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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4章 盛唐烟云:破阵子(11)
    “左相大人口谕,有请董大人!”几名侍卫齐声重复,将声音一直传到了丞相府大门口。
    尚书省派来的跑腿小吏董国安哪当得起这个“请”字?赶紧擦了把赶路赶出来的油汗,屁颠屁颠地窜了进来,一入门,立刻躬身谢罪,“属下无能,再三打扰左相大人处理公务。请大人恕罪,恕罪!”
    “算了吧!”杨国忠笑了笑,客气地摆手,“都是为朝廷办事,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刚才你把什么要事忘记了,赶紧说吧!”
    虽然是慢声细语,依旧吓得董姓书吏一缩脖子,“这个,这个,不是属下忘记了!实在,实在是来回跑了两趟,请,请左相大人明鉴!”
    “两趟?”杨国忠的眼睛登时瞪得滚圆,“有什么紧急事情,需要你一趟一趟地往我这里跑?尚书省究竟今天谁当值?难道一点儿主见都没有么?”
    “是,是兵部的赵,赵大人当值。”董姓书吏唯恐杨国忠怪罪,主动自己的上司解释,“他,他说有些事情,还是请左相大人把把关为好。以免底下人考虑不周,耽误了国家大事!”
    “原来是赵侍郎啊!也难怪!”对于董书吏口中的赵大人,杨国忠心里印象极为深刻,知道这家伙是个八面玲珑的琉璃球,谁也不肯得罪。念在此人对自己态度十分恭敬的份上,他决定不追究此人的失职,笑了笑,低声命令,“说吧,他又有什么委决不下的事情了?!”
    听出杨国忠的话语里没有生气的意思,董书吏又抹了一把汗,低声求教,“赵,赵大人想请示左相,派谁去河西与安西两地宣旨比较合适!”
    本以为是事关重大,谁料竟是一地鸡毛蒜皮。杨国忠不胜其烦,忍不住开口怒骂,“这琉璃球,今天犯什么毛病了!谁去不都一样么?!”
    话音落下,他立刻紧锁双眉。心中迅速推算出赵侍郎的用意,‘不对。既然有心与河西、安西两镇修好,就不能随便派两个人过去传旨。必须派两个自己人,并且地位不能太低。否则,要么达不到拉拢效果,要么就会让哥舒翰和封瘸子还有他们两个麾下将士以为本相刻意轻慢。可这两地方,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河西镇好歹离中原尚近,安西那边,可是穷得连鸟都不往其处飞……’
    一边想着,他一边拿眼睛往几个心腹头上描。希望有人能主动出来请缨。然而,宋昱和宇文德等人皆像累晕了一般,一个个低着头,根本不肯与他的目光相接。
    也难怪大伙不肯主动替他分忧。河西那边还容易些,快马加鞭的话,连去带回一个半月也够了。而疏勒那边距离长安却足足有三千余里。其中近半道路都荒无人烟。到那边去宣旨,半路上被狼群围上,连个囫囵尸体都找不会来。即便能平安到达疏勒,以封瘸子那种耿直脾气,宣旨人也没用什么油水可拿。并且来来回回至少得在路上耗费三、四个月时间,离开中枢这么久,回来之后,自己先前的位置早成别人的了。
    “嗯、哼!”杨国忠心里有些失望,皱着眉头发出一声咳嗽。
    这下,中书舍人宋昱不敢带头再装傻了。赶紧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说道:“属下与哥舒翰还有过一面之交,替大人跑一趟河西也无妨。可封常清那边,就有些难对付了。大人也知道,封节度脾气很古怪,稍微应对不甚,就容易跟他闹僵。如果人选不合适的话,反而容易误事。”
    “嗯!”杨国忠继续冷哼,对宋昱的拖沓表现很是不满。
    这一下重锤,立刻收到了奇效。后者略作沉吟,迅速低声补充,“不过,属下倒是知道一个妥帖的人选,不知道左相可否给他个为国出力的机会?!”
