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司南(全四卷) > 第30章 九玄灵焰
    第30章 九玄灵焰
    身后空无一人,被她掩上的屋门纹丝未动。
    就算是傅准,他也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从门缝里进来吧?
    头顶似有风掠过,阿南警觉地抬头,原来是高悬的帐幔无风自动,缓缓飘拂。
    那飘飞的帐幔后,出现的是中空的铜管,联想到刚刚傅准那略显缥缈的声音,阿南顿时醒悟,这只是他在其他屋子的传声,其实他并未靠近这屋子,只是提前喝止而已。
    心念急转间,她看向屋子四角悬着的弧形铜镜,这镜子她当年也有一组,在阿言刚刚来到她的身边时,她还曾经利用多重折光反射,用它监视过外间的一举一动。
    所以,傅准现在还在别处,在镜子一再反射之后,他应该也不可能凭借那模糊的身影辨认出伪装后的自己。
    心念至此,她立即要拔身而起,趁着这个空当逃离。
    可还未来得及动作,只听得轻微的“咔咔”声连响,是门窗封闭的声音,随即她脚下一震,所有的青砖顿时翻覆。
    阿南立即纵身向上跃起,在失重前一刻抓住上方帐幔,折身翻上了屋梁。
    但对方显然早已知晓她会如此反应,“嚓嚓”声响中,帐幔忽然全部碎裂。是上方的机关启动了,四面利刃旋转,阻断了上方所有容身之处。
    阿南臂环疾挥间卡住横梁,双脚蹬在柱身上,斜斜稳住了身躯。
    见她居然在半空中险之又险地悬住了身躯,避开了上下两处危境,铜管中传来了傅准低低的“咦”一声。
    但随即,横梁上旋转的利刃便向着她所在之处聚集过来,双面相对的尖利薄刃因为在空中飞旋,变成一团团雪亮的残影,如电光飞逝,在她的身畔呼啸闪过,一旦触到便是血肉模糊。
    阿南闪身急避,利用流光顺着柱子转了一圈,耳听得呲呲声不绝于耳,柱子被擦过的利刃绞得木屑横飞。
    她将背抵在柱子上,避开那些利刃的同时,急切寻找可供她脱离的死角。
    未等她瞥到蛛丝马迹,只听得耳边咻咻声不绝,那些旋转的利刃就如长了眼睛似的,绕过柱子直冲她而来。
    阿南抬眼看向四角的铜镜,明白自己无论如何躲避,都处于傅准的监视当中。
    她当机立断,右腕挥动,向着离自己最近的角落扑去。
    只听得铮一声轻响,流光缠上了铜镜的边缘,阿南用力一扯,虽未将后面的机栝扯断,但铜镜已歪斜偏向了角落,屋内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容她避开傅准视角的死角。
    阿南向那死角飞扑而去,但傅准立即根据其他三面铜镜算出这屋内唯一可供落脚之处,只听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屋梁上悬浮的利刃上下斜飞,如同万千飞蛾,迅疾猛扑向了她藏身之处。
    阿南最不惧怕的就是有牵引的杀器,臂环扬起,精钢丝网激射而出,将迎面扑来的利刃尽收其中,一拉一扯之际,所有利刃便失控地相互绞缠撞击在一起,在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之际,上面悬着的铁线也彻底绞死,再也无法掌控。
    阿南愉快地一抖手臂,撤了自己的钢丝网,将它匆匆收回臂环之中,飞身跃向屋内另一处的铜镜。
    并未看到死角处发生了什么的傅准,在无法掌控利刃后,正在沉吟之际,忽见她的身影出现在西北角的铜镜之中。
    未等他反应,铜镜已被她一脚踹偏,他面前的镜中再度失去了她的踪影。
    阿南向着另一角掠去,正要如法炮制,将第三个铜镜也毁掉之时,耳边忽听得厉声尖啸,风声陡起。
    她仓促地回头看去,只见原本交缠在一处的利刃忽然齐齐断开,所有失控的雪亮白光如同密集的雨点,顺着先前晃荡的角度向四面八方疾射,笼罩了整座屋内。
    此时此刻,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只剩下青砖地面。
    阿南如一只断线的风筝,直扑于地。落脚处的青砖果然如她所料,一触即偏,下方机关启动,无处借力的她眼看就要被卷入轧轧作响的机栝之中,碾压得粉身碎骨。
    即使明知自己此时处于铜镜的监视范围之内,阿南亦不得不挥出流光,强行制止自己下落的身形。
    她臂环中的流光细如针尖,划过因为紧闭而昏暗的室内,原本绝不可能被辗转反射了多次的铜镜映出的细微光线,却让傅准那边的声响停顿了片刻。
    但生死关头,阿南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她足尖在下陷的青砖上一点,飞掠向对面的窗户,一脚狠踹,希望将窗棂踢开。
    然而令她失望了,在傅准察觉此间出事之后,机关启动,所有的门窗都已经被铁通条横贯锁死。
    她这一脚并未踹开窗户,却只听到“啪”的一声,她重重踢在了铁窗上。幸好她脚下绑着用以增加身高的木块,缓冲了这铁窗的硬度,脚趾并未受损。
    木块飞散的同时,也踢碎了窗户上镶嵌的明瓦,磨得薄脆透明的珠贝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四下迸散。
    阿南脚底隐隐作痛,她一个翻身再度落地,足尖在下方虚虚的青砖地上一点,借助臂环再度弹向空中,落于横梁之上。
    铜管彼端传来低低的一声“是你!”
