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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5章 盛唐烟云:天净沙(9)
    能凭着几句狠话吓得敌军跪地请降,万俟玉薤当然喜出望外。然而,如何处置这些软骨头俘虏,他可就有些犯了难。拨转战马回去再度向沙千里请示,沙千里也有些吃不准。他今日不肯取敌将的首级,已经违背了大唐军律。若是再加上尊重敌将遗愿,诛杀主动请降者这一条的话,恐怕被王洵知道后,将会非常难做正迟疑间,又听黄万山大声说道,“既然人家已经投降了,还客气什么?先将营垒接受了再说。其他,咱们不妨待会儿再仔细商量!”
    “也好!”沙千里轻轻点头。调派人手,上前接收营垒,按照投降者献上的账册清点战马和草料。
    由于是守军主动放弃抵抗,营垒中的所有一切都没遭到任何破坏。片刻之后,便有弟兄们送上了精确的缴获数字。共计得到一等大宛战马一千三百零五匹,未阉割种马五十余匹,适龄母马二百余匹。此外,还有马驹若干,供战马消耗的精料若干,干草不计其数,都与账目上的数字基本相符,被提前登记得清清楚楚。
    听到此言,沙千里更不想立刻下令处死法哈德与费迪勒两人了。但是米摩克的临终所请又被很多弟兄亲耳听到了,他也不好食言而肥。对于这个问题,黄万山却非常果断,笑了笑,大声道:“这两个小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况且又都是天方教的信徒。对讲经人比自家老子都尊敬。留着他们,难免日后不被反咬一口。赶紧杀了,也省得给你我留下后患!”
    话音刚落,法哈德与费迪勒已经瘫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叫着哀告,“两位将军饶命,两位将军饶命。我等不是天方教徒,我们根本不是天方教徒啊!您答应放过我们的,答应放过我们的!”
    “不是教徒,你们穿这身黑袍算什么?”见对方还敢当面扯谎,黄万山一脚一个,将其踢翻在地。用刀指着脖颈处,厉声喝问。
    万俟玉薤本想出言阻拦,刚要开口,却被沙千里用目光制止住。再仔细看看黄万山出刀的手势,他立刻明白对方是想从俘虏身上榨出更有价值的东西,笑了笑,大声附和,“不是老子说话不算数。是老子先前答应过米摩克,用你们俩个的脑袋,给他祭灵。他在先,你们在后,所以,只好对不住你们两个了!”
    “我们早就想投降,是米摩克硬要从中作梗!”法哈德继续分辨,哭得涕泗交流。费迪勒却比他稍微聪明些,知道关键问题不在米摩克的临终请求,抹了把泪,大声叫道:“我们两个没撒谎。将军大人明鉴。将军大人明鉴。我们两个信教,只是因为信教更容易升官。至于讲经人所教授的经文,我们俩连半句都背不出来!”
    “当真?”黄万山强忍住笑,刀尖继续下压,将两名俘虏的脖颈刺激出一串串鸡皮疙瘩。
    “真,十足十的真!”法哈德拼命低头,却依旧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冰凉。裤裆处突然一紧,尿顺着皮甲的缝隙一股股往外渗。“小的,小的可以对着长生天发誓。发生!如果曾经真心背诵过一句天方教经文,就天打雷劈。”
    “小的也可以发誓。对着火神、光明神、和如来佛祖发誓。如果曾经真心信过天方教,就打入畜生道,永远不得超生!”唯恐落在同伙后边,费迪勒也快速跟进。
    “小的家世代都是买卖人,如果不信教,就得多交两倍的税。所以才不得不随着大流念几句经文!”
    “小的也是,小的也是!小的如果不入教的话,就升不了官。所以才不得不装模作样一番。其实城里边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子,无非为了……”
    他二人争先恐后,很快就将能知道的东西交代了个遍。俱车鼻施汗在三年前被高仙芝打得弃师而逃,随后完全依赖大食人的支持才得以复位。作为获取支持的代价,如今伪大宛国内,非但朝政完全由大相白沙尔等天方教讲经人把持,所有涉及到国计民生的政令,也都向天方教徒倾斜。逐利乃人之天性,发现信教后可以得到许多优惠,百姓们纷纷穿上黑袍。而柘折城内的许多市井无赖,也从中发现出头的机会,争先恐后地做了护教“嘎兹”[6]。
    这些人平素背诵经文的声音比谁都响亮,捍卫教义的表现比谁都积极,自然很快从普通百姓当中“脱颖而出”,受到了破格的赏识提拔。个别有识之士对此十分担忧,大相白沙尔等人虽然也很清楚“嘎嗞”们的信仰未必如同表现出来的那样虔诚,但本着能起到促使更多人成为教徒的原则,将诸多反对声音给硬下了下去。
    有了白沙尔这个大靠山在背后撑腰,众“嘎兹”们的表现越来越肆无忌惮。非但拉帮结伙欺凌弱小,对军中的一些老兵老将,也越来越不放在眼里。今天米摩克本来打算率部出战,打王师一个措手不及。也是多亏了法哈德和费迪勒两人率领一群“嘎嗞”拼命阻拦,才没让米摩克的阴险图谋得逞。
    这两个家伙说得吐沫星子飞溅,宛若刚刚为唐军立下莫大功劳一般。黄万山越听越觉得恶心,忍不住大喝一声,“行了!难道没有你们,老子就打不下一个破寨子了?!像你等这种寡廉鲜耻之辈,走到哪里都是祸害。老子今天就替米摩克完了心愿,送你等下地狱为他殉葬去吧!”
