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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8章 盛唐烟云:补天裂(20)
    “凿穿,凿穿!凿穿了直接去抓姓房的书呆子。别在这些人身上耽误功夫!咱们过会儿有的是时间割首级!”另外一小队幽燕骑兵呼啸而过,大声向同伙发出提醒。脚下这种待宰羔羊,杀多少都没什么意义。真正的大鱼在不远处的楼车上,虽然笨了一点儿,傻了一点儿,好歹也是一任宰相。
    “凿穿,凿穿!”周围的幽燕骑兵大声响应,放弃身边闭目等死的可怜虫,继续向唐军队伍纵深处穿插。他们几乎受不到什么像样的拦截,此刻唐军的人数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碍。即便从背后刀砍马踏,也需要费一点儿时间。更何况偶尔还会遇到那么一、两个吓傻了连转身逃命都不敢的家伙。
    “要命的闪开!挡路者死!”铁衣都尉知错能改,立刻调整战术,带领麾下弟兄向前猛攻。
    身后的渔阳精锐见样学样,纷纷放弃收割头颅,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凿穿唐军大阵上。如此一来,周围的唐军败得更加狼狈。为了给敌人让开道路,甚至不惜将跑得慢的自家袍泽推倒在地。
    “这些废物,软蛋!”铁衣都尉催动坐骑,不屑地将挡在面前的一个背影撞翻。然后横刀斜拨,从背后抹断另外一人的脖颈。天空中的阳光瞬间暗淡,随即又瞬间亮得刺眼。他猛然抬起头,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唐军。而正前方不远处,却有一名白胡须的唐将,擎着杆长槊,徒步向自己冲了过来。
    “来得好!”铁衣都尉大喜,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将军的头颅虽然不如房书呆值钱,但肯定远远超过普通士兵。反正是搂草打兔子的事情,不用怕耽误太多功夫。
    胯下坐骑被夹得长嘶一声,骤然加速。身体向飞一样,从半空中向白胡须唐将撞去。眼看着前蹄就要踹中白胡须的胸口,却不料对方猛地一闪身,居然抢在被踩中前的瞬间避开了马蹄,随即左臂前推右臂下压,借着转身闪避的势头,一槊捅向战马的小腹。
    “当!”铁衣都尉探臂挥刀,替坐骑挡下了这一刀。没等他直起腰,白胡须的第二槊已经又刺了过来。这回目标是他的后腰,槊锋上的寒光冷气逼人。铁衣都尉将身体向侧面歪了歪,让开要害,同时再度催促坐骑发力。凭着人和战马的娴熟配合,他躲开了这致命一击。却被侧前方捅过来的三杆木矛同时找上,小腹、大腿、小腿同时洞穿,整个人被从马鞍上挑起来,高高地架上了半空。
    “啊……”铁衣都尉丢下横刀,大声惨叫。他的亲兵吓得面如土色,疯了般上前抢夺主将尸体。白胡子微微冷笑,手中长槊上挑下刺,转眼间,连捅三人落马。
    失去了主人的控制,战马悲鸣着来回打转。这队渔阳骑兵的攻势噶然而止,敌我双方搅在一起,围着铁衣都尉的遗体搏命。
    “梅阵!”白胡子断喝,迅速退入几名冲过来的唐军当中,与大伙一起组成了标准的梅阵型。五杆长枪,一根长槊,交替着向前攻击,交替着互相掩护。攻击力度瞬间加倍。凡是被梅阵找上的叛军将士,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统统一合毙命。
    “像我这样,结梅阵。趁着敌军冲不起速度来,把他们扎成肉串!”白胡子见自己的反击手段成效显著,立刻将其朝身边的人推广
    “大将军有命,大伙分散开,结梅枪阵,攻击前进!”周围亲卫们齐声高呼,将白胡子的命令传给更多的人。
    “大将军有命,用梅枪阵破敌!!”周围的士兵们一边按照平时的训练整理阵型,一边将白胡子的经验传得更远。
    吕崇贲、张俊、吴冕、韩辉祖等原河西军将领本来就经验丰富,听到王思礼的命令,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此法切实可行。各自组织起身边弟兄,逆着敌军杀来的方向,以小型步阵发起了反击。
    由势如破竹瞬间变成了举步维艰,叛军将士明显无法适应。几名急于建功立业的渔阳将领,几乎是自己撞到了迎面推来的梅枪阵上。转眼间,身上就被捅出了四、五个大窟窿,血顺着伤口狂喷而出。
    主将身死,亲卫如果无法抢回他的遗体,就要被斩首示众。一干渔阳精锐立刻红了眼睛,不顾战马的速度优势已失,拼命向前猛冲。一个人的勇武抵不上六个人的严整配合,转眼间,刀飞、马倒,马背上的渔阳精锐被挑上半空,鲜血和内脏洒了满地。
    “去死,去死,死得像个男人!”王思礼大声吼叫着,带领弟兄们继续前推。不过是四十几个弹指功夫,一整队渔阳精锐成了他们的枪下亡魂。紧跟着,他们冲向了下一队,趁着敌人没找到应对办法前,肆意屠戮。
    又一小队骑兵在矛丛中消失,已经崩溃的唐军阵列中,出现了一个巨大支撑点。围着这个支撑点,数千存了必死之心的将士纷纷汇集,渐渐将支撑点汇成一个孤岛,又由孤岛汇成一片陆地,一座移动的钢铁丛林。
    丛林背后,无数匆匆逃命的唐军将士猛然发现,其实敌人也没长者三头六臂。脖颈上中了刀一样会掉脑袋,小腹上中了枪一样会肠穿肚烂。五方二十八宿大阵没能取得上天的照应,但他们或许自己能挽救自己。
    一些正视图逃命的人,迟疑着停下了脚步。转眼,便有更多的逃命者,咬了咬牙,掉头向钢铁丛林处汇集。兵部尚书王大人都不要命了,老子又何惜一死。拼了,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
    当人不再畏惧死亡的时候,世上便没有任何东西能摧毁他们的意志。面对突然变得强大的唐军,渔阳精锐们不知所措。就像一伙冲进羊群里的饿狼,本以为可以吃个痛快,谁料绵羊们突然亮出了牙齿,变成了一群猎狗。
    “缠上去,缠上去。别让他们拉开距离。”
    “先刺马,后刺人!横刀短,占不到咱们的便宜!”
