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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匪斧不克(6)
    石越对薛奕不由要刮目相看,赞道:“果真了不起。薛世兄是如何想到这样做地图的?”他一个现代人,在电视里见惯了沙盘,若能想到,倒不以为异。只是古代,石越却似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他不知道实际上沈括的确有过这样天才般的设计。
    薛奕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这并非晚生想到的,沈存中先生在讲博物学时,曾经用木屑、面糊、熔蜡做成地形图,讲解各地地形。晚生受此启发,便用此创意,做了这个西北边防地形图。平时演兵之时,同窗也好更加方便。这地图也非晚生一人之功劳,若无白水潭的同窗,还有文兄、段兄,晚生便有此心,也无此力做成。”
    石越这才知道端倪,他点了点头,赞道:“薛世兄不必过谦。似这个想法,没有过人的才智,断难想到。我有意向陛下举荐世兄,不知世兄之意如何?日后无论大内、枢密院、甚至都堂,都需要有这样的地图,以方便执政者决策。”
    薛奕笑了笑,婉言谢绝:“晚生之志,是想上去疆场挣功名。多谢石学士厚爱,晚生愧不敢受。”
    文焕在旁边解释道:“薛兄已经打算参加下个月的武举,他素日也是心气高的,还请学士见谅。”
    石越哪里会见怪,心里更加喜欢薛奕,连连赞道:“薛家子弟,果然名不虚传,他日必能成就一番功名事业。”又转头问旁边的人:“诸位也有意参加武举吗?”
    有几个人便答应了。文焕笑道:“非止这几人,便是吴兄、段兄、田兄,还有晚生,都有此意。不过不知道下月武举取录人数有多少。”
    石越见他提到段子介和田烈武,因用目光去寻这二人,却见段子介倒是倾心在听自己说话;而田烈武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沙盘”,正在那里感叹不已,心驰神移。
    石越虽然心里知道皇帝决定本次武举录取人数不能超过三十名,甚至连直舍人院、集贤校理刘攽与馆阁校勘黄屡考文墨,龙图阁直学士张焘与权枢密副都承旨张诚以及吕惠卿三人主持考武艺的事情都早已知道。不过此时自然不能乱说,只温言勉励几句,又想起左宗棠的名言,便借着“前人”的牙慧说道:“中国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域。今河西李家叛逆已久,实是本朝武人之辱。诸君皆当勉之,今上是大有作为之君,良材美质,不可自弃,国家若有缓急,便是诸君出鞘之时!”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凛然答应。连吴镇卿也不禁眼角一跳,回想起当日秦观和自己说过的话,这才知道国家果然有意用兵进取。王韶今日之事,不过是大战略的第一步而已。
    石越又和众人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些勉励之词,眼见天色已晚,便告辞而去。那些武学生员,若论年纪,倒没有比石越小的,不过地位悬殊,倒是石越老气横秋的说话,那些人也只能自称“晚生”。不过众人皆不以为意,以石越今时今日之声望,在一般士人眼中,自然当得起“前辈”二字。
    10
    一行人在外面转了一天,回到府中,石越把梓儿送到内院,才出来和潘照临、司马梦求、陈良打招呼,却见秦观早在眉飞色舞和三人讲叙今日所闻,他因今天出去,结识了几个出色之人,便趁着这机会羞惭一下潘照临,以报白日言语不逊之辱。
    不料潘照临见石越出来,不冷不热半讥半讽地说道:“虽是如此,只怕秦公子却不知道,得之东隅,失之桑榆。”
    石越知道他的脾气,笑着望着司马梦求。果然司马梦求老老实实地说道:“今日学士出门,有几个故交来访不遇,说是去了桑府。”陈良早翻出拜贴,石越拿在手里翻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是柴贵友、柴贵谊、李敦敏等人三年任满,回京叙职。他一面翻看,发现有份名帖上,赫然写着蔡京的名字。石越心里奇怪:“这个奸臣怎么和他们三人到一块了。”因一边细问。
