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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7章 盛唐烟云:补天裂(29)
    此刻的王洵已经在亲兵们的帮助下跳离了马背,当着众多弟兄们的面儿,解去沉重的铠甲,露出里边被汗水湿透的袍服。有人取来一件羊绒大氅,替他披在肩头。另外几名亲兵则端过来一个皮口袋,将里边的烈酒倒进了铜碗里。
    “让弟兄们也都喝几口暖暖身子。然后寻向阳避风处歇息半个时辰,小心别着了凉!”接过酒碗,王洵狠狠地灌了自己几口,然后大声吩咐。
    立刻有将领下去执行命令,很快,所有参战弟兄就被各自的顶头上司领到了不远处的向阳山坡,端起盛满烈酒的马皮口袋,轮番畅饮。
    王洵自己又喝了小半碗酒水,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胳膊,然后,又命人倒了一碗烈酒给马跃,笑着吩咐:“你也来一碗,别客气。此间甚冷,出汗之后最容易受风!”
    连个正式招呼都没打过,就先给一碗烈酒。这个见面方式不可谓不别致。校尉马跃又楞了楞,接过酒盏,仰首而尽。
    “还喝么?”王洵身上丝毫没有大将军的架子,看见马跃喝得痛快,笑着抓起一个装酒的皮口袋,直接丢进他怀里。
    马跃接了几下,才勉强没有让皮袋脱手。笑了笑,大声回应:“已经足够了。多谢大将军抬爱。里边的酒,末将还是留起来,等胜了下一仗再饮!”
    “也好!”王洵笑着将自己盏中的剩酒喝干,将酒盏交给身边的亲卫,“那就等打赢了下一仗,再与马将军喝个痛快!本帅定然不会让马将军等得太久。”
    “跟着大将军,末将不愁没庆功酒喝!”马跃反应甚快,笑着接了一句。
    二人骨子里都带着几分傲气,一番话说得骄狂无比。说过后,相对着哈哈大笑,登时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数分。
    “怎么样,在我这里还住得惯么?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应付孙孝哲,不知道你来了,所以也没跟老赵那边打招呼。若他那边有所怠慢,还望你别往心里头去。”笑过之后,王洵找了个石块坐下来,缓缓问道。
    “没有怠慢,没有怠慢。末将心里头从没像这几天这般踏实过!”马跃此刻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安西军的一员,连声回应道。
    王洵轻轻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安西军力量单薄,必须周围招揽各路豪杰才能迅速发展壮大。而各方豪杰到来之后,如何将其彻底融入安西军,令其成为安西军的一部分,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在这个任务里,马跃不是第一个通过考验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老赵只给你安排个校尉的差事,的确是有些屈才了。黄帝陵前那一仗我私下了解过,整场战斗中,只有你和你麾下的弟兄们,当得起“壮士”二字,其他人……”
    闻听此言,马跃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赶紧侧转过身去,用手掌抹了一把,然后哽咽着回应:“有大将军这句话,弟兄们纵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末将来这里不是为了求取功名,末将只是想,只是想……”
    他咬了咬牙,大声说出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只是为了活得像个男人样。不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父老乡亲被叛军欺凌。其他,倒也不奢求那么多!”
    “好,好,好汉子!”沙千里正好策马转来,听到马跃的话,忍不住抚掌赞叹。“那你来安西军算是来对了。咱们这边,啥样性子的人都有,就是没有孬种!”
    对于马跃的磊落性格,王洵也非常赞赏,想了想,继续道:“以你的带兵能力,做个郎将应该绰绰有余。只是眼下我这边没那么多的弟兄,所以只能高职低就。这样吧,骁骑营那边还缺个副统领,不如……”
    若是换在今日之前,马跃绝不会拒绝王洵的提拔。毕竟人皆有上进之心,多掌握一些权力,便能多有一些发挥空间。但现在,他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斤两。赶紧冲王洵做了揖,低声道:“谢谢大将军信任。但末将,末将初来乍到,对很多,很多事情还不熟悉。不如,不如先在选锋营里头历练些时日。待把安西军的一切规矩都弄清楚了,再,再找大将军……”
    这番自谦的话,说得可比刚才的豪言壮语艰难多了。王洵听得一楞,旋即明白了马跃的意思。点点头,笑着道:“也行。骁骑营副统领的位置,我就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能够胜任了,什么时候到方将军那边报道便是。他是白马堡大营出来的老人了,兵书战策背得滚瓜烂熟,但临阵机变,却稍稍有所欠缺。你过去后,刚好能弥补他在这方面的不足。”
    “多谢大将军!”马跃真心实意的躬下身去,向王洵郑重施礼。
    郎将是正五品,对有着明威将军头衔的他来说,依旧是高职低任。然而安西军中的郎将,却与灵武那边的大不相同。在灵武,四品文武官员满大街。一个只带百十名弟兄的巡街兵头,保不准都有个三品官帽在头上顶着。安西军这边,五品郎将却能充任一营兵马的副主官,临战之际,可以调动五个团,整整一千五百名弟兄!