    唐军队伍中,来自河西的老兵们充分发挥了种子的作用。一边带队向敌军反击,一边大声将对付骑兵的经验向周围人传授。东宫六率和由各地汇集到灵武的士卒,本来就受到过一定厮杀训练。此刻得到了“高人”指点,立刻勇气大增,居然将当年在白马堡学到的东西,发挥了个十足十。
    这下,叛军可就有点吃不消了。原本试图凿穿唐军拦阻,直接去活捉房大书呆的队伍,不得不改变目标,回头支援自家袍泽。原本负责捉拿俘虏、收割死者和伤者脑袋的辅助兵,也不得不停止继续作孽,小心翼翼地防备唐军反扑。有些亲眼目睹主将被活活捅成筛子的骑兵,甚至偷偷地拨转了马头。只待发现形势不妙,就立刻策马逃走。
    中央战场的局势,从一边倒的屠戮,变成双方僵持。攻击受阻的渔阳骑兵一次次呼喝着前冲,却又一次次被王思礼等人用步槊和长矛给捅了回来。战斗最激烈处,人和马的尸体躺了满地。鲜血汇流成河,四面八方蔓延,将秋日的原野染得猩红一片。
    崔乾佑迅速发现了苗头不对。
    在战场两翼他只投入了六千骑兵,就已经将两万唐军彻底击垮。而战场中央,他整整放进去了一万五千渔阳精锐和七千普通步卒,却被三万多大唐轻甲步兵给硬顶到了现在。并且这三万多唐军步兵,还不是在同一时间投入战场。
    “有古怪!”他跳上马鞍,双腿站起来仔细观看。很快,就明白了原因所在。“那人是谁,白胡子的那个,好像有点眼熟?!”
    “是王思礼,大帅您的手下败将。在潼关之战时,您曾见过他!”旁边的参军记性非常好,也站在马鞍上向战场中央望了望,迅速给出答案。
    “去几个人,生擒他!”崔乾佑迅速向战场扫了一眼,冷笑着发出命令。
    此刻敌我双方胜负已分,王思礼的逆袭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不可能起到挽狂澜于既倒的作用!在稳操胜券的情况下,崔乾佑不介意多玩一些小样,为自己的赫赫战功增加几圈传奇的光环。
    两名以勇力著称的中郎将欣然领命,各自带了五十名曳落河,策马而出。一边向战团靠近,一边扯开嗓子嚷嚷道:“大帅有令,生擒王思礼。大帅有令,生擒王思礼。没把握的人赶紧让开,别耽误老子立功!”
    跟王思礼所部唐军绞杀在一处的幽燕精骑们原本就已经被杀得胆寒,听见来自背后的呐喊声,赶紧就坡下驴。从战团最外围开始拨偏马头向两翼绕,一层层梯次退避,很快,就在与唐军正对方向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正在率部酣战的王思礼猛然发现眼前发亮,迅速抬头,刚好看到十几匹骏马呈倒雁翅型,结伴向自己冲了过来。马背上的骑手个个盔甲鲜明,手里拎着根皮索,在半空中风车般旋转。
    “套马术!”有股警兆迅速在王思礼心中涌起,呐喊声脱口而出,“大伙小心!提防他们手里绳索!”