    随即,便是霍然而起的声响,那边再也没有了动静。
    阿南心里暗暗叫苦,傅准定然已经察觉到是她了。
    没想到她好不容易逃出拙巧阁,这回再度潜入,居然又被他困住,眼看要落入魔掌。
    她考虑了一下从律风楼最高处下到这里的时间,就算上方机关重重,傅准要绕一周才能下来,但她的后背还是冒出了一层薄汗——留给她逃跑的时间,不到半刻了。
    她下意识地在屋内环视一周,想要寻找出路。可还没等她想好这铁门铁窗如何突破之际,梁上那些飞转的利刃全部落地之后,被割碎的帐幔忽然无风自动,打横飞起。
    阿南何等机警,她迅疾反身,倒垂下梁,抬眼一看,上面一层黑雾已沉了下来。
    无论这是什么,她都断不敢让它们近身。可下方青砖地上又尽是机关,她一旦落地,便会被绞入万分凶险的机关之中。
    难道她只能维持这悬在半空的姿势,等待傅准过来将她一举成擒吗?
    正在她扫视周围,心念急转之际,忽听得“咔咔”几声响,昏暗的屋内陡然亮了起来。
    被她踢出了一个小洞的窗户,已经被人一把扯开,只剩下里面的铁栅栏。
    光线从窗外射进来,照亮昏暗的室内。她看见朱聿恒逆光的面容,在明亮光线与灿烂繁之前,他俊美的轮廓一时失真,唯有那双星子般的眼睛,直刺入她的心怀。
    他丢开手中拆下的窗扇,看着她这吊在半空的狼狈模样,皱起眉头:“快点,过来。”
    “过不去,倒是傅准马上要来了。”阿南苦笑一声指指上方,又问,“你干吗跟着我?”
    朱聿恒没回答。他抬眼看了一下上方律风阁,估算一下时间,跃上了窗台。
    双手抓住上方的檐角,他挺腰抬脚狠狠踹向铁窗。可惜铁窗十分坚韧,虽被他一脚踹得变形内凹,却并未有破开的希望。
    “这样不行,我们得顶开固定铁窗的插销。”阿南说着,抬手一指窗框与墙壁的相接处。
    朱聿恒的手与目光一起顺着墙壁向下滑去,准确地找到了安装时嵌入墙壁的铁条。
    他拆下窗上雕,顺着铁条相接的痕迹将砌砖的灰浆用力撬掉,露出里面的接口,想要将嵌入的插销给起出来。
    可这铁窗年深日久,插销早已锈死在其中,而且插销与铁套是齐平的,外面绝无任何可供他将其顶出的借力点。
    见他无处着手,阿南便道:“我臂环中有弹簧。”
    朱聿恒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如今正仗着臂环垂在空中,根本无法将它丢过来给他。
    略一沉吟,朱聿恒的目光扫过地上虚浮的青砖,道:“落地,我帮你走。”
    阿南看了看脚下,吸了口冷气:“阿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机关藏在砖下,在各关键点利用鲸须的弹性实现万向旋转变动,灵活无比,诡异莫辨……”
    朱聿恒声音很低,却十分确定:“有声音有动静,我就能分辨。”
    见他既然如此笃定,阿南便再不多说,毫不犹豫地收了流光,向着青砖地落下。
    乍一接触到砖地,脚下立即晃动下坠。
    阿南提起最后一口气仓促跃起,右手一把抓住多宝格,避免被卷进这翻覆的机关之中。
    她悬挂在晃动的架子上,却还是竭力抬起左手,一按右手卡扣使臂环松脱,然后立即向着窗口的朱聿恒抛去。
    随着她手臂用力,那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多宝格终于倾倒了下来。
    阿南双脚在倒下的架子上一蹬,险险地扑到了旁边另一个多宝格上。
    耳听得咔嚓之声尖利响起,后面那个多宝格已四分五裂,破碎的木头被扯入了地下机关,绞得粉碎。
    晃动的青砖翻转,又恢复成虚悬的模样,似在等待着下一个落入虎口的猎物。
    “阿言,快点啊……”阿南踩在岌岌可危的多宝格上,看向朱聿恒,“下方玛瑙条滑到第二朵兰,下按,就可以打开了!”