    当即,便有几个骁骑营的将领上前与未来的新同僚打招呼。郎将马跃不敢怠慢,连忙站直了身体,拱手向大伙见礼。王洵非常耐心地在旁边等着,待众人把一套必要的礼节走完了,又咳嗽了一声,笑着道:“既然做了王某人的官,就得给王某人办事。你以前也跟叛军交过手,不妨说说,今天这场仗咱们打得如何?”
    “大将军用兵,当然,当然是神鬼莫测!”马跃知道王洵是在考校自己,先说了一句赞颂的话,然后毫无保留地,将麾下三位老卒的意见说了出来,“但是,但是末将前一段时间跟崔乾佑交手之时,叛军却比今天难对付得多。所以不敢认为,孙孝哲就这么点儿本事。以免判断失误,影响到大将军下一战的部署!”
    “嗯!”这个判断与王洵自己的直觉差不多,所以他轻轻点头,“还有呢?!”
    “其实这些也不是末将自己想到的。而是末将麾下那三名旅率先想到的。他们都是安西军中的百战老兵,对自己一方和敌人一方的实力都了如指掌。”马跃不愿贪他人之功,如实向王洵汇报,“他们三个都觉得今天叛军表现失常。究其原因,恐怕要么是长安城里遇到了麻烦,要么是洛阳那边,有什么大事情发生。让孙孝哲方寸大乱,所以才在大将军手下连半天时间都没坚持住就一败涂地了!”
    “的确如此!”王洵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赞赏之意,“据可靠消息,洛阳那边出了大麻烦。安禄山想立幼子为储,受到安庆绪和麾下文武的联手抵制。他一生气,双眼就彻底看不清东西了。如今基本上已经无法理事,无论政务军务,都落在了严庄和高尚两人之手。”
    “洛,洛阳……”马跃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一方面是为了叛军的内乱,另一方面是由于没想到王洵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自己一个新来之人。“洛阳,洛阳那边如果先乱了起来,那,那岂不是,岂不是跟当年,当年大唐,大唐朝廷的情况差不多。文武官员都把心思放在了内部倾轧上,根本无暇再管征战之事!”
    “是啊……”王洵轻轻叹气。
    “自己不争气,活该。”沙千里对大唐的感情远不如王洵深刻,撇着嘴走上前,大声插了一句。“当年大唐朝廷乱得跟锅粥一样,才给了安禄山机会。这回安禄山的大燕国乱了起来,咱们如果把握不住的话,就对不住头顶上的老天爷!”
    “恐怕安禄山自己都想不到,他的大燕国这么快就重蹈了大唐的覆辙。不过对咱们来说……”又长长出了一口气,王洵迅速将所有感慨驱逐出体外,“对咱们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老沙,你去把郎将以上的文武都叫过来,咱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诺!”沙千里抱了抱拳,领命而去。
    赶在他返回来之前的短暂时间,马跃犹豫了一下,低声向王洵追问:“末将已经来这边快半个月了。不知道灵武那边,灵武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末将,末将还有些家人在灵武附近居住,心里,心里头有点惦记得慌。”
    这些话本来不该跟王洵直说,但是马跃相信自家主帅的胸怀。果然,王洵正像他预先想到的一样,根本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思索了一阵,低声回答:“你可以去找老赵,就是兵马使赵大人。让他派几名弟兄去接你的家眷。灵武那边短时间没事,你不必担心。郭子仪已经放弃了井陉关和半个河东,星夜赶回去护驾。崔乾佑即便能筹集起再度北上的军粮,也未必是郭子仪的对手!”
