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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9章 盛唐烟云:天净沙(3)
    “小的可以对着长生天发誓!”穆阳仁立刻跪倒,将手举过头顶。
    俱车鼻施的目光看看白沙尔,再看看假道士穆阳仁,终究对唐人的不信任感占了上风。但他又不想让穆阳仁这条送上门来的“忠狗”过分失望,犹豫了片刻,拉起对方,和颜悦色地说道:“本汗相信你的忠心。但眼下城外敌情不明,贸然出击并非稳妥之举。所以,本汗先给你记一个大功。如果你还有更好的主意,不妨也一并说出来听听。如果切实可行的话,本汗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没,没了!”穆阳仁的眼中的失望立刻清晰可见,摇摇头,低声回应。
    “真的没了?”俱车鼻施皱了皱眉头,强压住心中的不快追问。
    “没了!”穆阳仁冲着俱车鼻施轻轻拱手,“如果大汗没其他事情,小的就回监狱里边呆着去了。小的是唐人,不敢跟高贵的大汗站在一起!”
    “卡菲尔,你别不识抬举!”左帅加亚西亦觉得心里有愧,上前一把扯住穆阳仁的衣领,厉声威胁,“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如果你再推三阻四,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去!”
    “别,别,别……”穆阳仁双脚悬在半空,上下乱踢,“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如果大汗不愿意冒险出击的话,不妨关闭城门死守待援。同时派遣使者向四下求救。大伙是一头骆驼身上的牙齿和舌头,无论谁先倒霉,其他人就是唐军的下一个目标!”
    “死守待援?!”俱车鼻施汗眉头紧锁。凭着柘折城高大的城墙,死守上几个月肯定没问题。只是城外的粮草、辎重和牛羊战马怎么办?任唐军抢么?况且迦不罗的大食人那边能不能派来援军?东曹、西草和俱战提等国的国主肯仗义援手么?
    “天,天已经冷了!唐军吃不完那么多东西!”穆阳仁唯恐自己的第二条计策又要被拒绝,指着半空中的太阳补充。
    已经到了秋末,阳光虽然毒,晒在身上却没有多高的温度。待第一场雪落后,躲在柘折城里的百姓,还有不少人会被冻死。更何况野地里扎营的唐军?只要他们一撤,被掠走的牲畜辎重肯定要丢在路上。凭着俱车鼻施汗的威名,城外会有人敢捡唐军丢下的东西么?
    只要能守住一个月左右时间,即便没有任何援兵赶到,唐军也不得不撤回拔汗那休整。届时,再想办法把劫杀使团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说不定还能取得大唐的谅解!想到不用出城跟唐军野战,俱车鼻施汗心里就赶到一阵轻松。低头看了看浑身上下没一根硬骨头的穆阳仁,笑着嘉许道,“想不到你这臭道士还有几分用场。你原来在阿尔斯兰手下是做什么的来着?本汗不记得了,你再说给本汗听听!”
    ‘原来连老子的身份都没问清楚,就把我给丢到那暗无天日的监狱中了!’穆阳仁心中失望到了极点,却不得不强颜做笑,“大汗日理万机,记不得小人也是应该!小的在半天云中做军师一职,就是负责给阿尔斯兰出出主意,管管账什么的!”
    “嗯!”俱车鼻施轻轻点头,看了看周围清一色信仰天方教的官员,斟酌着说道,“本汗做事向来公平。你既然给阿尔斯兰管过账,想必算术方面还过得去。本汗府中的管家前日刚好病了,你就先顶替他的职务吧。”
    “大汗!”闻听此言,一众文武官员齐齐变色。纷纷围拢上前,劝阻俱车鼻施汗收回成命。然而,俱车鼻施今天的心情显然不太好,把眉头一皱,低声喝道,“怎么,本汗自己家中的事情,也需要经过诸位的允许么?”
    “大汗,大汗这话说重了。真的重了!”众官员被问得无言以对,只好施了个礼,缓缓退开。目光却如刀一般射向假道士,看他有没有胆子犯大伙的众怒。
    穆阳仁心里早就已经看明白,凭着自己唐人和异教徒这双重身份,即便不得罪众文武官员,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与其伸长脖子等着众人来砍,不如下狠心赌到底。想到这儿,他上前一步,扑通跪倒,冲着俱车鼻施汗重重叩首。“谢大汗恩典!小的愿意永远做大汗的忠实奴仆。这辈子都为大汗牵马坠镫,死而后已!”
    “嗯!起来吧,”俱车鼻施看了他一眼,笑着做了个免礼的手势,“本汗用人,向来只看起才华,不看其出身。唐人也好,突厥人也好,只要对本汗忠诚,本汗就一定给他撑腰。待会儿直接跟本汗回府,让原来的管家把账本交割与你!”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穆阳仁肯定已经被官员们戳成了一张烂筛子。然而他却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居然又磕了个头,跪在地上继续说道,“大汗,大汗,您的仆人还有,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仆人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左帅加亚西已经忍无可忍,走上前去,抬脚踢了他一个跟头,“你这卡菲尔,不要得寸进尺。大汗府的管家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赏给了你,你居然敢讨价还价?!”
