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司南(全四卷) > 第8章 六极天雷
    第8章 六极天雷
    当天下午,卓晏那个爱妻之名天下皆知的父亲,就因为妻子的病情,赶回了家中。
    “见过提督大人。”
    显然卓晏已经提醒过父亲,关于皇太孙隐瞒身份的事情。卓寿对朱聿恒行了个军礼,两人各自落座。
    一眼瞥到歪坐在旁边榻上的阿南,卓寿心下诧异,但转念一想皇太孙殿下这个年纪了,随身带一两个姬妾出行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
    皇太孙殿下坐姿无比端正严整,脊背与腰线笔直如一柄百炼钢打造的青锋剑。而旁边的这女子,软趴趴地靠着枕头跟要滑下去似的,那姿势就像只偎依在榻上的猫,没形没象,绵软慵懒。
    更何况,她的长相虽然不错,但那蜜色的皮肤,亮得像猫一样的眼睛,惫懒的姿态……怎么看怎么扎眼。
    殿下的眼光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带着个这样的女人?
    一时之间,卓寿猜不出阿南的身份,便也就装作没她的存在,先向朱聿恒请罪:“提督大人降临寒舍,卑职在外无法亲迎,惶恐万分!”
    “哪里,是我仓促而来,未能尽早告知。”
    阿南听着两人这无聊的寒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抓过旁边的瓜子嗑了起来。
    没理会她的急躁,朱聿恒又问:“听说尊夫人抱恙?”
    卓寿强笑道:“不怕提督大人见笑,内子自遭遇意外之后,一贯体弱,家中也请了大夫常住,都已习惯了。”
    瓜子吃得口渴,阿南端起了茶盏,慢悠悠地啜着,打量这个应天都指挥使。
    他四十五六岁的年纪,虎背熊腰,眉目甚为威严,可以想见他领兵征伐时发号施令的模样。
    说起来,卓晏与他爹眉眼长得颇像,不过他引以为傲的身材,可比他爹瘦弱多了……
    耳听得这两人不咸不淡说着客套话,阿南实在受不了,悄悄拿颗瓜子砸向朱聿恒后背,在他侧头之时,向他做了个“要紧事”的口型。
    朱聿恒面无表情地将脸转过去,问道:“卓指挥使,不知你是否知道,王恭厂的卞存安来找过你夫人?”
    卓寿诧异问:“卞存安?是哪位?”
    “是如今王恭厂的厂监。”朱聿恒看似随意道,“他因尊夫人是葛家人,而来询问了一些事情。”
    “内子虽姓葛,但葛家全族流放,已经二十多年未通音讯,怕是卞公公会一无所获。”
    “卞公公确实空手而返。”朱聿恒说道,“说起来尊夫人甚是不易,竟因二十年前的一场火,此生困在家中无法出门。”
    卓寿毕竟男人粗心,挥手道:“也没什么,那场大火中丧生了那么多人,好歹内子还能保住一条命,也算是上天垂怜了。”
    “各处驿站都有水井火备,怎么还会起那么大火?”
    “大人有所不知,那场大火,来得相当蹊跷。”卓寿显然对于当年之事还记忆犹新,一听到朱聿恒发话,立时说道,“当日原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谁知半夜忽然一片闷雷炸响,东南西北皆有雷声,随后整个驿站轰然起火,火势一起便席卷而来,雷声又引发地动,所有人无处可逃,被闷在其中焚烧,那场景,真是惨绝人寰!”
    阿南“咦”了一声,那原本懒洋洋倚靠在榻上的身躯顿时坐直,连眼睛都变亮了:“卓大人,你可否详细讲讲当日情况?”
    卓寿扫了她一眼,还未发话,便听到朱聿恒道:“听来确实动魄惊心,不知卓指挥使与夫人当时如何脱险的?”
    听皇太孙发话,卓寿便回忆了下当时情形,说道:“卑职是武人,是以第一声雷时便惊觉了。睡意蒙眬之中听到一声炸响,尚未分辨出是哪里来的,便立即起身,以为自己尚在战场,是敌方来袭。等起来后,便听到南、西、东各传来三声炸雷,才想着之前第一声应该是从北而来。那雷声太多太密集,卑职听得外面惊慌呐喊之声,立即抓过床头的刀,跑去看雅儿……咳,便是我当时未过门的妻子了。”
    他奔出房门后,忽听得头顶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仰头一看,已经是漫天火起,映得半空都是亮红色,极为刺目。
    正当卓寿下意识闭眼之时,脚下又是一阵巨响,地面剧烈震动。像他一样反应稍快些、从屋内仓皇逃出来的人,都跌倒在地,一时满院都是哀呼惨叫声。
    此时院内已是烟火滚滚,卓寿仗着自己在敌阵中拼杀出来的身手,硬是在弥漫的黑烟中爬起来,拨开面前窜逃的人群,踹开葛稚雅所住的厢房大门。
    当时送嫁的婆子已经全身起火死在床下,葛稚雅也被火势逼到了墙角。
    卓寿冲进去,将她一把拉住,带着她冲了出去。
    “只是不承想,就在我们出门的那一刻,雅儿被门槛绊倒,面朝下扑倒在了正在燃烧的门帘上,唉……”
    卓寿说到这儿,依旧是满怀唏嘘,叹息不已:“可惜雅儿这辈子,再也不肯拿下面纱见人。”
    当日驿站情景,二十年后说来,依旧令人心惊。
    卓寿心系妻子,见过朱聿恒后,便匆匆告辞离去。
    阿南等卓寿一走,就从榻上跳起来,说道:“六极雷!肯定是楚家的六极雷!”
