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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1章 盛唐烟云:天净沙(25)
    “这是当然。我说这些不是抱怨。都被人抛弃过一回了,我还能没点记性?”见好朋友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沙千里立刻急头白脸地解释,“我是想,大人他有时候心软,难免会给小人可趁之机。咱们这些当手下,就得多留点神。宁可自己当坏蛋,也别让外人钻了空子。至于其他废话,还用你来说?今天下午见到大人他为当年被俘虏的弟兄劳心劳力,沙某就当时就想,凭着大人对弟兄们这份心意,无论事情最后成不成,沙某下半辈子,就死活都跟定大人了。”
    王洵可不知道围绕着自己身边,有一个小小的利益集团,已经渐渐在聚集成形。他现在全部心思放在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上。
    由于麾下只有两千多弟兄,其中还有半数为刚刚俘虏没多久的马贼,导致他这个大唐天使在诸侯面前说起话来底气很是不足。凭借刚刚取得的大胜余威,短时间内,众诸侯当中还没有人敢当面挑衅他的权力,然而时间长了,就很难保证,会不会有人悄悄地动一些龌龊心思。
    利益面前,没有永恒的盟友。王洵相信一座几乎不设防的柘折城和数千里膏腴之地,无论对哪个盟友来说,都是非常巨大的诱惑。诸侯们之所以还没擅自动手,是等着他这个大唐天使来主持瓜分最大的一份战果。假如他突然提出来,说不准备将大宛国分掉,要完整地将其保存下去,或者直接并入大唐版图,肯定有人会跳出来质疑他的决定。
    药刹水沿岸的冬天长达足足五个月。雪一下起来,通往大唐的官道就宣告封闭,谁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重新畅通无阻。假使某个居心叵测的家伙,趁着下一个春天到来之前,勾结其他诸侯图谋不轨的话,使团肯定要被弄得焦头烂额。
    出于上述重重原因,王洵不敢干坐在王宫里等待安西军的到来。他必须迅速壮大自己的实力。原本这个问题很难解决,刚征服的土地上人心不稳,提供不了合适的兵源。他也不愿意让自己麾下有太多的大宛人。可今天小道童刘馆却告诉他,当年高仙芝仓皇撤退时,丢下了大量的安西弟兄。
    总计七千三百出头,其中三千多辅兵,四千多战兵。即便能从药刹水两岸诸侯手中赎回一半儿,也是三千五百余人。这其中再打一半折扣,有一千七百老兵能重新拿起刀,自己处理起事情来又何必畏手畏脚?
    到那时候,王洵这个中郎将,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四千战兵握在手里,足以令诸侯中任何居心叵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拿着这四千战兵,再跟诸侯谈释放当年被俘大唐将士的事情,看哪个还有胆子背地里再上下其手?
    不光是威慑诸侯,手握四千大军,再携裹上一些仆从力量,王洵相信,即便得不到安西军的及时支援,他也能牢牢地将大宛国控制住。届时,想扶持俱车鼻施就可以扶持俱车鼻施,想让这片土地内附,就可以让这片土地内附,谁也不敢再跟他多废一句话。凭着一府兵力和破国之功,他在安西军内,也跃身于实力派将领行列。届时,即便没有封四叔在头上罩着,边令诚也轻易不敢再招惹他。
    想着这些野心勃勃的规划,不知不觉间,王洵便已经回到了就寝的宫殿。屋子内还亮着灯,有个纤秀的人影在窗纸上晃动。这幅似曾相识的情景令他微微一愣,心里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在长安城内纵酒夜归,侍女紫萝于窗前静静等待的模样。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声向门前当值的卫士询问道:“谁在屋子里面?不是让你们把麦尔祖德的女儿安排到别处去么?”
    “大人,大人有所不知!”侍卫统领王十三晃着屁股从附近跑过来,带着几分讨好的口吻回应,“属下本来奉大人之命,把她们安排到别的房间去了。但是麦尔祖德参军傍晚来了一趟,跟他的两个女儿嘀哩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个女人就开始抱头痛哭,哭完了,大的那个被属下安排去了旁边的偏殿,小的却主动留了下来!”
    “主动留了下来?”王洵不太相信十三的话。“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既然他父亲现在为咱们做事,咱们就别再难为人家的女儿!”
    “没,真的没有!我发誓!”十三赶紧举起一只手掌,对着飘雪的夜空大声赌咒,“属下发誓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留下来的。如果属下曾经逼迫过她,管他天上是什么神,随尽管打雷来劈死我!”
    “去,大冬天的,怎么可能打雷!”王洵轻轻推了自己的侍卫一把,制止了对方胡乱赌咒。“没逼迫就没逼迫吧。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继续留在我身边了。你给她安排个合适住处,告诉弟兄们,别慢待了她们姐俩个!”