    他握住她掷来的臂环,按照她说的将玛瑙条按住一滑一按,圆弧形的臂环果然“叮”一声弹开,露出了里面密密匝匝又排列紧凑的零件——与那只绢缎蜻蜓一样,全都是细小精巧得不可思议的精钢机栝。
    他没时间细看,起出上面的棘轮,拆下压在后方的一条精钢弹簧,然后将弹簧按在了铁插销的下方,深吸一口气用力拉长后,放手让它重重上击。
    只听得“铮”一声锐响,弹簧反弹的势能何其巨大,锈死的铁条立即被震得跳出了一截,露在了外面。
    朱聿恒立即抓住外露的铁条,竭力将它拔出,然后如法炮制,将上方另一根铁条起出。
    就在朱聿恒抬脚蹬开铁窗之际,阿南这边已险象环生。
    她失去了臂环,无法再自如寻找落脚点,而如今攀附的多宝格又在震动的机关之中渐渐倾倒,眼看就要被绞进地下机关之中。
    就在朱聿恒终于踹开窗户之际,阿南脚下的多宝格也正在古怪的尖利声响中,陷进了下方。
    “跳!”她听到朱聿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意识的,大脑还未确定往哪儿落脚,身体已经从坍塌的架子上跃起,落在了斜前方——
    脚下果然是空的。
    眼看青砖翻转,她没了臂环又无从借力,只能眼睁睁落入这肆意绞杀的机关之中。
    她脑中急闪的念头是,阿言你骗人,我这回可死定了!
    然而预想中被拖进机关彻底绞碎的一幕并未出现,那原本虚空的脚下,忽然有一道力量升起,托住了她的身躯。
    阿南险险站住,抬眼一看,朱聿恒已经落在了她对面的一处砖地上,示意她先不要动。
    阿南顿时呆了一呆,脱口而出:“阿言,你疯了!”
    这地板下的机关采用的是天平法,所以有下陷的地方,必定有机关上升之处。
    而他竭力打开窗户,竟然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砝码,替她托起生路,让她逃出这万死险境。
    “快走吧。”朱聿恒却只隔着微微起伏的机关看着她,抬手指向窗户,“等傅准来了,我说自己好奇误入便是。这天下,还无人敢动我。”
    “就算傅准不敢动你,可万一你失足呢?”阿南盯着他虚晃的脚下,急道,“这机关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不至于应付不过这么点时间。再说,傅准不是就要来了吗?”他稳住心神,沉声道,“我会让你出去的。”
    阿南抬眼向窗外看去,透过皎净明瓦,外面径颜色艳丽,正在微微起伏。她仿佛看到海之中,那条令她胆战心惊了无数个夜晚的身影,正要降临。
    咬一咬牙,她回头向着窗口奔去,看也不看脚下青砖一眼。
    第一步迈出,脚下微沉了数寸,但就在她要失去平衡之时,青砖下的机栝立即上升,将她再度托住——
    是阿言听声辨位,瞬间搜寻到天平另一端对应的砖块,在她落脚的一刻飞身踩踏住彼端,替她铺好了前进道路。
    第二步、第三步……阿南却并未直线前进,而是在窗下绕了一个曲线。
    她每踏出一步,朱聿恒便忠实地替她压下均衡天平的对应青砖。他紧盯着她的身影,生怕遗漏她哪怕最细小的一个动作,即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直接逃离。
    “阿南!”在她再一次斜斜地偏过窗台之时,他终于出声,提醒她,“别浪费时间了,快走!”
    阿南终于回头,看到他已踩踏至傅灵焰的画像下,才终于朝他扬了一下手,然后转身直扑向窗台。
    傅准的身影,已经映在了门上。
    疾风突起,影不安摇曳,映在明瓦上的身影颀长而清瘦,正在门前缓缓抬手。
    而阿南重重地一脚蹬在青砖地上,地下传来坚实的踩踏感,她知道阿言已经替自己扛住了最后的力量。
    她跃上窗台,头也不回地向前急奔,跳入了后方的玉醴泉中。
    失去了她在那边的压力,朱聿恒的身体亦急速下坠。但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面前傅灵焰的画卷,双腿分开撑在墙壁与香案之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听到门外传来傅准的声音,低冷清透,如冰块在水中的撞击:“阿南,是你回来了吗?”
    朱聿恒在空中勉强稳住自己的身躯,盯着门后那条影影绰绰的身影,沉住呼吸,一言不发。
    见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他在外面愉快地笑了,说:“这些日子,我还真有点……想你呢!”