    朱聿恒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是和你的棋九步、公子的五行诀、诸葛家的八阵图差不多的绝学,听起来,当年驿馆这雷火,绝对是杭州楚家的本事。”阿南抬手压着案卷,抬起灼灼垂涎的目光看他,“不过你比较厉害,毕竟其他的都可以学,而你这个,全靠惊世骇俗的天赋,没有就是没有,一辈子也学不会。”
    朱聿恒没回答,显然对自己这个能力并不在意,目光盯着窗外,似乎在思索别的事情。
    “暴殄天物。”阿南嘟囔着,在屋内转了一圈,然后跳到朱聿恒面前,说,“查!赶紧去查查楚家如今住在哪儿!咱们就在杭州,去查楚家肯定一找一个准!”
    “确实要查一查。”朱聿恒终于回应了她,缓缓点头道,“毕竟,三大殿起火当天,也是雷电交加,四面八方而来,不曾断绝。”
    “咦?”阿南诧异反问,“六极雷是四面八方加天上地下,六极齐震无处遁形。三大殿起火那天,也有天上和地下一起发动的雷火与震荡?”
    朱聿恒抿唇思索着,随即慎重道:“倒不明显,但若真的算来,也有可验证的地方……”
    毕竟,十二根盘龙柱中向上喷吐的火,算不算遮盖的天火?那大殿轰然倒塌时的震荡,或许也可能是因为震荡而倒塌?
    两个月多前的那一夜,陷入昏迷之前的这些事,明明都是深深刻入脑海的东西,现在想来,竟有些恍惚模糊了,就像一场噩梦,越是想直面它,却越是会失去当时可怖的细节。
    阿南见他神情不对,忙拍了拍他的肩,阻止他再深入想下去:“别想了阿言,总之,咱们先去找一找楚家,绝对没错。”
    朱聿恒略一点头,说:“我吩咐下去。”
    在偌大的杭州城找一个人,看似很难,但本朝户籍管理极为严格,又只是翻找几本黄册的工夫。
    夕阳在山,天色尚明,杭州城中姓楚的人家已尽数被梳理过一遍,最后呈上来的,是清河坊旁梧桐巷内,一户姓楚的人家。
    “楚元知……”阿南捏着那份薄薄的单子,嚣张的表情跟马上要去欺男霸女似的,“就是他没错了,走!”
    匆匆用了晚膳,两人骑马到了梧桐巷。
    暮色之中,天气闷热,隐约欲雨。
    进入巷口后,阿南抬头看见一道雷电划过天际,照亮了面前已经昏暗的巷道。
    只看见巷道尽头有一座破落小院,年久失修的门庭,大门紧闭。站在院墙外往里面看,唯见屋顶的瓦松茂密生长。
    看起来是一家祖上阔过,但如今已经落魄的人家。
    阿南打量了一圈围墙,又抬手在上面敲了敲。直敲了四五尺的距离,她才收回手,抱臂皱眉仰头看着。
    朱聿恒从马上俯身,问她:“怎么样,需要叫人进去吗?”
    “今天不行。”阿南一口否决,指着大门道,“门上有机关,机关联通围墙的布置。而且,今日正逢雷电天气,楚家号称可驱雷策电,天时地利人和你敢动手?忘记上次闯我家的神机营士兵是什么下场啦?”
    朱聿恒微皱眉头,打量这敝旧门庭,问:“这个楚家,如此厉害?”
    “这可是楚家祖宅,雷火世家平生仇敌肯定不在少数,当然要将自家打造成个铁桶。我估计,擅闯者只有死路一条。”阿南说着,朝着巷子外努努嘴,“你会眼睁睁看着你的手下,进去送死?”
    朱聿恒没说话,只看着院墙,一脸不快。
    “总之,楚家又不会跑,我们先来探探路,以后大可从长计议,比如说……”
    话音未落,耳边忽听得一阵敲锣声,那人边敲边跑,口中大喊:“驿站失火了,快来救火啊!来人啊!”