    “这儿……”一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侍卫统领王十三脸色有些微酡。俱车鼻施的王宫中女人很多,城破时来不及逃,便统统做了使团的俘虏。在最近这几天,内城当中,也有很多家族为了日后的安全,拼命把自家女儿往将士们手中塞。而大唐风气本身就比较开放,王洵自己也不是什么道德先生,既然打了胜仗,便没有过分强调军纪。所以眼下高级将领当中,几乎谁都不缺暖床之人。包括侍卫统领十三,都分到了两个屁股大腰圆的宫女,夜夜享受齐人之福。如果作为主帅的王洵此刻突然变了性子,开始洁身自好了,大伙的处境就都比较尴尬了。
    王洵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之人,看到十三为难的脸色,略做沉吟,便猜出了他在想什么。苦笑着摇摇头,再度吩咐道,“送她们走吧!这大宛王宫当中又不缺女人?大不了,你再给我找个别的女人来就是!”
    “诺”王十三讪讪地答应了一声,伸手便准备推门。就在此时,宫殿的门突然在里边被拉开了。有薄施粉黛小女子,背后插着两根纤细的木条,摇摇晃晃地来到王洵面前,先笨拙地往地上一跪,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婢等误信流言,试图加害大人,实在是罪该万死。请大人念在奴婢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一二。奴婢这辈子愿意做牛做马,永远侍奉大人!”
    “你这是干什么?”王洵被少女的怪异举止弄得一愣,疑问的话脱口而出。问过之后,才猛然想起负荆请罪这个典故来,忍不住哑然失笑。
    少女怯怯地抬起头,将用自己丝绦捆在胸前的手朝上举了举,低声解释,“负,负着荆条请罪啊?大,大人的故乡,不都是这样子的么?奴婢知道错了,如果大人还生气的话,就可以把荆条抽出来,结结实实打我一顿。您放心,我不大声哭就是!”
    说这话,继续在雪地上轻轻叩头。娇侨的身躯被寒风吹得哆哆嗦嗦。
    “嘿嘿嘿嘿……”众侍卫被逗得直揉肚子,强忍住笑将头转开,用眼角的余光偷看自家大人如何处理。
    “谁告诉你这么做的!真是胡闹!”王洵也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皱着眉呵斥。“赶紧起来,地上全是雪,小心冻伤了膝盖!”
    “我,我看书上,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少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得到王洵的原谅,兀自坚持要把请罪的姿态摆足。“如果大人不原谅我,我,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后一句话几乎是耍赖了,众侍卫们忍笑忍得实在辛苦,干脆背转身去,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王洵也受不了对方这幅摸样,只好憋着笑意,低声命令道:“赶紧起来!滚回屋子里边去!负荆请罪哪有这种请法!滚,你们也都滚。去厨房弄些吃食来,老子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诺啊!”众侍卫们长声答应,嘻嘻哈哈地跑远。王洵单手将少女从地上扯起,丢进屋子内。反头一脚踢上门。板着脸大声道:“既然想认错,就应该更虔诚些。哪能用两根细竹篾。一看就是没诚意。要用荆条,碗口粗细的荆条,就像门闩那样的才行!”
    “那,那不一下就被您给打死了?!”少女对王洵的脾气秉性还不是很熟,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登时吓得容失色。“您,您,您不是真的要打我一顿吧!书,书上说,只要我背上荆条,通常您就会主动原谅我!”
    “哪也要看是什么罪!”故意拿少女寻开心,王洵继续板着脸强调,“如果中午时不是我闪得快,就被你们姐妹两个给杀掉了。杀人偿命,知道么?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衙门干什么?”