    “加亚西,让他把话说完!”俱车鼻施眉头向上跳了跳,厉声喝止。“他已经是本汗的管家,你想惩罚他,至少要得到本汗的允许!”
    “是,大汗!”左帅加亚西不敢违抗,施了个礼,气咻咻地闪到一边。俱车鼻施用脚尖点了点已经快被吓瘫了穆阳仁,笑着道,“说吧,你到底有什么要求?莫非还怕本汗亏待了自己的管家不成!”
    听到这话,假道士穆阳仁却感动得热泪盈眶,“大汗赏识小的。小的当然要粉身碎骨地报答大汗。但是,小的入城时,还带着五十三名弟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都被一起关到大牢里了。小的斗胆,请大汗饶恕他们!”
    “这点儿小事儿,我当什么大不了的呢!”俱车鼻施轻轻耸肩,“待会儿你拿本汗的手令,去监狱把他们接出来便是。让他们都跟着你吧,本汗的管家,也不能连个随从都没有!”
    “谢大汗,谢大汗!”穆阳仁喜出望外,冲着俱车鼻施连连叩头。待对方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才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哈巴狗一样跟在了护卫的队伍当中。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做缩头乌龟,剩下的军务就没什么好商议的了。俱车鼻施绕着城墙巡视了半圈,鼓励了鼓励麾下的士气,然后带着一干亲信打道回府。穆阳仁摇摇晃晃跟在队伍最后,不敢靠俱车鼻施太近。临下城墙,又被左帅加亚西叫住,低声威胁道:“你这唐人卡菲尔,别以为巴结上了大汗,本将军就动不得你。如果让本将军发现你胆敢图谋不轨的话,哼哼……”
    “左帅大人说笑了!!”穆阳仁停住脚步,冲着左帅加亚西竖起单掌,施了个道教的躬身礼,“贫道一定会好好为大汗管好账本。不让任何人借着他的名义横征暴敛!”
    “你……!”加亚西挥拳欲击,却顾忌着穆管家背后的主人,拳头迟迟无法下砸。穆阳仁见状,立刻胆子更大,笑了笑,继续补充道:“其实,左帅大可不必如此。修道者讲究众生平等。今天如果不是左帅再三提醒,贫道几乎忘记了,自己居然还是个唐人!”
    “我杀了你这……”加亚西暴怒,伸手就去拔腰间弯刀,大相白加尔见状,皱了皱眉头,低声命令:“让他去,加亚西。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他……”加亚西气得咬牙切齿。眼睁睁地看着穆阳仁的背影走远。待周围又安静了下来,才强压住怒气,走到大相白沙尔身边,低声问道:“那,那唐人根本没安好心。您,您怎么不提醒一下大汗!”
    白沙尔笑着看了看他,一双蓝汪汪的眼睛中充满了智慧的光泽,“如果我提醒了,你以为大汗他就有勇气更唐军倾力一搏么?如果大汗不肯把全部本钱都押上的话,只带一部分兵马出城迎战,咱们这边又有几分胜算?倘若初战便受到重挫,你以为,大汗他还守得住这座柘折城么?”
    一串连珠箭般的提问,令加亚西如梦初醒。不是假道士穆阳仁阴险狡猾,而是俱车鼻施汗本来就没有跟唐人决一死战的勇气。可躲得了一时,又怎可能躲得了一世?即便今年唐军因为天气原因退走,明年开春,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再度兵临柘折城下?
    正懊恼间,又听见白沙尔叹息着补充,”大汗他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原来不是,现在也不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提拔一个唐人做管家,无非是为了日后与唐人交易更方便而已。所以,无论你我如何劝告,都不会有任何作用。逼得急了,反而会让他更快倒向唐人那边!”
    ”那,那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明白过味道来的加亚西又气又急,低声反问。如果俱车鼻施汗再度倒向大唐,柘折城中,必然有人要为袭击使团的恶行负责。他、大相白加尔,还有一些与天方教势力走得最近的权臣,恐怕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等!”白沙尔无奈地苦笑,“那个唐人卡菲尔第二个主意虽然不怎么稳妥,但也并非一无是处。等!以不变应万变。”
    “等?”身为武将,加亚西觉得这个选择是在是太窝囊。然而,他却想不出任何更稳妥的办法。与唐军野战需要一定勇气,失去俱车鼻施的支持,光凭着他手中的那点嫡系兵马,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对!等!”白沙尔笑容看上去非常值得玩味,“反正凭着这点兵马,唐军绝对攻不破柘折城。等他们疲了,自然也就走了!”