    二人抬头一看,西北面隐隐有火光微现,正是杭州府驿馆的方向。
    阿南翻身上马,说道:“我回去想想怎么突破楚家比较好。走吧,先去看看驿站!”双腿一催,已经骑马向着那边而去。
    杭州府百姓响应极快,因营救及时,他们到达时,驿站火势已基本控制住了,只剩黑烟尚在弥漫。
    驿站的东侧厢房烧塌了三四间,相连的其他几间房也是摇摇欲坠。驿站的人正拿了木头过来撑着断梁。
    “共计烧毁厢房三间,其中两间无人入住,东首第一间……”驿丞翻着账本,手指在上面寻找着。
    等看清上面登记的住客名单时,他的手一颤,顿时叫了出来:“这……这,你们看到卞公公了吗?就是入住东首第一间的那位宫里来的太监!”
    阿南正骑马过来看热闹,一听到这话,顿时和朱聿恒交换了一个错愕眼神,出声问:“卞公公出事了?”
    驿丞回头看向马上的他们,见朱聿恒气度端严,不似普通人,便回答道:“卞公公下午回来后,好像一直都在房内没出来过,如今突发这场大火,也不知他有没有事……”
    话音未落,正在废墟中泼水压余火的人中,有一个失声喊了出来:“死……死了!有人被烧死了!”
    驿丞吓得几步跨进尚有余热的废墟中,朝里面一看,不由得大骇:“卞公公!”
    听到他的惨呼,阿南立即跳下马,快步穿过院门,跃上台阶,去察看废墟内的尸身。
    一具瘦小的焦尸,趴在倒塌的门窗上,被烧得皮肉焦黑,惨不忍睹。
    阿南一看便知,这是在起火的时候,他想要翻窗逃生,谁知门窗连同上面的屋梁一起塌了下来,将他砸晕后压在火中,活生生烧死了。
    “这是卞公公吗?”阿南端详着被压在瓦砾下的焦尸,问驿丞。
    “是,是卞公公。他就住的这间房子,这身形也差不多……”京师来的大太监在自己负责的驿站被烧死,驿丞吓得面无人色,又不敢多看这具被烧焦的尸体,偏转头看见了地上一个腰牌,忙道,“你看,这不是卞公公的吗?”
    阿南用脚尖在泼湿的灰烬中拨了拨,看到一面被熏黑的铜牌,云纹为首,水纹为底,正中间铸着字号,隐约是“王恭厂太监”五字。
    身后朱聿恒也过来了,阿南便用足尖将铜牌翻了个面儿,后面写的是“忠字第壹号”。
    “他是如今的王恭厂监厂太监,自然是一号腰牌。”朱聿恒确定道。
    “真没想到,卞公公一直与火药硫黄打交道,如此熟悉火性,居然会死在这样一场并不大的驿站火中。”
    “善泳者溺于水,世事往往难料。”
    被水泼湿的火场湿热肮脏,朱聿恒起身以目光询问阿南,是否要离开。
    阿南却蹲下身,仔细地去看那具焦尸按在窗板上的右手。
    朱聿恒没想到她连尸体的手都要多看两眼,不由得皱起眉头。
    阿南却回头朝他招手,说道:“阿言,你过来看。”
    朱聿恒在她的示意下,看向焦尸的手指。
    烧焦的木板上,与当初三大殿的那个千年榫一样,刻着极浅的痕迹,显然是卞存安在临死前,与蓟承明一样,用自己的指甲刻下了讯息。
    因为尸体是挂在窗上的,那个字也是反的,阿南侧了侧头,才看出来,他是先刻了一个“林”字,下面有一横一钩。
    “林?……”阿南若有所思地看向朱聿恒。
    “楚。”朱聿恒则说道。
    阿南看着那横钩上的“林”字,确实比较扁平,应该是楚的上半部分。
    “这还真巧,我们刚好要去查楚家的六极雷,怎么这边就出现了个‘楚’字了。”阿南说着,抬头问站在旁边的驿丞:“老丈,刚刚起火之时,周围可有什么异样情况?”
    驿丞不安地看看护卫在火场旁边的韦杭之等人,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老头我正在房中整理文书呢,怎知忽然就起火了。唉,这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我也不知怎么担责……”
    阿南见他说话时,旁边有一个仆妇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便问道:“大娘,你可有看见什么异状吗?”
    那仆妇身材健壮,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一看就是利落人。她指了指天上,说:“什么异状我不懂,总之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下午第一次看见那种妖风!”