    “可,可您武艺那,那么好。连,连大食人的第一英雄都能一锤子砸死,我们,我们姐妹怎可能杀得了您?!”少女理屈词穷,只好可怜巴巴强调双方的实力差距。她的父亲麦尔祖德傍晚时前来探视,将姐妹二人狠狠给斥责了一顿。直接告诉她们,如果不是王洵心怀慈悲,城破之时,非但父女三人背后的整个家族会被连根拔起,整个内城的达官显贵们,至少也会死掉一半儿以上。
    行刺未果却没有受到追究,姐妹两个本来心里就非常忐忑不安。听了父亲的解释,再想想王洵居然没有因为行刺的事情而牵连整个家族,反倒重用自己的父亲,给他一个大官来当。便明白了父亲所言非虚。但年长的姐姐脾气倔,自觉无法再面对王洵,干脆选择了继续逃避。年幼的妹妹涉世未深,再加上心中本来对英雄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所以干脆厚着脸皮赖着不肯离开,并且自己琢磨出了这个负荆请罪的法子。
    见王洵不肯吃这一套,她心里便越来越没底。仰着头装了好一会可怜,依旧从王洵脸上看不到任何宽恕的意思。最后只好把牙一咬,转过身去,背对着王洵,再度双手伏地跪倒:“如果大人一定要打。那就打吧!打死了我,求您,求您就别再记恨我姐姐了。她,她其实也不想,不想刺杀您,杀您的。只是,只是一时……”
    “打么,当然要打!”王洵嘴角上抿,满脸坏笑地将对方横抱起来,慢慢往内室里走,“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接下来数日,王洵便在麦尔祖德的辅佐下,按部就班地释放俘虏,恢复城市秩序。一众诸侯本来就没有白养着俘虏的道理,见来自天朝的使节大人主动将西市开放出来,供大伙发卖俘虏换钱,更是欢呼雀跃。都觉得使节大人太体贴,太善解人意了,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中原人那么古板。
    至于王洵事先担心的拿了钱不放人,和哄抬“人价”的现象。事实证明,基本上属于自寻烦恼。即便是在大食人强行压制下,这几年来,药刹水众诸侯之间,也经常发生争斗。每次战胜一方,必然会抓到很多俘虏。按照传统,这些俘虏有资格赎回自己,或者被其国主、及亲戚朋友赎回。故而,如何估计俘虏的身家,既能从其身上敲出令自己满意的钱财,又不至于逼得他宁可舍掉一条命也不愿意倾家荡产,在药刹水沿岸诸国内,早已经成了一项很专业的技术活。诸侯麾下都有专门的人伢子负责,眼光和口才都独到得很,根本无需沙千里、黄万山等外行在旁边指手画脚。
    故而“人市”一开起来,便欣欣向荣。赎人的,放卖的,还有被战争逼得活不下去,宁愿自己卖自己到富豪人家为奴的,把市场里挤得满满当当。一些被诸侯麾下武士在城破时抢劫到手,又派不上什么具体用场的贵重物品,也被陆续摆在了地摊上,如同垃圾一样的价钱任人淘弄。先前跟着使团共同进退的大唐商贩们,此刻大发红利,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圆。至于倒卖这些带血的财物会不会做噩梦,就不是众人们所关心的事情了。
    受到王洵的支持,程老掌柜悄悄地纠集了几个同行,以寻找帮手为名,在“人市”上收购那些会说唐言且看上去出不起赎身费用的俘虏。这类俘虏通常也是远道而来,在柘折城扎下根的“座商”,城破时家产被乱兵洗劫一空,周围又没有任何亲戚,因此被人伢子估得价钱极低,随便丢下一吊铜板去,就可以牵走两三个。从今往后,是做牛做马,还是清炖红烧,悉听主人尊便。
    这些商贩出身的俘虏,被赎出后,顺理成章地便成了程老掌柜的伙计。第二天,便拿了沉甸甸的铜钱和光鲜水滑的丝绸,去“人市”上求购更多会说唐言的同族。由于下雪和道路艰难的关系,一来二去,具有大唐血统的俘虏,便成了最容易脱手的“货物”。诸侯们麾下的人伢子们发现了有便宜可占,便将主人手中的一些具备唐人血统的奴隶,也冒充做俘虏,以稍高的价格送进了西市。而程记、王记、黄记和朱记等大唐商号好像下定了决心要在两河一带开分号,对“人货”需求量极大,竟然不问老幼,见到会说唐言的就照价付钱。没几天功夫,身上具有唐人血统的俘虏们就成了西市上的畅销“货物”,并且价钱还节节攀升。
    利益面前,理智往往都不堪一击。很快,便有人伢子卖光了主人麾下的唐人血统奴隶,又打起军中具有唐人血统军奴的主意。而住在内城和柘折城周边的富人们,也发现了这个赚钱机会,或警醒极主动,或者稀里糊涂,将家族中前几年购买的唐人奴仆,送进了西市脱手。程老掌柜依旧是照单吃下,来者不拒,偶尔讨价还价一番,也是在商言商,让卖主折扣打得心服口服。
    也有人多事儿,悄悄地询问程老掌柜,买这么多同族奴隶干什么。老人家轻轻一捋颏下胡须,笑呵呵地回应道:“呵呵,首先么,我老人家心肠软,看不得自己的同族吃苦,所以点儿小钱赎回他们,也算积德行善。其次么,这些奴隶既清楚本地的风土人情,又能说一口流利的唐言,只要稍加调教,便能成为商号的好帮手。今后要在本地发展,肯定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第三么,即便他们什么都不能干,我也不过是损失几袋子麦子的事情。待明年开了春儿,丝绸古道畅通。把他们运回大唐去,自然能找到他们的亲朋好友,连本带利把赎身钱赚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