    司马梦求笑道:“是桑充国、唐棣、蔡卞陪着来的,那个蔡京,听说是去见王介甫,却被拗相公羞惭了,因和蔡卞是兄弟,便一道来此,多半是盼着学士提携。众人因见学士不在,都去桑府了。”
    潘照临冷笑道:“长安路上,来来往往,孰不为名,孰不为利?我看这蔡京谈吐之间,倒是又有干材又有文章的。”
    石越心道:“若蔡京没本事,徽宗那样的才子皇帝能看中他?”不过这番话却不便说出来,只笑道:“改日看看他的情况再说。三年一任,回来若不能试馆职,不过由县尉而主薄罢了。倒是如今李敦敏和柴氏兄弟,须得好好想个法子。”
    司马梦求听到这话,正色道:“学士,这不是正理。让他们进馆阁,有害无益。便留在京师,得个美职,又何益于事?学士岂可和那些庸官一样?”说话间已有责难之色。
    石越见陈良也点了点头,便笑道:“纯父不要误会。我和潜光兄早就计议过,他们安置在朝中,并不能为国家百姓做点什么,于他们倒也没有好处。反倒我石越真变成结党营私的小人。君子爱人以德,况且李敦敏和柴氏兄弟也是深明事理之辈,我不过是想着给他们谋一个大县知县、主薄罢了。”潘照临却知道石越向来意志坚定,当日既然定策,让王安石争馆阁,他们自己则争取在地方做点实事,并不会轻易改变。因此这一科的白水潭学员,还有范翔等人,若留几个人在京师,本不困难,石越却终是一个也没有留,全是派到地方上做县尉、主薄去了,只有状元公佘中按例是试大理评事。这时见石越一边说,一边起身吩咐侍剑备马,便知道他是想连夜去会旧友了,忙说道:“公子且别忙,今日刚得消息,韩绛和孙固都见过皇上了。明年灾荒之事,只怕明日皇上就会诏见,且先议定个章程。”
    他话音未落,石越已到了前门之外,口里说道:“那事不急在一天两天。”一边上了马,扬长而去。
    似李敦敏、柴氏兄弟、唐棣、桑充国,本来是他初到这个世界结识的几个朋友,感情不同一般,何况大家还算志同道合。现在桑充国虽然说是自己的大舅子,却是不可避免地一日比一日疏远,不过看在梓儿的面子上,桑充国这段时间来往石府才多了一点。唐棣倒没话可说,可他是直性人,毕竟不惯于勾心斗角,很多话也不好多说,只任他在苏辙手下做事,实实在在做点事业,他反而心里踏实。因此若论石越的内心,倒颇有点想念李敦敏和柴氏兄弟,特别是李敦敏,当年就十分仰慕自己,心眼又灵活,又能死心塌地地信服自己支持自己,方才石越本是有意把他留在京师的。只要他向皇帝推荐,应个馆阁试,得个清职,自是易如反掌。不料被司马梦求一说,他也知“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自古以来,纵性妄为能成大事的人,那是绝没有先例的。少不得只有收拾这心思,好在想想自己说不定马上出外了,倒也不是十分耿耿。
    一边想着,一边轻骑到了桑府。他刚跃身下马,桑府的门人早已看见,连忙过来接过马去,口称:“姑爷。”就要着人进去通报。
    石越忙笑着止住,径直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大堂之中,觥筹交错,依稀便有李敦敏和柴氏兄弟的声音。石越大步进去,高声喊道:“若是喝酒,怎少得了我?”
    里面早有人笑道:“我说石子明岂是朱门早达笑弹冠之人?他知我们在此,今晚必来。怎样?”听声音便是李敦敏。说话间,众人都迎了出来。
    石越见桑、唐、李、二柴、蔡卞之外,另有一人,长得修长挺拔,皮肤白净,非常英俊,心里便知道那是蔡京了。当下一一见礼,和众人一起重新进了大堂,论了座次坐定。蔡京见石越一口就能叫出自己的表字,真是又惊又喜,几乎高兴得坐定不安。他是功名心极重之人,有机会巴结上石越这样的人物,岂能不殚心竭智?
    李敦敏等人和石越一别三年,这时石越已非吴下阿蒙,虽然平日书信往来,都是平辈论交,但毕竟心里还是担心石越在他们面前摆长官的架子。想想一个是官居三品,参议军国重事的翰林学士,天子近前的红人,自己几个人不过是七品不到的小县主薄、县尉,有种种顾虑,更是难免。这时见石越连夜赶来,竟无一点拿腔作势,几人不仅脸上自觉有光,心里也甚是舒畅。
    李敦敏是三人中最坚信石越不会变的人,这时更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不由取笑道:“子明今日倒是风雅得紧。”柴贵谊也笑道:“才子佳人,自然比不得市井庸人。快说,今天到过哪里,做了何事?可又有佳作?”