    “妖风?”阿南诧异问。
    仆妇确定道:“可不就是妖吗?我当时看看暑气快下去了,便提着水去西厢房廊下洒扫,一抬头看见卞公公正去关门。你说奇怪不,他身上的衣服不断往天上飘飞,就像被人扯住了衣角,不住往上斜飞。我再一看,卞公公鬓边散落的几绺头发,也一直往上飞。”
    阿南沉吟问:“往上的妖风?”
    “要只是风往上也就罢了,咱也不是没见过旋风是不是?可我再一看旁边,草叶树枝分明一动不动,草尖上的蝴蝶翅膀扇得可快了。姑娘你说,那风岂不是奇怪嘛,竟似只扯着衣服和头发往上飞的!”
    一直站在旁边倾听、沉静似水的朱聿恒,他的眸中终于显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仆妇的讲述,让三大殿起火的那一夜,又在他面前重现。
    一样的天色,一样怪异的感受。
    明明周围只有闷雷,没有一丝风,可他永远记得三大殿起火前一刻,他的衣服和发丝被一种古怪的力量牵扯着,斜斜向上飞扬,竟似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将它们托举起来,要向上而去。
    还有那个,本应永久嵌压在梁柱之上的,千年榫。
    是什么令人无法想象的、拔地而起的巨大力量,才能将整个屋檐硬生生拔起,完整脱出那个千年榫。
    这诡异的吸力,究竟是什么可怕力量?
    “阿言?”阿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发现自己竟因太出神而没听到她的呼唤。
    阿南拍拍裙子上的灰,站起身来,说:“仵作来了,咱们先回去吧。反正卞公公不但被烧焦,尸体还被横梁砸扁了,这惨状,我也不想看下去了,还是回去等验尸卷宗吧。”
    朱聿恒点了点头,跟着她走出驿馆,翻身上马。
    行到巷口,阿南抬脚踢踢他那匹马屁股,问:“怎么啦,神思不属的?”
    朱聿恒没说话,只抿唇沉默。
    阿南才不会轻易放过他,一侧身抓过他的马缰,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问:“那个妖风,有什么问题吗?”
    清河坊的街灯早已点亮,投在他们身上,也照得阿南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灯笼中跳动的火光。
    朱聿恒下意识地勒住缰绳,盯着她灿烂的目光许久,才垂了眼睫避开她的逼视,说:“我见过那阵妖风……在三大殿起火之前,一模一样。”
    “真的有妖风?而且……还与三大殿起火时的一样?”一向淡定的阿南,也不由得大为惊奇,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说,“跟我说说,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与那个婆子说的差不多。只是,那力量,似乎不仅仅只是能牵扯衣服和头发那么简单,甚至可能有千钧之力。”
    长街行人稀少,朱聿恒将自己在三大殿起火之前的异状,及后来发现新月榫的事情,低低地说给她听。
    他们踏着街灯的光前行,阿南沉吟片刻,然后开口问:“所以那种妖风,可以不惊动草叶树枝,却可以扯动发丝和衣摆,更可以摧枯拉朽将整座屋檐拔起?”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是。”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力量啊……”阿南靠在马脖子上,盯着朱聿恒,“要不是那个婆子也这样说,我真以为你在骗我。”
    “事情发生虽近三月,可当日情形一直在我心中,不曾抹去,我不会记错。”
    “但是听起来,真是难以置信……另外,卞存安写下的那半个‘楚’字,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驿站这场火,甚至是与此相似的三大殿火灾,都与楚家有关系?”阿南正在思忖着,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人声隐隐。
    阿南回头看去,问:“怎么了?”
    朱聿恒一眼看到韦杭之等人似乎在围捕一个人。他心中有鬼,一看韦杭之尽力将对方逼向另一条街市,心下了然,或许是逃掉的那个司鹫或是其他的同伙,过来找阿南了。
    于是他只瞥了一眼,便拨转马头,说:“没什么,大概是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人……前面是不是石榴巷?”
    阿南抬头一看,笑道:“对呀,上次咱们送囡囡回家,就在这里嘛。你说今天萍娘送我一篮桃子,我是不是该送点回礼给她?”
    朱聿恒巴不得她注意力转移,便指着路边一家蜜饯果铺道:“那小姑娘似乎爱吃。”
    阿南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当即跳下马,把店内的松子芝麻各买了一份,看见柜上还摆着几个染成红色石榴状的东西,下面圆圆的,顶上五个尖尖的角,颇为可爱。
    “这是什么?”阿南随手拿了两个小的,扯过旁边的纸包上,交给朱聿恒拿着,说:“这个好看,囡囡肯定喜欢。”
    守店的老妇人在旁边看着他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南看看石榴,又看看老妇人,诧异问:“怎么了阿婆?”