    伴随着这久别重逢的温柔问候,是他利落地按下门外暗藏的机关。猩红的毒雾与纵横的利刃,如夺目的烟,瞬间在屋内盛绽——
    利刃袭击向四面八方屋内每一处,唯一堪堪容身的死角,是朱聿恒紧贴着的、傅灵焰的画像。
    也是阿南替他寻找的、傅准必定会让凶器避开的东西。
    但他设置的利刃会避开这一点,毒雾却不会。蓬乱开放的毒雾大朵大朵地肆意绽放,很快便弥漫成了绮丽的云雾,淹没了整个室内。
    朱聿恒下意识捂住口鼻,但也因为这个动作而身子一晃,脚下的香案一脚滑进了地砖缝,整张案桌顿时倾倒。
    四面八方旋转的利刃与毒雾,仿佛随着他的动作,向着他疯狂奔涌而来,如巨大可怖的恶魔,转瞬便要吞噬了他——
    但,比这些致命的可怕力量更快来临的,是巨大的奔流轰鸣声。
    奔涌的雪浪自那扇敞开的窗户直冲而入,狂暴激湍地将室内所有一切席卷包裹。
    眼看要落在朱聿恒身上的利刃与毒雾,转瞬间被裹挟住,打横在屋内激荡着,向着前面的墙壁和门窗急扑而出。
    所有门窗被这巨大的力量冲得齐齐碎裂,封锁门窗的铁栅栏虽然还幸存,但也被冲得扭曲歪斜。
    站在门外的傅准尚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便已被从屋内冲出的激浪淹没,瞬间消失了踪迹。
    回荡的水浪在屋内拍击着,朱聿恒脚下的香案自然也难以幸免,连同地面那些虚浮的青砖一起被冲走,碎裂堆积在了墙角。
    幸好悬挂傅灵焰画像的钩子十分牢固,朱聿恒抓着钩子一个翻身附在墙上,见水流还不停向内冲击,便抬头看向水流冲进来的方向。
    窗外玉醴泉的岸沿上,阿南将手中沉重的铜扳手一丢,踩着那些巨大的管筒站在奔泻的水浪之上。
    她扫了这被她毁得彻底的楼阁一眼,扬脸朝着他一笑:“阿言,我们走!”
    被水冲击后的机关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灵敏度,青砖被卷走后,下面的机栝运转显露无遗。
    朱聿恒踩着水中虚浮的托座,在晃荡之中奔向阿南,紧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翻出窗台。
    外面的玉醴泉依旧奔流,但下方引水的管筒早已被阿南给拆了。她扳倒支架,利用泉中引水的弯曲管筒倒吸起所有泉水,一瞬间疾冲进屋内,将里面的一切彻底摧毁。
    看着面前这一片狼藉,朱聿恒眼前忽然闪现出行宫那突然暴涨的瀑布,这一刻就如那日情景重现。
    他不由得看向阿南,阿南朝他点了一下头,仓促拉起他的手往前飞奔:“快跑,等他爬起来就完了!”
    他们毫不怜惜地踩踏过蓬勃灿烂的径,穿过密林,顺着输水的巨大管筒冲入芦苇荡,向前直奔。
    芦苇茂盛无比,高过人头,他们一只手紧握着对方,另一只手肘挡在脸前奔跑,免得苇叶割伤他们的面容。
    将逼近的危机抛在身后,朱聿恒紧握着阿南的手,任由她在绿色的苇海中带着自己冲向前方。
    即使不知道她选择的路对还是不对,可他还是执着地与她相牵相伴,不能也不愿放开她的手。
    因为他不知道放开她后,自己会迷失在哪条路上。
    因为他真的很想看看,她会将自己带到哪个绚烂的方向。
    阿南对拙巧阁很熟悉,方向感又极强,当然不会带错路。
    冲出芦苇荡,他们已经在沙洲之上,前方便是码头。
    阿南脱下拙巧阁弟子的衣服,丢在芦苇丛中。两人尽量恢复平常,然后踏着台阶上了码头。
    他们的船停靠在码头,隐约听到有人大声问:“那个董浪的酒还没醒吗?咱什么时候回去啊?”
    “这就回去!”阿南快步走过去跳上船,招呼他们立即走,“卓少爷来了吗?人齐了就出发!”
    律风阁那边事起仓促,周围的弟子都尚未知道那边出事,见他们要走,还纷纷挥手送别。
    焦急忐忑的韦杭之一眼看见安然无恙归来的朱聿恒,略松了一口气,赶紧迎上去。还没等他开口慰问,便听到殿下低声急促道:“全速,快走!”