    说这话,举起刀来便真要往下劈。费德勒吓得魂飞魄散,迅速向旁边打了个滚,哭喊着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话还没说完呢,小的话还没说完呢啊。小的有重要情况还没禀告,可以让俱车鼻施万劫不复的重要情报!”
    “就凭你?”黄万山将信将疑,手腕微抖,刀锋在地面上劈出一条尺把宽的口子,“说,如果你敢拿大话欺骗老子,老子就将你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是极具威慑力的一种刑罚。通常只用于处置那些大奸大恶之辈。费德勒为了活命,再也顾不得给自己留后路,抹了把脸上的泥土,哭泣着说道:“小的,小的知道在沙漠中有一个秘密据点,是俱车鼻施偷偷修建的仓库。他把很多金银和米粮都藏在了那个据点里,就是为了放着,为了防着柘折城再度丢掉,以便用来重新招兵买马。”
    闻听此言,沙千里悚然动容,抢在黄万山之前,沉声问道:“在哪里?你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怎么可能接触这种秘密!”
    “在柘折城西北二百里处的一个绿洲中。附近有几片流沙会吞没人畜,所以愿意去那边放牧的人很少。小的本来也不该知道这个秘密的!可小人的妹子,去年嫁给了左帅加亚西做妾,有一次加亚西喝醉了酒,偷偷告诉了我妹子。说俱车鼻施越来越让他失望,天朝大军会不会再度西征还两说着呢,俱车鼻施却先想着如何弃城逃命。我妹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又偷偷来找我商量。我就让她装着什么都没听见,把这事儿给遮掩了过去!”
    怪不得俱车鼻施这么轻易就被钦差大人给吓得缩头不出,原来他早就成了惊弓之鸟!想到这儿,沙千里微微一笑,“待会儿,我带着你亲自去见铁锤王,你把刚才交代的情况当面对他说一遍。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据点的话,非但你可以活命,并且铁锤王他老人家还可能给你一笔丰厚的封赏。”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要赏赐。能为铁锤王他老人家效力,是小的的荣幸!”费德勒显然也听说过铁锤王的威名,磕了个头,满脸激动。
    “你也起来吧,跟他一起去见铁锤王!”沙千里又看了看冲自己摇尾乞怜的法哈德,笑着吩咐。
    “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将军不杀之恩!”法哈德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才翻身爬起来,上前拉住沙千里的战马缰绳,“小的替将军大人牵马,替将军大人牵马。以后将军大人说往东,小的不敢往西!”
    “你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沙千里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能不能活命,还得看铁锤王他老人家高兴。在路上好好想一想,城中还有什么你认为比较值得交代的情况。想清楚了再说给铁锤王听,说不定,他老人家看你表现好,也会赏给你点甜头!”
    “不敢,不敢。能当面聆听铁锤王他老人家的教诲,小的心满意足!”不愧是商户出身,法哈德的唐言说得字正腔圆。
    沙千里挥了挥手,命人将两个没骨气的家伙押回俘虏堆中,跟在缴获物资一道解往军营。然后一边赶路,一边低声跟黄万山商量,“你说那家伙交代的,有几分可信之处?如果把俱车鼻施私藏的复国之资给夺下来,可真的是彻底犁庭扫穴了!”
    “我估计有八成是真。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带种之辈!”黄万山想了想,笑着回应,“不过……”
    “不过什么?”见黄万山突然没了下文,沙千里急切地追问。
    甭看长得五大三粗,黄万山的心思却非常精细。想了想,低声回应,“不过现在就把人家后路断了,是不是太早了些?一旦逼得俱车鼻施狗急跳墙,咱们的损失也不会小!还不如再等一等,等到……”
    他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走一路,商量了一路。待见到了王洵之时,已经大体商量出了一个基本轮廓。唯恐人多耳杂走漏了消息,他们二人先把令箭交回,把今日的战况当众汇报了一遍。等到军议结束,诸将陆续散去之后,才又偷偷找到了王洵,说出有关俱车鼻施的藏宝地点和自家考虑的永绝后患之策。
    王洵闻听,先是一惊,随后冲着二人拱手施礼,“两位前辈,真有你们的。不但打个寨子几乎兵不血刃,并且连俱车鼻施后路都给他挖了。遇上你们,真是本将之福!”