    “姑娘,这石榴是男女结亲之时,女方馈赠男方与亲友的,寓意多子多孙。”老妇人打量她还是姑娘装束,便笑眯眯道,“寻常是不吃的,等你们成亲那日,千万记得来照顾老婆子生意,我一定替你们把大小一套石榴都做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
    阿南一听这话,再厚的脸皮也忍不住微微发烫,等看到面前手足无措、赶紧把石榴放回原处的朱聿恒,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要不要,阿婆你别误会啊,我外地来的,真不懂这边风俗。”阿南捂着脸,灰溜溜地付了钱,抱起一堆赶紧逃出了店门。
    一直快走到水井头了,阿南觉得自己的脸还在发烧。
    她揉揉脸,见朱聿恒的表情也一直不太自然,便翻了块散吃着,没话找话道:“你说那个阿婆什么眼神啊,哪有人自己去买这种东西的,肯定都是家里人置办嘛……”
    话音未落,她拐过巷子,看到了里面的水井头,面露诧异。
    黄昏时分,本该是家家晚炊的时候,此时巷子内却有好几个人拎着水桶,争先恐后过来打水,又拎着水匆匆奔到巷子内。
    略一抬头,在水井头的大树后,她看见了黑烟,正开始弥漫。
    阿南脸色大变,几步奔到井边,扯住一个正在打水的男人,问:“大叔,哪里起火了?”
    “不就是巷子最里头的杂院吗?难怪大家伙都说火神脾气大,驿站那边的刚扑灭,这边又起火了,真是惨!听说还有一家人被困在里面,连孩子都没跑出来!”
    阿南把怀中的一丢,提起裙角,往巷子内狂奔而去。
    巷子最里面,他们曾经带着囡囡回的那个家,如今已被火蛇弥漫侵吞。
    浓烟滚滚之中,里面零星有几个人逃出,都是与囡囡家一样租住在这个院子里的。
    而火势,正是从住在院子最里面角落的囡囡家中冲出的,红焰黑烟迅速席卷了周围的房屋。
    泼水的人也不敢进内,只在外围洒洒水,一边咒骂这突如其来的大火。
    阿南跃上被烟迅速熏黑的院墙,向里面看去。
    熊熊烈火之中,燃烧的梁柱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坍塌。而透过肆虐的浓烟,蒸腾的热气让周围的景物剧烈扭曲,仿佛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在扭扯人间,极为恐怖骇人。
    而就在这地狱般的情形之中,她透过垮塌下来的窗户,看到一条浑身是火的躯体,在火中挣扎蠕动,却趴在一个东西上,始终不肯逃离。
    阿南还未看清这一切,脚上忽然感到一阵灼热。她低头一看,火苗已经舔舐到了她的裙角。
    还没来得及思索,她只觉耳边风生,身体往后一倾,朱聿恒已经将她拉了下来。
    “火都烧过来了,你还在看什么?”她回头看见朱聿恒紧皱的眉头。
    “萍娘,我看见萍娘了!”阿南顾不上多说,撕下一块裙角蒙住口鼻,抢过旁边一人手中的水桶,往自己身上一倒,冲进了火场之中。
    朱聿恒没料到她居然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中,一时反应不及,竟未能拉住她。
    他望着阿南的身影,呆了一瞬。
    在他掌握的资料中,阿南与萍娘,不过是三两次的交集。可是,这个普通的渔娘,却让她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之中,冒险救人。
    阿南,可能他还是未能彻底了解她。
    只这一闪念间,阿南已经冲过了院门,扑开满院黑烟,在旁观者的惊呼声中,抬脚狠狠踹开已经烧朽的房门,一头扎进了冒出浓烟火光的破窄屋内。
    原本就狭窄不堪的屋内,此时充斥着滚滚黑烟,里面一切根本看不清楚。
    毕剥声中,火势风声在她耳边呼呼作响。
    她还想往里面再踏进一步,可迎面大团热气扑来,刚刚倒在身上的那一大桶水,水分在这片刻间被蒸腾完毕,她感觉自己的头发一下子就被燎焦卷曲了起来。
    在这门口一瞬间迟疑之时,她听到屋内传来极低微的一声哭叫:“姨……姨!”
    “囡囡!”阿南刚张开口,就被浓烟呛到,她下意识别过头去。蒙脸的布已经干透,她正在一瞬犹豫之间,后面忽有一桶水泼向她身上,将她浇了个湿透。
    阿南回头瞥见朱聿恒,他将手中一个空水桶丢在地上,接过了侍卫们递来的第二桶水。
    阿南顿时心中大定,抬手指了指正在燃烧的屋子,摇了摇头,然后回头就扎进了火势凶猛的屋内。
    后面的人提着水想要浇到火上去,朱聿恒立即抬手止住,大声道:“等人出来再泼!水火相激,屋子会立即倒塌!”