    韦杭之虽有诧异,但立即便奔到船工们身边,示意即刻出发。
    江白涟一声呼哨,船工们扯开风帆,将它高高扬起。
    船老大打满舵,驶出码头港湾。水手们齐力划桨,船身如箭,向东疾驶而去。
    直到离开了这片繁沙洲,阿南才感觉到这一路夺命狂奔的疲惫。
    她靠在船舱上,看着后方律风阁上高高升起的响箭,以及烟柳道上率人急奔而来的薛滢光,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码头的弟子们看到讯息,个个都是大吃一惊,立即上船企图追赶前方船只。
    可前方的船早已驶出好一段距离,何况这是龙江船厂所制最为快捷的船只,哪是码头这些弟子们的小船可比的,别说追赶了,未到半刻,便被远远甩掉,连踪影也看不见了。
    “想追上姑奶奶,下辈子吧!”阿南心怒放,朝着后方扮了个鬼脸,开开心心地到船舱坐下。
    一番折腾,她现在又饿又累,蜷在椅中先塞了两个点心,然后靠在椅背上,沉沉打了个盹。
    朱聿恒进来时,见她趴在椅背上瞌睡的姿势,唇角不由得扬了一扬——
    这姿势,可真像那只孤山行宫的小黑猫。
    若是天气晴好的午后,它吃完他给的金钩后,往往也会这样蜷缩在他的身侧,安安静静打一个盹。
    以至于,他的手不自觉地向她伸出,想去摸一摸她的发丝,看看是不是和梦中一般柔软。
    但就在即将触碰到她发丝的时候,他又下意识收紧了自己的手指。最终,他紧抿双唇偏开了头,只从怀中掏出被自己拆解的臂环和弹簧棘轮,轻轻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虽然动作很轻,但阿南立即便睁开了眼,清炯的目光盯在他身上,声音有些微哑:“阿言……”
    朱聿恒闷声不响地坐下,将桌上的东西朝她推了推。
    阿南睡眼惺忪,懒懒地将它们抓过来,重新装置好后“咔”一声戴回自己的腕上,转了转手腕,满意地一笑。
    窗外已是落霞满天,赤红的火烧云横亘于前方江面,长江如一条鲜艳夺目的红绸,蜿蜒游动于万里肥沃平原之上。
    船向着西面划去,霞光落在阿南眼中。她撑着头,望着他的目光亮得灼灼如火:“阿言,你胆儿挺肥啊,仗着自己有进步,居然连傅准的机关都敢硬扛?”
    朱聿恒斟着茶淡淡道:“他是人,我也是人,怎么不能扛?”
    “咦,莽撞还有理了?刚刚要不是我拼了,你现在怕是已经粉身碎骨了。”阿南顺手将他倒的茶拿过来,灌了两口,“对了,我之前问你还没回答我呢,干吗偷偷跟着我啊?”
    朱聿恒别开头去看晚霞:“怕你给官府惹麻烦。”
    阿南才不相信呢,笑嘻嘻地凑近他:“说实话。”
    她凑得太近,气息微喷在朱聿恒脸颊上,让他不由自主收紧了自己握茶壶的手。
    那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阿南与他牵手狂奔时的温热。
    许久,他压低了声音,生硬道:“一码归一码。虽然你触犯朝廷律条,罪责难逃,但你毕竟对朝廷有功,而且……更不需要你为了我而舍生冒死。”
    阿南转着手中茶杯,笑嘻嘻地看着他,没脸没皮道:“原来不是担心我啊,真让我有点失望呢。”
    朱聿恒偏开头,懒得理她。
    “不过阿言,以后可别这么冲动了,你看你刚刚那样,一点都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你是什么身份的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
    他淡淡道:“也没什么,反正是将死之人。”
    “不许你再说这种丧气话了,我们现在不是有进展了吗?”阿南给他一个白眼,然后又欢欢喜喜道,“虽然我被困在里面了,但那组数字啊,我可能有线索了。”
    朱聿恒诧异地看着她,毕竟阿南为了救他将阁内所有一切都摧毁殆尽了,那组数字怕也已荡然无存。
    “我说有就有。”阿南颇有点得意地朝他一笑,滑倒在椅中,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我得躺会儿,刚刚那水管让我脱力了,当时太拼了。”
    朱聿恒回想她操控水流冲垮楼阁的那一刻,将自己当时心头转过的疑惑问了出来:“行宫内的瀑布,也是如此操控吗?”