    “可,可,他们可以从阿悉烂达那边再调派人手。如果咱们一直躲下去的话,谁也无法保不准其他城主会不会落井下石!!”加亚西不明白白沙尔的想法,单纯从军事角度上,发出疑问。以他附近城主、国主们的了解,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首鼠两端之辈。在此安西军大兵压境的当口,说不定有人会借机向大唐表忠心。
    “那更好。即便唐人不传令其他诸侯前来助战,咱们也要向周围求援!”白沙加尔笑了笑,目光看上去越来越深邃。“大汗的求援信,你一定要尽早派人发出去。越快越好。”
    “求援……”左帅加亚西彻底给绕糊涂了,瞪眼两只眼睛,一动不动望着睿智的大相。这个节骨眼上,疯子才敢来支援柘折城。
    见他满头雾水的摸样,大相白沙尔又是森然一笑,“如果他们现在来了,你敢保证他们是哪边的援军么?如果换做是你,此刻,你会站在哪一方?”
    不敢保证!谁也不敢保证援军会不会对柘折城落井下石。可如果换了自己领兵,刨除对真主的虔诚之外,自己该怎么办?加入唐军围攻柘折城,这个选择看起来的确不错,可万一明年安西军不西进呢?谁来面对大食人的怒火?
    想到这儿,加亚西张大嘴巴,眼睛一眨不眨。疯子,城外的唐将和自家大相都是疯子!只有疯子才会把赌注都押在别人身上,也只有疯子,才会相信援军一定属于自己一方。
    “你保证不了!”白沙尔笑了笑,目光锐利如刀一样劈向城外的唐营,“他们,同样也保证不了!”
    带着两百朴刀手和一百弓箭手,宇文至耀武扬威地走向一座存放粮草辎重的营垒。他现在太佩服好朋友王洵的胆量了,简直佩服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统共带着六百来人,居然敢于接纳同样实力的两伙马贼;接纳了同样势力的马贼不算,居然还敢毫不犹豫地对其头目委以重任;对其头目委以重任不算,居然还敢毫无保留地接受其冒险建议;接受了其冒险建议不算,还敢命其为先锋,以不到两千余兵马主动向十倍与己的敌军发起攻击!
    这简直就是赌。胆大不要命的赌博。所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好运气一直站在唐军这边。拥众接近两万的俱车鼻施可汗,居然被疑兵之计吓破了胆,紧闭四门不敢出城野战。赌徒王洵也不客气,干脆继续赌即便唐军将柘折城外的粮草辎重抢光了,城里边的人依旧没勇气出来一探虚实。
    两百老兵,三百刚刚收拢来的俘虏,在城内守军的眼皮底下,直扑其存放粮草辎重的营垒。没有人在周围警戒,也没有人负责接应。正对柘折城的唐营大门敞开着,仿佛随时欢迎敌人出城来决战。疯子,绝对是疯子才敢的事情,偏偏这种疯狂过瘾得要命。眼下,非但宇文至一个人对王洵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打昨天清晨,亲眼看到俱车鼻施可汗做了缩头乌龟那一刻起,“铁锤王”在军中的声望就暴涨到了最高点。不仅仅是大伙从安西军带出来的弟兄,看向自家将军的目光里充满崇拜。那些临阵倒戈的马贼和被强征入伍的俘虏们,也都个个在脸上写满了骄傲。
    以两千余众逼得两万守军不敢出头。即便打不下柘折城,这份荣耀,也足够所有参与者吹一辈子了。况且根据目前看到的情况,铁锤王他老人家,好像还握着什么杀招。关键时刻祭出来,大伙今年真的有机会在柘折城内过冬也说不定!
    抱着类似的想法,几乎所有将士心态都非常轻松。前方的营垒中,据说有五百多守军,人数和自己一方不相上下。可那又能怎么样?俱车鼻施汗都认怂了,几头臭鱼烂虾还敢继续扎刺不成?冲过去,驱散他们,整个冬天的粮食都不愁了。偷偷地卖给军营后的那群商贩一些,说不定大伙每人还能分个三瓜俩枣什么的。咱家王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大方,队伍中这么多双眼睛,无论新来的还是老的,就没有谁见过咱家将军吃过独食!
    想到此行的荣耀,想到战后分得到的奖赏,整支攻击队伍,几乎每名将士都豪气干云。只有一个人佝偻着腰,与整支队伍的形象格格不入。他是王洵新收的侍卫万俟玉薤,第一次奉命到战场上历练,难免又把多年养成的老习惯带了出来。
    宇文至悄悄从后边走过去,伸手给了万俟玉薤一个脖搂,“打起精神来!就你这个头,再使劲儿往下缩,也不可能比别人矮!”
    “我……”没想到宇文至到这时候还有心情拿自己开涮,万俟玉薤被逗得哭笑不得,“宇文将军,对面可是有弓箭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