    说着,他靠近了屋子一些,竭力透过浓烟查看阿南的情况。
    火势太大,她刚刚被淋透的身躯上,立即腾起一股热气。
    萍娘租赁的屋子很小,阿南几步冲到了墙角。黑烟内,她看到萍娘趴在墙角的水缸之上,头发已经烧得所剩无几,后背的衣服也已经焦黑一片。
    她已经不再动弹,身躯却保持着趴在水缸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阿南咬紧牙关,再踏前两步,抓住萍娘的肩膀,将她的身躯扳了开去。
    只剩了一半水的缸内,囡囡正在号啕大哭。
    萍娘用身躯帮女儿挡住了外面的火势,可水缸内的水也已经开始温热,再迟来片刻,她的女儿也将活活烤死在这缸内。
    萍娘的尸身跌落,囡囡骤然吸到外面的烟火,她一边大哭,一边激烈呛咳,眼泪鼻涕与灰烬混合在一起,满脸狼藉。
    阿南双手插入囡囡腋下,竭尽全力将她一把抱出水缸,来不及捂住她的口鼻,就带着她狂奔出屋。
    黑烟弥漫之中,她抱着孩子一脚踢到了门槛,难以平衡身躯,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门槛受力,带着上头的门框和屋檐梁柱,在“咔咔”声响之中,挟带着烈烈火苗,迅速向阿南和囡囡压倒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蓦地伸过来,将即将倒地的阿南一把拉住,又将她怀中的囡囡接走——正是朱聿恒。
    身后韦杭之与众人阻拦不及,都是一阵惊呼。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皇太孙竟在这样的局势之中,抢上去救阿南和囡囡。
    在惊呼声中,囡囡被朱聿恒抱走,阿南的手一经得空,右臂立即挥出。
    流光骤射向面前的柳树,一拉一绞,机栝飞速将她的身子往前拉去。她一把揽住朱聿恒的腰,带着他往前飞扑,身体在瞬间掠过院落。
    他们去势太急,阿南的臂环又无法承受三人重量,只往前疾奔了几步,便一起扑倒在院中。
    身后轰然巨响震天动地,烈风中火星四溅,灼得他们肌肤焦痛——那倒塌下来的屋檐,离他们堪堪只有半尺。
    若是朱聿恒抓住阿南、抱走囡囡,阿南用流光疾冲、带上朱聿恒飞扑时,任一行动有半分闪失,或者他们没有在一瞬间的闪念之中就了解对方行动的用意,那么,三人都将葬身火海,不堪设想。
    周围众人一拥而上,急忙去扶朱聿恒。阿南则抱着囡囡坐起来,顾不得揉自己摔肿的膝盖与手肘,捂住她的口鼻,先远离火场。
    囡囡越过她的肩头看着后方,她的家已经化为坍塌的火海。她也不再哭闹,嗓子呜咽干涩,只喃喃唤着:“娘,娘……”
    阿南此时才感觉自己浑身干焦脱力。她将囡囡交给旁边邻居大娘,捧起桶中水大口喝着,缓解喉咙的灼痛,又把身上泼湿,驱除身上火气。
    扶着墙走到远离火海的地方,她靠在一户人家屋檐下,揉着自己刚刚摔伤的膝盖,疲惫困顿。
    一盏朦胧小灯映照过来,一个白瓷小瓶递到她面前。
    那持着瓶子的手极为修长白皙,在灯光下与手中瓷瓶一般莹光生润,迷人眼目。
    “阿言……”阿南叹息般地唤了他一声,烟熏火燎过的嗓子比往常更沙哑了三分,一边咳嗽一边问,“这么快就拿来了……你随身带着乾坤袋?”