    套马术是草原部族生存的基本技能,男孩子通常从八、九岁时开始学,一直学到成家立业。使到精妙处,一根皮索抛出去,隔着二十余步,亦能锁死奔马的脖颈。安禄山为将多年,对唐军优势和弱点了如指掌。所以根据自己的观察了解,刻意将套马术进行了针对性的改进。在两军僵持之际由曳落河骤然使出,每每都能收到奇效。
    当初在潼关城外,河西军与燕赵精锐有限的几次试探性接触当中,很多人就栽在了对方这一招上。本来凭着一腔热血和精良的铠甲器械,大唐男儿们结阵而战,还能勉强与叛军一争短长。谁料曳落河们根本不与唐军的步阵硬碰,先是用羽箭来回奔袭骚扰,然后掏出套索,隔着老远,看准哪个就把哪个一拖而走。没几次,就让唐军大阵彻底崩溃了。
    今日叛军又使出杀招,王思礼等人岂能不加以双倍小心。饶是如此,当第一波套索隔空袭来之时,依旧有四、五名士卒被拖出了军阵。周围的袍泽赶紧出手施救,却赶不上对方的撤走的速度。借着战马的脚力,得手的曳落河们扯着皮索迅速远飚,没几步,就将套索里的唐军士卒拖翻在地,扯成碎片。惨叫声顺着血迹远远传回,令闻者无不胆寒。
    “生擒王思礼。生擒王思礼!”第二波曳落河又呼啸而来,脸上笑容显得分外狰狞。
    眼看着刚刚凝聚起来的士气又要被叛军硬生生打散,王思礼把心一横,单手把长槊给举了过了头顶。吕崇贲与张俊、吴冕、韩辉祖等原河西军将领与王思礼配合多年,知道彼此的心意。见王思礼上身开始后仰,立刻齐声断喝:“举矛,举矛,预备——”
    “举矛,举矛,预备——”一片怒吼声中,数千根长矛大槊高高地举了起来,立成一片骄傲的钢铁丛林。
    掷矛术,王思礼疯了?!在远处欣赏战况的崔乾佑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根针。掷矛伤敌是大唐步卒的基本战术之一。但那通常都用在敌我两军刚刚发生接触之时,每名参与的士兵手边肯定还有第二根备用的长矛。而像王思礼现在这般将手中长矛、大槊丢出去,接下来,他们就只能用随身横刀硬撼骑在马上的大燕国精锐了。
    没有长度优势,横刀对骑兵,几乎就是找死!还没等崔乾佑猜出王思礼的想法,一片矛影已经腾空而起,飞过短短二十步的距离,将手持套索的曳落河们连人带马钉翻在地。
    “跟我上!”一矛出手,王思礼便不再看战果。拔出横刀,跟着矛影向敌军扑将过去。吕崇贲、张俊、吴冕、韩辉祖等人带着各自的嫡系部属紧随其后,如狼似虎,舍死忘生。
    一百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曳落河被从天而降的长矛钉死了大半儿,剩下一个个骑着马在原地打转,冲也不敢,退亦不能,目光里充满了畏惧。
    “杀!”王思礼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双腿发力,整个人如同鹞子般腾空而起。半空中猛地向下一挥刀,将某名手足无措的曳落河砍掉了半个脑袋。
    “杀!”张俊第二个冲到,看准一名曳落河,挥刀横扫。倒霉的曳落河被扫断了一根大腿,身体惨叫着从马鞍另外一侧掉落。胯下的坐骑却也在同一时间被张俊的横刀割伤,疼得悲鸣一声,连蹦带跳。拖着自家主人在人群中冲出老远,直到身上的血差不多流干了,才一头栽倒,将已经失血而死的曳落河压了个筋断骨折。
    “杀!”吕崇贲、吴冕、韩辉祖等人相继赶到,跟在王思礼背后,挥刀四下猛砍,眨眼间,将剩下的曳落河诛杀干净。王思礼喘了口气,再度举起刀,指向周围惊诧莫名的燕赵骑兵,“冲过去,缠住他们,别让他们拉开距离!”
    “冲过去,冲过去!”众将齐声响应,踏着淋漓的鲜血大步向前。见到敌人是一刀,见到战马也是一刀,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被已经煮熟的鸭子从锅里跳起来狠咬了一口,崔乾佑气得暴跳如雷。“杀了他,杀了他。不用捉活的了,乱刃分尸!还有房琯那个书呆,也给老子一块杀了。杀了他们,替死去的曳落河祭灵!”
    “诺!”他身边一直没动的另外七百曳落河答应一声,策马冲上,与已经开始反扑的燕赵精锐一起,潮水般向王思礼身边猛攻。
    吕崇贲、吴冕、韩辉祖等河西军将领则带着各自的嫡系,将王思礼的侧面和身后团团围住。宁可让叛军的战马踩上自己的头颅,也不肯给对方偷袭自家大将军的机会。
    战场中央的形式,彻底被搅成了一锅糊涂粥。某处大批大批的燕军骑兵,团团围着一小股死命顽抗的唐军将士群殴。与其临近的一团,则是大批大批的唐军步卒,挥刀绞杀几十名燕军精锐。一个战团刚刚分出胜负,下一个战团就立刻开始展开。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呐喊呼号,声音震天。
    在王思礼等人的指点带动下,叛军骑兵的优势根本得不到有效发挥。而在叛军的疯狂反扑当中,王思礼等人想要重新结成战阵,也绝无可能。双方几乎是面对着面挥刀互砍,或者杀死敌手,或者被敌手杀死。每行一步,都踏在阴阳两界的分隔点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