    “没错,用的是‘渴乌’,或者说‘过水龙’手法。”阿南说着,拎过桌上茶壶,将盖子揭掉后用手掌紧紧捂住壶口,然后将壶身倾倒,那壶中还有大半的茶水,却半滴都未曾从壶嘴中流出。
    她将这个倒倾在空中却滴水不漏的茶壶在朱聿恒面前晃了晃,朝他眨眨眼:“看,这就是酿成行宫那场大灾祸的原因。”
    朱聿恒一点就透,略一思忖,道:“杜佑《通典》曾提及渴乌,李贤亦在注《后汉书》时写过,渴乌为曲筒,以气引水上也。”
    “对,傅灵焰在行宫和拙巧阁用的就是这法子。箍大竹筒相连套接,外面用麻漆密裹无漏,然后将一端入水,在另一端放入干草点燃。筒内之气被焚烧殆尽后,即可吸水而上,形成源源不断的流水,甚至可以借助此法将水牵引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所以……气可提水,亦可抑水,全看如何使用。”朱聿恒点头赞成,“当时你潜下行宫水池,发现青苔上的弧形刮痕,自然是有人用与你相同的手法,掉转管筒形成的。”
    “对,刺客就是利用瀑布水势的两度暴涨,实现了他无影无踪的出现与消失。而袁才人就很不幸,出现在了那个高台之上……”说到这里,阿南若有所思地托腮,望着朱聿恒,问:“说到袁才人,你会去向……确定此事吗?”
    朱聿恒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人是谁,他没有回答,抿唇沉默。
    窗外的落霞已经被黑暗吞噬,阿南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她将灯点起,在晕红的灯光下朝他一笑:“不论如何,我相信你会有最正确的决定。”
    朱聿恒没回答,沉默片刻后,起身从船上密柜的抽屉中取出一个装裱好的卷轴,递到她手中:“这是之前我拆出来的那支笛子,我想,有必要让你也看一看。”
    “对哦,忘了夸你了,阿言你进步真的很快!”阿南见他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交给自己了,顿时心怒放,心想只要阿言不再摆出那冷冷的表情,这一番出生入死就算没白费。
    接过那张拆解后的竹膜,她的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减字谱,道:“如果我上次猜测的阴阳手法是正确的话,那么这里面的所有字可以分成黑白两种颜色,而一般与之相对应的排列顺序,则很可能就是清浊法。”
    朱聿恒略一思忖,问:“阴阳初辟,八卦相分,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所以,可先根据一定数据,将其上下分列?”
    “对,而这个数据……”阿南将卷轴搁在膝上,朝他微微一笑,“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朱聿恒回忆着当时阁内的情形,略觉诧异。
    她不过比自己多进去那么一点时间,当时阁内也并未出现什么异常,如何会有她发现而他未曾察觉的事情?
    “因为,我曾在海外与傅灵焰有过一面之缘。”阿南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五岁那年,我被送到我师父门下学艺,师父嫌弃我是个女孩子,一个大男人哪能照顾得好小姑娘,所以懒得收我。但送我去的石叔跟他说,万一这女娃儿将来是第二个傅灵焰呢……”
    阿南记得,当时师父瞥了她的手一眼,嗤笑一声,但最终还是把她留下了。
    她那时只是个孩子,并不情愿进入这个怪异世界。每日的训练让她手上遍布伤痕,过度疲劳使得手筋每晚抽痛,有时候半夜手部突然痉挛,会让她猛然握着双手惊醒,却又无从纾解,只能抱着自己的手一直哭。
    因为这双失控的手,所以师父吩咐她将一具时钟搬去堂上时,因为负担不住沉重的机身,她不小心将它在桌上磕了一下,结果时钟卡住,再也无法运转了。
    这具时钟是师父的得意之作,他潜心钻研古籍中苏颂的水运仪象台数年,然后将所有机栝细微为之,用了四千八百个精微至极的零件,费了五年时间才完成。
    只需倒入几杯水,然后压紧钟身,机栝便会自动将水流吸到山顶,然后顺着山腰蜿蜒流下,带动山间百兽在林间穿行来去,最后水流汇入池中,再度被吸上山顶,循环不已。而林间谷中,还有一座寺庙,每到一个时辰,庙门打开,一个小和尚会在门内敲击木鱼报时。若到午时,则百兽齐鸣,小和尚会持扫帚出门扫地一圈。
    然而被她磕碰之后,里面精微的机栝受损,水流停住了、百兽不走了,小和尚也不敲木鱼不扫地了。
    师父拆开外壳,看着里面四千八百个零件,气得抓起根竹梢狠狠抽她。毕竟,这些零件全都精微无间地结合在一起,如果一个个拆解下来检查的话,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肯定弄不完。
    阿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他抽打。海上天气炎热,她衣服单薄,没抽几下便觉脊背火辣辣地疼,她的眼泪不由得扑簌簌掉了下来。
    此时却听门口有人问:“公输先生,多年不见,怎么一来就看见你在打孩子啊?”