    “咳成这样了还说笑。”小灯照出她披头散发、满是尘灰的面容,奇怪的是,这么狼狈的模样,朱聿恒却觉得并不难看。
    他将小灯搁在台阶前,在她身旁坐下:“你说楚家擅长雷火时,我让人准备的。毕竟……和你在一起,有太多不测的险情了。”
    “怎么,跟着我委屈你啦?”虽然特别疲累,但阿南还是笑了。
    他望着她,低声说:“在我面前,不必强颜欢笑。”
    阿南眉一扬,正要反驳,但看到他眼中的了然与感伤,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她撩起焦黑的裙摆,往身后的砖墙上靠着,接过他手中的瓶子,挖出里面的药膏,在自己青肿的膝盖上揉搓按摩。
    “好清凉啊,这药不错。”
    寻常的女子,断不可能在男人面前露出小腿,但阿南这个行径荒诞的女人怎么会在乎这种事。甚至她还因为疲惫虚脱,抹到一半就合上了眼睛,靠在墙上闭眼打盹。
    朱聿恒见她手中的瓶子似要滑落,便抬手接过,碰到了她的手指,软软的,虚虚的。
    大概刚刚那一场死里逃生,她迸发出了全身的力量吧。
    他正看着她疲惫蒙尘的面容,想着要不要帮她把散乱的头发理好时,天空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脸颊上微微一凉。
    这场闷蕴许久的雷雨,终于下了起来。
    雨夜的屋檐下,他与她身边唯有一盏小小的灯,发着幽淡的光。阿南昏昏沉沉地打着盹,橘色的光晕笼罩着她,温暖又柔软。
    细雨微灯,劫后重生。
    阿南打了个小小的盹,醒来时膝盖沁凉,肿痛感已经基本消失。她那边缘被烧得焦黑的裙裾,端端正正地被拉好了,遮住她拳着的小腿。
    她抬起眼,看见身旁的朱聿恒,他正望着面前的雨帘出神。
    “阿言……想什么呢?”阿南声音恍惚如呓语。
    雨水冲刷走了烟雾余烬,空气清澈透凉。
    朱聿恒侧头看着她,低声说:“我在想,这几场大火。”
    从顺天,到杭州,从二十年前,到今夜……这诡异的火灾,无常的焦灼与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头也有一把无名火,充斥在胸臆间,无从捕捉又被时时灼烧,令人焦灼。
    阿南抬手将头枕在手肘上,开口问:“刚刚的火中,你……明明看到房子快烧塌了,为什么还要来救我?”
    朱聿恒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就那么下意识的,心中还没有考虑任何事情,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向扑倒在地的她奔去。
    其实他当时真的,什么都没想过。
    他听到阿南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当时情况那么危急,你就不怕和我一起被塌下来的房子压倒吗?”
    “不会。”他声音低且缓慢,却无比肯定,“我知道你不会失手。”
    在这般压抑的时刻,听到他这句话,阿南终于略略提振起来。给了他一个“算你有眼光”的眼神,她扶墙站起了身:“火该灭了吧?走,去看看情况。”
    夜雨细密,阿南双手虚软,朱聿恒便替她撑着伞,两人一起回到火场去。
    萍娘的尸身已经被清理出来,火中却没有娄万的痕迹。
    阿南恨恨咬牙道:“千万不要让我发现,他今晚又去赌钱了!”
    朱聿恒吩咐人去找娄万,阿南看见萍娘的尸身上只苫着一张油布,任由夜雨击打。
    她蹲下来,把油布往上拉了拉,遮好萍娘露在外面的头顶。
    朱聿恒弯下腰放低手中伞,帮蹲在地上的阿南遮住大雨。
    “她不过是个普通船娘,为何会遭这么大的灾?”阿南看着那张油布,嗓音又干又冷,“我仔细想来,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她给卞存安洗手时有些怪异。大概,是她当时看到了什么……只是可惜,卞存安在她之前就死了,已经无从查起。”
    朱聿恒“嗯”了一声,道:“另外,萍娘还说过,她年少时曾伺候过卓夫人,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但愿能有。就算是卓晏的娘、应天都指挥使夫人,咱们也得去好好查一查。毕竟,萍娘因此而葬身火海了……”阿南想起萍娘那惨不忍睹的尸身,眼圈不由得红了,哑声道,“她……她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囡囡的命。”
    “囡囡会平安顺遂长大的。”朱聿恒肯定道。
    阿南叹了口气,在萍娘尸身前沉默了片刻,终于站起身来。
    旁边穿着蓑衣的几个差役蹲在废墟之中,用手中火钎子拨着面前一堆灰烬,面带诧异地说话。
    阿南强打精神,向那边走去,问:“怎么了?”
    差役见众人口中的“提督大人”都替她打伞,忙起身点头哈腰,又用火钎子指了指从柜子下面掏出来的一沓厚纸灰,说:“姑娘,你看。”
    阿南弯腰捡起一片纸灰看了看。纸是极易燃的东西,但这沓纸刚好被倒下来的柜子压住,隔绝了火焰,还残余着二指余宽完整的纸张,未曾彻底烧毁。
    阿南借着旁边的灯光看了看,上面是一片云纹栏,依稀还有墨色留存,转侧纸灰之时,可以模糊看到上面似有雷纹。
    朱聿恒倒是不认识,问她:“是宝钞?”
    “雷云纹,这是十两的银票。”阿南紧皱眉头,看了看被掏出来的其他四张银票残片,说道,“五十两,对他家来说,可真不少了。”
    “银票?”