    “可不能这么说!”沙千里和黄万山赶紧避开半个身子,以下级之礼相还,“能遇到王将军,才真是我们哥俩的福气。若是换了别人,谁能对我们哥俩如此厚待?我们哥俩不是没经历过磨难的人,知道其中好歹。如果当年安西军中多几个王将军,也不会有那么弟兄死不瞑目了!”
    说着话,二人眼眶已经开始发红。诸多委屈,在心里头不断翻滚。王洵见此,赶紧又笑着劝道,“已经过去的事情,咱们也没法再挽回。但只要咱们几个肯努力,当年无论是谁将弟兄们推进了火坑,咱们早晚都有将真相揭开的那一天。”
    “对,早晚有一天,咱们能替弟兄们讨还公道!”沙千里和黄万山哑着嗓子点头,“不说这些过去的事情,咱们一切向前看。如果将军需要派人去抄俱车鼻施老巢的话……”
    “任务一定是两位哥哥的!”王洵笑着点头,低声允诺。“整个方案,也依照两位哥哥刚才所说。不过……”他脸上露出了一缕俏皮的微笑,信步走回帅案,“为了避免俱车鼻施狗急跳墙,咱们还得再往里边加点儿佐料。沙都尉,黄都尉听令……”
    “末将在!”沙千里和黄万山长身肃立,回答得分外大声。
    王洵拿起两支令箭,逐一地按在对方手里,“还得劳烦二位辛苦一趟,今天晚上,你们一个再去见见那两个俘虏。咱们给他玩一出……”
    “啊!”“真的要这样?”“小王将军,老黄现在佩服死你了!”很快,中军帐内就传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听起来格外令人振奋。
    三人商量停当,分头调派人手。须臾之后,陷阱布置完毕。王洵命人将法哈德和费迪勒押入,屏退左右,先是非常温和地抚慰了一番,然后开始询问城中的布防情况和俱车鼻施汗秘密老巢的大体位置。法哈德和费迪勒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以为能凭此捞些奖赏,最不济也能保住一条性命。谁料王洵问完了话,突然把脸一翻,大声喝道:“两个卖主求荣的狗贼,居然还敢以谎话欺骗本钦差。来人,将他们拉下去,枭首示众!”
    “诺!”亲兵们答应一声,将两名俘虏按倒在地,抹肩头拢二臂绑了起来,倒拖着就往外走。
    “饶命啊,饶命啊!小的没有撒谎,没有撒谎!”法哈德和费迪勒大声哀嚎,两条脚拼命往地下蹭。王洵却根本不想听,转身就想往后帐走。
    危急关头,突然听见有人大叫了一声“且慢!”。万俟玉薤大步闯入,挡住军帐前门,冲着里边高声抗议道:“启禀王将军,卑职曾经亲口答应饶恕他们不死。当时很多弟兄都听见了。如果您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们给斩首的话,今后让卑职日后如何指挥属下弟兄们!”
    “一个小小的旅率,你有什么权力答应饶别人不死?”王洵显然正在火头上,转过身来,冲着万俟玉薤怒吼,“给我滚出去,要不然的话,别怪我连你的脑袋一块儿砍!”
    “末将,末将……”万俟玉薤羞得满脸通红,顿着脚在原地打转。王洵见此,心头怒火更盛,走回帅案前,伸手用力在上面一拍,“来人,将这傻大个儿给哄出去。哄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得令!”亲兵队伍中,立刻窜出了一个身材矮宽,满脸奸诈的家伙,双手按住万俟玉薤的腰用力往外推。万俟玉薤不敢硬抗,只是一边后退,一边继续低声抗议,“古人有云,杀俘乃不祥之举。况且咱们乃堂堂王者之师,岂能对两个化外蛮夷食言?如果消息传扬出去,今后谁还敢再向咱们投降?”
    “不投降更好,老子还嫌抓多了俘虏麻烦呢!”王洵不耐烦地连连挥手,“轰出去,轰出去。轰到辎重营里去喂马,什么时候学会了尊敬上司,什么时候再放他回来见我!”
    “走吧,万俟旅率!您还等人抬您走么?”身材矮宽的家伙阴阳怪调,一听就是跟万俟玉薤有旧怨。
    “姓王的,老子不用你推,自己会走!”万俟玉薤一把推开矮胖子,怒气冲冲起往辎重营方向报道去了。亲兵们拖着已经彻底绝望的法哈德和费迪勒继续向外,才走了几步,又听见有一个熟悉的低声在里边说道:“大人,这两个家伙其实不着急杀。不如先派人探明了藏宝地点是否属实,然后……”
    然后自然是杀人灭口。法哈德和费迪勒不用细听,也终于明白铁锤王大人为什么非要自己二人的脑袋不可了。原来此人根本没打算将俱车鼻施汗藏在绿洲里的作为战利品起出来上缴大唐朝廷,而是下定的决心要跟几个属下私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