    年幼的阿南泪眼婆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记得她一身华服,可头发已全白了,海岛灼热的日光映照得她全身通彻,泪眼中看来散着虚幻的光。
    师父悻悻丢开了手中的竹枝,道:“我多年心血终于完工,特意修书邀你过来观看这座水运宝山时钟,谁知这混账居然一个失手把它摔坏了,我打死她都不冤!”
    那人笑道:“年纪这么大了,性子还这么急。铜铁制的东西若是一摔就坏,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不到家,关人家小娃娃什么事?”
    说着,她走到那具时钟前,俯头仔细看了看,隔着外壳用指尖轻轻地从上叩击至下,侧耳听了一遍,然后将宝山外壳卸掉,用一根小铜棍伸进密密麻麻的机栝零件之中,将可以够到的地方轻敲了一遍,闭上眼睛细细听着。
    须臾,她微微一笑,丢开了小铜棍,说道:“转运水流的一个小棘轮震偏了,卡住旁边的杠杆,因此连带得整座宝山停止运转。你把小庙拆下来就能看见。”
    师父将信将疑,忙去拆铜山上的小庙。
    而她则抬手轻抚阿南的头发,又坐下来拉起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指轻抚过手背上那些新新旧旧的伤痕,面容沉静。
    阿南站在她的面前,看见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即使年纪已经大了,上面的褶皱已经加深,但那依然是一双保养得特别好、修饰得干干净净、一眼便可以看出很有力度的手。
    阿南忍不住抬起眼,小心地、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她年纪已经很大了,脸上难免有许多皱纹,但肤色依旧皎洁,一双眼角带着风霜的眼眸,也依旧清亮如少女。
    她的双眉间,有一朵如同火焰的刺青,如同钿般鲜亮。
    而她抬眼看着阿南,微微一笑,握紧了她尚未长成的小手,说:“你这可不行,我教你一套手势,以后你手痛的时候就照着按摩缓解,就不会痛了。”
    她纤长有力的手指替阿南按摩着,低声教她如何保护自己的手。
    正在此时,旁边传来“叮”的一声轻响。阿南转头一看,只见流水潺潺,山间小兽穿行,那座宝山时钟重新开始运转,循环不息。
    师父喜滋滋地回来坐下,打发阿南去煮茶。
    阿南提着炉子蹲在阶下扇火煮茶时,听到堂上传来的低语:“你这徒弟很不错,好好教导,将来你们公输一脉说不定就由她发扬光大了。”
    “这小娃娃?”师父嗤之以鼻,“天赋尚可吧,但整日哭丧着脸不情不愿的,看着令人心烦。不愿入这行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我看她将来比你有出息。你说说看,你六七岁时,能如她一般心智坚忍?”
    师父哑口无言,瞥了阿南一眼又悻悻道:“你要是看上了,送给你得了。”
    “她跟我不契合,棋九步靠的是天赋,后天再怎么努力,也走不了我这条路。但你们公输一脉主张勤、潜二字,她倒很合适,以后若有机缘,说不定会走得比我们更远。”
    师父瞥瞥阿南,不屑地问:“这小丫头,能有这样的命?”
    “谁知道呢?这世上任何东西我都有把握计算,可唯有命,我真算不出来。”
    师父哑然失笑,道:“这就是你总将自己的生辰作为钥眼,来设置机关阵法的原因?”
    “有何不可呢?反正天底下知道我四柱八字的,只有至亲的人。”她微微一笑,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繁盛的树荫道,“子孙们若有能耐破了先辈的阵法,难道不是我辈幸事?”
    “所以……解开这道阴阳谜题的,很可能就是傅灵焰的四柱八字?”
    这陈年旧事听到此处,朱聿恒恍然大悟,想起了拙巧阁那一张傅灵焰画像。
    “对,我也是在看见傅灵焰画像时,才忽然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阿南说着,抬头遥望前方两岸灯火,道,“有御笔画像,而且还住在宫中,她应该入过龙凤朝后宫。而龙凤帝以青莲宗起事,宫中常有祭祀,自然有八字忌讳,咱们既然知道了她的出生年月,逆推韩宋朝宫中祭祀档案,不就一清二楚了?”