    石越老实笑道:“佳作一点也无,倒是去了武成王庙。”说着便把在武学的见闻说了一遍,惹得众人感叹一番,李敦敏半开玩笑地说道:“想不到有此人物。不过此事长卿可不能在《汴京新闻》上登了去。现在《汴京新闻》卖得好红火,别说江浙,听说契丹河西,都有得卖。让夷人知道了,岂不让他们学了这个乖?”他本是无心调侃之语,不料竟不小心碰上桑充国和石越的心病。桑充国勉强干笑道:“那是自然不敢的。”石越装作没觉察,自和柴贵谊说些没要紧的话。
    蔡京是个伶俐之人,这些微小举动,自逃不出他的眼睛,察言观色,想起种种传言,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便配合石越岔开话题,笑道:“说到报纸,我倒听到一个笑话,说是唐坰正在变卖家产,打算办一份报纸,真是可笑不自量力。”他知道唐坰得罪石越,趁机便来贬损几句。
    不料桑充国冷笑道:“也未必是不自量力,若依我的本心,却是希望办报纸的人越多越好。”
    石越看了桑充国一眼,淡然一笑,道:“长卿说得是。”桑充国不料他如此,倒不好意思起来。
    蔡京却是脸皮极厚的,丝毫不以为意,笑道:“那自是学生见识浅了。”
    李敦敏见气氛有点尴尬,知是自己说错了话,暗暗后悔。此时便有意想把话说开了,又不便太露痕迹,便顺着这个话题说道:“子明,我看邸报,说是唐某人当廷弹劾你,所幸天子圣明,没有受此小人所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石越做的梦,虽然在垂拱殿上说了,却是不许公开报道的,怕的是人心动荡,因此连邸报上也语焉不详。不过官场没有秘密,李敦敏等人虽然官职低微,又是初到京师,也已略略听到风声。
    石越却也不便多说,只说唐坰因事弹劾自己,把那弹词挑着说了一遍。休说李敦敏等人,连蔡卞这样觉得事不干己的人,也以为唐坰这样想置人死地,未免过分了。李敦敏叹道:“子明和白水潭学院,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蚱蚂,便是没事,人家也要把你们往一块儿想。”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桑充国一眼。
    桑充国想想这句话,倒真是百感交集。又想自己没做错什么,又想自己的确有点对不住石越,他一边想,一边酒到杯干,竟是存心把自己灌醉。石越见桑充国如此,心里也似打翻了五味瓶,一时又觉得桑充国其实没错,一时又觉得自己小气,一时又觉得桑充国的确有不够意思的地方,嘴里耳边,和李敦敏、柴氏兄弟、蔡京说些外地的风光人情,京师的佚闻趣事,边说边笑,却也是酒到杯干,存心一醉。这三年多时间,自从入仕之后,石越竟是一次也没有醉过,做什么事都小心谨慎,虽然说一半是性格使然,一半也是环境所迫,这一晚上,酒遇故交,又夹不住几分心事,满桌人都喝得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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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大早,天就下起蒙蒙小雨。侍剑急匆匆跑到桑府,不由分说,吩咐丫头用冷水把石越弄醒了,整好衣冠,便催着他进宫,原来真不出潘照临所料,皇帝要召见石越。
    石越被冷水一淋,倒是清醒过来了,知道众人都尚未醒。自己却要急急忙忙去见皇帝,不由自嘲道:“果然是富贵闲人最难得。”
    侍剑一边服侍他换上官服,一边冷笑道:“公子也别抱怨富贵闲人,昨日岂不是闲人了?结果醉成这样,夫人一晚上让丫头出来问了不下十次,我们也不敢说。”
    石越听他数落,不由笑骂道:“臭小子胆子就大成这样了。”
    入了宫来,才知道皇帝是在集英殿召见。连忙跑了过去,到那时,连韩绛在内,二相三参,外带其他几个翰林学士,加上枢密使、三司使、御史中丞,以及吕惠卿——石越知道那多半是特旨——都来了。他才告了罪,便听吕惠卿笑道:“陛下,依臣之见,应当给石越赐一座离大内近一点的宅子才好。”
    冯京知他这是讽刺石越来得晚了,不待石越分辩,也笑道:“吕学士说的也是正理。石越的赐宅离大内太远,因为陛下所赐,所以他也不敢置办新宅。何况平日清廉,京城房价贵,也不见得就说能买便买。碰上今日这样不该他当值的日子,有急旨要商议军国大事,便难得及时赶到。”
    吕惠卿见冯京强出头,干笑道:“冯执政对石学士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只怕比韩侍中还知道得多些。”他这话说得厉害了,分明是说冯京与石越结党。冯京勃然变色,枢密使吴充已先说道:“为人臣者,要有人臣的体统。”
    这三人在皇帝面前夹枪带棒,王安石不以为然,蔡确却幸灾乐祸,在他看来,这无非是“狗咬狗”,曾布虽是新党,心里只怕也是盼着吕惠卿吃亏要多些。韩绛和孙固却是木人一样,不动声色。
    赵顼心里明白,可也无可奈何,只好装作糊涂,笑道:“这些事现在不必议。先说正事,石卿不久就要出京替朕牧守一方,京师的宅子,等他回京后再赐不迟。”这话说出来,王安石、蔡确、石越不为所动,显是早已知道。此外众人却无不吃了一惊,冯京、吴充眼见着韩绛回来,以后中书的事情更加难办,还盼着借石越为助力,因此冯京才不顾成例,一力荐举石越为参知政事,哪知道荐章上去没几天,反倒说让石越出外了。
    赵顼却不去管他们想什么,只向韩绛、孙固问道:“韩丞相,孙卿,对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托梦之事,二卿有何意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