    “那样的话,崔乾佑会不会恼羞成怒,赶过来给孙孝哲助战?!”马跃心中的最后一丝牵挂终于放下,开始全心全意地替安西军着想。
    “应该不会!”王洵犹豫了一下,回答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崔乾佑和孙孝哲二人之间的积怨很深。如果他贸然赶来,恐怕会被后者认为是对长安有所图谋。况且郭子仪也是百战老将,如果崔乾佑敢把后背露给他,肯定会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大人可否判断出,今日之战结束后,孙孝哲手中还剩下多少人马?!”一旦全心全意投入进去,马跃就渐渐忘记了自己和王洵之间的地位差距,毫不客气地询问。
    王洵丝毫不以为忤,想了想,低声回应,“应该还有一万五千到两万之间。但其中有老兵也有新兵,素质参差不齐。”
    “咱们这边呢。如果把选锋营的弟兄也算上,应该有两万出头了吧?!”马跃抬起头,看着王洵的眼睛,满眼渴望。
    “你是说,本帅领军去攻打长安城?”王洵的眉头迅速往上一挑,愕然反问。
    他的胆子已经够大,然而马跃却是个初生牛犊。听主帅向自己征询意见,点点头,大声回应:“打仗不一定非得全用老兵。大将军此刻挟大胜之威,又占据了叛军内乱的天时,何不一鼓作气,将战线直接推进到长安城下。即便不立刻攻城,至少也让孙孝哲没机会缓过这口气来!末将,末将这只是一点无知浅见,具体如何用兵,还请大将军定夺。”
    最后一句客气话,被走过来的沙千里等人直接忽略。众将都齐齐躬身,冲着王洵大声建议:“机不可失,请大将军早做决断!”
    见众将豪气干云,王洵将双掌互相拍了几下,放声大笑:“大伙说得对,机不可失!通知弟兄们整队,咱们这就去堵孙孝哲的家门!”
    chapter 4 炼石
    经历了数十年承平时光,中原的唐军已经不适合在寒冷天气里与敌人交手,而生长在幽燕一带的叛军将士却不在乎这些。所以每到冬季,野外便成了他们的天下。唐军只能躲在高墙后瑟瑟发抖,任由城外的一座座田庄被焚毁,大批大批的粮草落入贼人之手。
    经历了数十年承平时光,中原的唐军已经无法适应持续的拉锯战和追逐战。而生长在幽燕一带的叛军将士却不在乎这些。所以即便偶尔遭受挫折,他们也可以凭着韧劲跟敌人周旋。将唐军拖入徒有胜利之名无法获取胜利之实的尴尬境地,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攻守之势逆转。
    而在今年冬天的京畿道,叛军的以上两项优势却荡然无存。来自药刹水两岸的安西联军,比安禄山麾下的幽燕精锐更耐寒冷。风雪几乎是他们的天然盟友,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们照样能弯弓射马、舞刀杀敌。至于耐力,看看联军将士那岩石般魁伟般的身材就知道了。哪怕是骑着马跑上一天一夜,两碗烈酒下肚之后,他们依旧可以生龙活虎。
    体力、耐力、为将者的领军能力,当一项项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渐渐恢复平衡之时,叛军再想摧枯拉朽般向西推进,就势比登天了。战线从安西联军出现的那天起就开始稳固,然后缓缓向东反弹。一步步,从陇右道东侧,弹回京畿道西侧,然后慢慢逼近长安。
    “此人真的是封常清的弟子?!”天南地北,无数双已经接受命运的眼睛,重新睁开来,投向中原战局。“不大可能吧,即便封常清本人,当年在孙孝哲手底下,都没捞到任何便宜走!”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是老天看不下去叛军的所作所为,所以才特地又派下这么一个克星来!”
    “大宛军这么能打,朝庭就应该早点儿把他们调回来。如果去年八月就下旨让他们回师勤王,说不定连长安都不会丢!”
    “嗨,谁知道太上皇当时心里头在想什么?”提起当年之事,大伙就一脸懊恼。望向安西联军的眼睛,则愈发明亮、热切。
    此前,谁又能能想得到区区数千安西联军对战局的影响居然有这么大?!包括最早坚持调王洵回来参加平叛的李隆基,恐怕都只是情急之下胡乱拼凑筹码而已。根本没准备拿这支小部队当做重要依仗来使用。
    然而,最不留心的那颗棋子,往往是决定输赢的关键。当一个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被证实之后,棋盘两侧的观局们者才豁然发现,原来从药刹水沿岸万里迢迢赶回来的这一小股军队,根本不是什么闲子、劫材,而是一条刚刚长出双眼的蟠龙。
    最近几个月,这条蟠龙在以人们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壮大。先是吸收了岐、汾两州的民壮,然后又接纳了京畿、坊州等地被打散的小股唐军,接下来,又把很多对大唐失望的地方将领拉拢在握。跟跟着,他挥动利爪,飞向了长安,将笼罩在长安城上漫天的阴云,一头撞成了碎片。
    很不幸,安禄山麾下宿将孙孝哲做了这头小龙的利爪下第一个牺牲品。从秋初打到冬末,寒冷与疲劳非但没给他增添半点儿优势,反而让他麾下的曳落河、部族武士和燕赵精锐们,一点点耗尽了心中的勇气。如今,与唐军作战,已经不再是一场轻松至极的立功良机,而是随时都可能一去不归的黄泉鬼路。非但士兵们闻安西军的角声而色变,连一些百战老将,提起王洵、沙千里、宋武等人的名字来,都是满脸畏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