大人的恩典,下官永感此恩。”
    这番话,若是自唐康说出来,高遵惠不免要疑他是以退为进,但自田烈武说来,竟是坦荡得让高遵惠竟不忍怀疑他。
    “田将军,你果真知道你这是多大的罪名?”
    “死罪。”田烈武坦然笑道:“自军制改革以来,枢府、兵部、三衙,三令五申,首重军纪。下官身为禁军校尉,受令前往益州平叛,却擅离职守,功劳再大亦不可抵其罪。下官亦不敢抱怨——此例一开,诸将为所欲为,朝廷要如何节制?”
    “田将军,此乃知法犯法……”
    “高大人,下官只是一介武夫,大道理,下官实是不懂什么。但下官却也明白:保护百姓才是军队唯一的责任。无论是杀敌攻城,还是守御边境,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保护百姓而已。将有五德,其中之仁,非止是爱抚部下而已。惟有爱民护民之将领,方能称为具有‘仁德’的将领。无论如何,下官都不忍心见百姓于水火而不救。”
    田烈武说这番话时,并不见得如何慷慨陈辞,只是平平淡淡地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高遵惠与唐康却都已动容。高遵惠在心里暗道:“果然是武进士出身,非寻常赤佬可比。”唐康却是脸上一红,只觉得既惭且愧,叹道:“利百姓即是利国家。致果有此见识,是大宋之幸。”
    田烈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能有什么见识。”高遵惠与唐康都只道他谦逊,却不知道他其实说的还是大实话——这些话,都是当年在环州石越曾和他说过的。田烈武又注视着高遵惠,铿锵一声,单膝跪倒,道:“下官只是一介武夫,高大人却是戚里贵臣,论到为国效忠,心怀黎庶,皆非下官所能及。方才大人没有当众责问,足见大人之仁心。还乞大人成全!”
    高遵惠望望田烈武,又看看唐康,顿时在心里暗暗叫苦:“这竟是要越卷越深了……”他踌躇了好一阵,总是觉得难以回答田烈武。要他“成全”田烈武,那不吝于掩耳盗铃,非智者所为;但若让他放下脸来,将田烈武赶回蓝田县,单是计算利害得失,便不见得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何况田烈武不论是真心假意,至少口里说得光明磊落,为国家黎庶不计生死祸福,而他高遵惠却因一己之得失而横加阻拦,败坏国事……此事传扬出去,真是好说不好听,清议、朝议,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他!
    他不想则已,越想越觉无奈。如此好一会,忽然想起一事可得暂时缓颊,忙问道:“田将军,你的护营虞候何在?你要调动这两千马军,可以不告诉赵隆,却不能瞒过护营虞候吧?军法官是要验文书的!”
    田烈武一怔,迟疑了一下,回道:“是下官假造枢府文书……”他话未说完,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道:“下官武经阁修撰、翊麾校尉、护营虞候李浑求见!”
    高遵惠瞥了一眼田烈武,“田将军先起来罢。”一面道:“有请!”
    顷刻,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关西大汉掀开帐帘,弯腰走了进来。见着高遵惠,已抱拳拜了下去:“李浑拜见高大人。”
    “请起。”
    “谢大人。”李浑站起身来,望着田烈武,笑道:“致果,看来你我运气不太好啊!”田烈武苦笑不语。李浑又笑道:“致果可不能一个人将罪过全担了,这可是扬名天下的大好机会。”说完,见高遵惠正看着他,忙转过头来,正色道:“高大人,擅调禁军之罪,下官这个护营虞候也有份。若要治罪,下官绝不敢混赖。然下官殿前侍卫班出身,全族皆蒙皇恩,未能报国效忠而以罪论死,虽死不能瞑目。求大人成全,只要平定了渭南那些叛军,下官便当自缚至大人辕门前请罪,李浑九泉之下,亦感大人恩德。”
    高遵惠早知道这么大的事情,绝难瞒过护营虞候——枢府公文是那么好伪造的?唐康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韪的事情。真要做了这种事,别说石越、文彦博,便是皇帝也保不了他。高遵惠或许会相信田烈武能抱着必死之心去平定渭南兵变,但他绝不会相信唐康也会如此。他本以为田烈武或做了什么对护营虞候不利之事,却没料到这个李浑竟是同谋。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是李浑竟是殿前侍卫班出身——卫尉寺军法官,做到从九品以上,便要调入大内诸班直充宿卫三年,才能放出继续晋升;又或者,是在大内诸班直服役五年以上,由皇帝亲自派到讲武学堂一年,再至诸军做指挥一级以上单位的军法官。这是为了保证皇帝对军队的控制。但据高遵惠所知,殿前侍卫班的侍卫,是绝少出任军法官的。这殿前侍卫班是所谓的“羽林孤儿”,三千五百余名侍卫,全是烈士子弟,在殿前诸班直中地位特殊,放至诸军中,一般便直接任指挥使以上武官,这些人,极少有愿意出任军法官的。
    “田将军,李将军。”高遵惠沉下脸来,他心中犹豫难决,田烈武、李浑义不畏死,他不能不有所触动,而左右取舍中的利害抉择,更让他无法立即做出决定。他的语气甚是无奈,“君辈只知要某成全,却叫谁来成全我?!君等行事,情理虽可谅,国法却是难容。我若不管,又是置国法于何地?”
    “高大人。”唐康在旁边默然观察许久,听到这几句话,更是断定高遵惠心怀犹豫,他计算利害,便知道此时非把高遵惠拉下水不可,“然而大人纵是管了,他日要奈朝议、清议何?休说渭南、陕西的百姓,国家今日之局势,高大人难道看不清楚么?”
    “康时!”高遵惠仿佛被刺到,霍地转身,望着唐康,冷冷道:“只怕你也脱不了干系。”
    “祸福荣辱,下官早已置之度外。”唐康毫不退缩,直视高遵惠,亢声道:“但下官亦知道,士大夫当以天下兴亡为己任。渭南兵变,本不足虑,然如今整个益州路,竟无异于一个大火药桶。西南夷叛乱此起彼伏,兵祸连结。州县被叛夷攻陷,汉人、熟户死者数以万计。朝廷镇压叛乱的军队在益州屡战屡败,若不及时调兵入蜀平乱,只恐西南诸州数千里,非复朝廷所有!而益州路百姓之困苦,更让人望之心惊,小股百姓逃匿山林聚啸为盗,已非一宗两宗,若不能尽快息兵,使百姓稍得休息,王小波、李顺之事,便要复见于今日!大军入蜀,非止为平叛,亦是为震慑心怀叵测之徒。当此之时,绝不能让他处再出乱子了。渭南兵变,必须尽快平定,否则朝廷兵力聚于陕西,则益州必然空虚,只恐便要有不堪言之事。高大人于戚里中,素称贤者,若为一人之得失,而坐失战机,以致祸延西南,将悔之何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