    应天玄武湖中的黄册库,藏着天下所有户籍,亦有前朝秘密档案,即使在圣上迁都之时,也不曾变动分毫。
    朱聿恒回到应天,第一件事便是调取玄武湖卷宗。虽然里面不可能记载后妃们的生辰八字,但根据生辰赏赐,他找到了与傅灵焰同日而生的那个妃嫔——
    当年的青莲宗敌首去世之后,渡海消失的姬贵妃。
    按档案来看,姬贵妃有一子一女,若她便是傅灵焰的话,那么她应该是带着身中“山河社稷图”的长子到海外求生,而女儿应该便是傅准的母亲,继承了拙巧阁与母姓,并招婿诞下了傅准。
    确定了傅灵焰身份后,再根据每次宫中祭祀各人出席或者避讳的情况,朱聿恒终于倒推出了那个具体时辰,并拿去与阿南相商。
    “辛未年丙申月丙午日,这三个数据是可以确定的,目前推断出来的时辰是庚午,就先用这个试一试吧。”
    阿南落笔勾画,将上面的字按照自己的设想,在宣纸上落笔:“戊庚壬为阳,己辛癸为阴,阳上阴下分两列,再以地支分排,单数为奇,双数为偶……”
    她迅速点数着,将竹衣上的减字谱重新排列,飞快在宣纸上记录,圈圈点点毫不迟疑。
    朱聿恒垂眼看着她记录的手,又不自觉转头看向她的侧面。
    她认真的样子与平时嬉笑慵懒的模样迥异,浓密纤长的睫毛微颤,那双比常人似要亮上三分的眸子微微眯起,摄人心魄。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她设下循影格谜题,为了竺星河,而将他骗离杭州的那一夜。
    莫名又突兀地,他忽然开口道:“你对这些秘钥法,似乎很熟悉。”
    阿南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情绪,“嗯”了一声道:“也不算,有点兴趣而已。”
    口中说着,她手下不停,很快填出了一张粗略的黑白图。她搁下笔,与朱聿恒并肩站在榻前看着面前的宣纸,一时久久难言。
    是一张山河图。
    黑色为大地,白色为山川河流,虽然纵横交错,黑白格子亦很粗略,却依稀可辨九曲黄河、千里长江、巍峨五岳、苍茫昆仑的走势。
    “这地图,肯定就是她埋下的那些阵法所在,也就是——你身上‘山河社稷图’的下一步关键。”
    朱聿恒默然点头,注视着那张山河图:“可是,没有标记。”
    所有的山川河流都只是白点连成的线,苍白而冷漠,就连曾发生过灾祸的顺天、黄河与钱塘,也没有任何异常。
    阿南又凑到竹膜上的金字前,仔细地查看上面,但最终还是失望了。
    “还是不行啊……她留下的这个谜,如今已经有了底,可‘点’要去哪里寻找呢?”
    在竹衣上细细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没有发现任何踪迹,阿南只能道:“不论如何,既然有了这张地图,那么再要找到确定的关键点也不难。更何况,咱们还有渤海湾下那个水城呢,先去那边看了也不迟。”
    船只从长江驶入秦淮河,在灯火辉煌处徐徐靠岸。
    官府拨给江白涟的船就停靠在河边,船沿上坐着一个女子,正晃着腿嗑瓜子。
    阿南一眼看到是绮霞,正看着江白涟笑,他已经急急跳上自己的船,没好气地问绮霞:“你来干什么?”
    绮霞捂嘴一笑,拉着他就进了船舱。
    阿南心下好奇,等下船时,又听到那边船上传来绮霞一声低吼:“少废话,赶紧给我穿上啦!”
    她偷偷隔着船舱木板的缝隙往里面张了张,只见绮霞手中拿着一双鞋,摔在江白涟的身上,郁闷道:“姑奶奶平生第一次替别人做鞋,你居然敢不要?”
    江白涟别开头,声音颇不自在:“我天天在船上打赤脚惯了,要穿什么鞋子?你拿去给董浪或者卓少吧。”
    “他们的脚和你一样吗?我可是特地量了你的尺寸给你做的,别人怎么穿啊?”绮霞气不打一处来,“我一边跟你说话一边偷偷用手比画你的臭脚丫,我容易吗我?”
    听她这么说,江白涟脸色稍霁,别扭地拿过鞋在脚上比了一下,问:“你看你这缝得歪七扭八的,董浪和卓少都不嫌弃?”
    “我给他们缝什么呀!他们想穿不会自个儿上成衣铺买去?”绮霞怒吼一声,见江白涟脸色反倒好看起来,她眼睛一转,又转怒为喜。
    她凑近他,笑嘻嘻地去挽他的手,甜甜地问:“好弟弟,你不会在吃醋吧?姐姐跟你交个底吧,真的只给你一个人做了鞋,而且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给别人做鞋!”
    江白涟臊得满脸通红,一把甩开她的手道:“你赶紧下船吧,我要划船去城外了,这边夜间停船可是要收泊船税的。”
    “那带我一程呀,刚好我今天没事,正想去城外转转呢……”
    阿南憋着笑,心中暗想江白涟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哥,哪逃得出绮霞这个风月老手的掌心啊。
    她轻手轻脚地回转身,看着江白涟的船沿着秦淮河向城外划去,绮霞这死皮赖脸的,居然真的没被赶下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