    拿火钎子的差役解释道:“确实是近年来市面通行的银票,是永泰银庄发出来的。”
    朱聿恒不知道永泰银庄是什么,略略皱眉。
    “其实就是存银凭证。”阿南简短解释道,“永泰的铺号到处都是,银子跟流水似的从海外进来,因此前两年由永泰的总掌柜打头,各地大商贾们推举他家建了个银庄。现在各地行商,再不必带着大额金银出行了,就拿着这个——”
    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残片,道:“譬如我在顺天的永泰号里,存十两银子,就能拿到一张这种银票用以证明,然后就可以到各处通兑。无论是应天、大同还是杭州这边,只要看到永泰号的铺面,拿出银票就能拿到钱。”
    差役们也点头道:“是,方便得很,如今江南官场和民间有大额银钱来往的,都用这个了。北方天子脚下,可能还少见些。”
    永泰号。海外贸易发家。
    朱聿恒状似无意地瞥了阿南一眼。
    “是呀,永泰号信誉很好的。”阿南却漫不经心,并未察觉到他的探究,见没其他要紧东西了,她便起身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把娄万找到,看看这场火、这些银票,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了巷口,和囡囡家同租一院的邻居都遭了灾,只能躺在街边屋檐下过夜。有的抱着自己抢出来的仅剩的一点东西满脸仓皇茫然,有的抱头痛哭,一时场面惨不忍睹。
    囡囡正在邻居婆子家,被一个不停抹泪的中年妇人抱着坐在门口。看见阿南过来,囡囡低低叫了声“姨姨”,妇人忙抱着她起身,向阿南和朱聿恒低了低头。
    婆子介绍说:“这是囡囡她二舅妈。她二舅借伞去了,待会儿就把囡囡抱回去。”
    阿南见妇人看来颇为敦厚,便向她点了点头,问囡囡:“你去过二舅妈家吗?”
    囡囡点点头,她一夜哭叫惊吓,神情有些恍惚:“我常去的,以前阿娘说我还小,出去撑船都不带我,二舅妈就会接我过去,和表哥们一起玩……”
    听她这样说,阿南点了点头,看着囡囡的神情欣慰又黯然。
    “可是,我、我娘呢……姨姨,我娘呢?”她扁了扁嘴,已哭得红肿的眼中又涌满了泪水。
    二舅妈拍着囡囡的背,泣不成声。
    勉强定了定心神,阿南问:“囡囡,你爹昨晚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囡囡哭着说,过了一会儿又摇头,“我知道、我知道,阿爹肯定是去赌钱了。阿爹回家的时候拿了很多很多钱!”
    阿南知道她指的钱,就是那沓银票了,便问:“那你爹拿了钱回来,怎么又不在家了呢?”
    囡囡抽泣着,努力回想:“阿爹下午出去了,一直没回来,阿娘和我一起睡着了。后来我爹回来拍门,我就被吵醒了……阿娘去开门,问阿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阿爹没说话,也没进门,把东西塞给阿娘,就走了……”
    阿南皱起眉头,又问:“然后呢?”
    “然后,阿娘拿着东西说这是什么呀,她点了灯一看,吓得叫了一声,说这么多钱!我就问阿娘,这是纸,不是铜钱啊,阿娘却让我赶紧睡,我就闭上眼睛朝里面睡了,听到阿娘还说,怎么都打湿了呀……”
    一个赌鬼,半夜忽然不声不响给老婆带来一卷打湿的银票,这事情,简直诡异。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情知这沓银票肯定有问题,只是囡囡是个小孩子,又在睡梦之中,许多细节也无从得知了。
    听得囡囡又说:“然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阿娘忽然把我从床上抱起来,要往外跑。我睁开眼睛一看,家里着火了,我家的床,还有桌子凳子,还有灶台边的柴火,全都烧起来了……阿娘带着我要跑出去,可是门也烧起来了,阿娘拉不开门闩,抱着我使劲撞门,可怎么撞都撞不开……阿娘就把我放进了水缸,她趴在水缸上,叫我别出来……”
    说到这里,囡囡又哇哇大哭起来,那地狱般的情形,让阿南都不忍心再听下去。
    妇人抱着囡囡,恳求地看着阿南流泪。
    阿南便也不再问了,叹了口气,替囡囡把眼泪擦掉,回头见二舅拿着把伞回来了。
    他们把囡囡抱在怀中,沿着街巷往回走。伞不够大,又略略前倾护着孩子,两人的肩膀和后背都湿了一块。
    朱聿恒吩咐韦杭之,叫人跟去二舅家看看,是否要补贴些钱物。打起了伞,他对阿南说:“走吧。”
    阿南朝他挑挑眉:“真看不出来,你也懂民间疾苦?之前不是还把我邻居都赶走了吗?”
    “那不一样。”他低低说着,手中的小灯照亮了朦胧的雨夜,示意她与自己一起回去。
    她看见朱聿恒的左肩,也湿了一片。
    两人并肩走出小巷子时,阿南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身子也朝他更靠近了一些。
    阿南想,这样,阿言就能少被雨淋一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