    “谁?”杨国忠眉头轻轻一跳,沉声喝问。
    “此人姓薛,是一个进京述职的上县县令,按照惯例,朝廷该授一个刺史职位给他。可最近刺史位置没有出缺儿,此人的资历有着实有限。所以一来二去,此人就在京师住了下来。”中书舍人犹豫了一下,一边在心里发着狠,一边笑着回应。[8]
    扶风县令薛景仙当日在酒宴上三番五次扫大伙的兴,宋昱一直在心里憋着劲儿要收拾他。但此人眼下连官缺都没补上,所以很难找到给他穿小鞋的机会。如今,让他吃些苦头的机会终于来了。疏勒哎,出玉门关后还需两千里!朝廷流放犯官,都不会流放到那么远的地方!让姓薛的去,最好去了之后就被封矮子留下做地方官,管一群连官话都不会说的野人,这辈子甭想再回来!
    正快意地想着,耳畔却传来一声高兴的询问,“你说的可是扶风县令薛景仙?我听玉瑶提起过他,据说还算个人才!”
    “正是!”宋昱偷偷地看了杨国忠一眼,目光里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诧。他没想到薛景仙那么没脸没皮一个人,居然还能得到虢国夫人的赞赏。这下坏了,杨相对他这个妹妹向来宠信。万一过后把薛景仙提拔到一个高位上,宋某岂不是白白给自己树了个强敌?
    真是越担心,越来什么。很快,宋昱就听到的杨国忠的决定,“行,就他吧。本相相信玉瑶的眼光!先让吏部给他加一个中大夫的散衔。然后你派人知会他一声,让他尽心去替本相办差。待从西域回来,本相挪也给他挪一个上郡刺史的位置!”
    注释:
    [1]左藏,即唐代国库。掌钱帛﹑杂彩﹑天下赋调。
    [2]烛火钱、柴薪钱,唐代对官员的工资外补贴。
    [3]古代门下省,如果觉得皇帝的命令缺乏考虑的话,可以封还皇帝的圣旨,不予颁发。
    [4]唐代官制,郎将分很多种。四品、五品皆有。明威将军则为从四品散职,享受从四品待遇,并可以优先补缺。
    [5]李渊是有名的神射手。年青时去窦家求亲,曾经射中屏风上的孔雀眼。凭此神射一举压服众多竞争者,如愿抱得美人归。后世野史为了突出李世民的功绩,对李渊的形象贬损过多。但射艺卓绝方面,却始终保留了下来。
    [6]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此语出处不详,最早被记载于清代。小说中就当它早就有了吧!
    [7]在古代,很多有些重要上谕的稿子由臣下代拟,叫做诏敕。皇帝如果觉得符合自己的心思,就用印后交给尚书省颁发。如果觉得不满意,就驳回。然后由臣子修改再拟。
    [8]唐代郡县皆分上、中、下三等。根据郡县的等级,地方官员的等级也有差别。
    chapter 3 天河
    悠长低沉,与刚才报警的角声截然不同。他不由自主地将头扭向角声传来的方向,却看不见敌军具体规模,只见远处地平线上涌起了一股黑潮。铺天盖地,没边没沿。
    黑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同墨汁般,盖住了阳光,盖住了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将黑暗与冰冷灌满整个世界,令天地间所有一切,瞬间都失去了颜色。
    天河,真的决口了。
    忍辱负重这么久,最后却只混到了一个比流放还不如的差事,前扶风县令薛景仙闻讯后简直要出离愤怒。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这好歹也算搭上了杨相的马车,日后未必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心里头又忍不住得意起来。施施然跟驿站的掌柜结了帐,拿出几乎是最后的积蓄买了身像样衣服。然后到吏部领了圣旨、文凭,点齐了朝廷派遣给的二十名护卫,兴高采烈地离开了长安。
    才走出不到百里,他的兴头就冷了一半以上。同样是西去传旨,人家中书舍人宋昱出城的时候前呼后拥,送行的亲朋故旧从十里长亭陪着走到咸阳,甚至进了汾州地界,还陆续有新面孔骑着快马追来,与宋大人一叙挥别之意。而他薛大人,光景混得可就有些惨了。从始至终都是形单影只不说,连朝廷派来护送的亲卫,都因为没分到期望中的车马费,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待到了地方上,薛景仙心情愈是一天不如一天。人家宋大人位高权重,所以沿途官员都倾力巴结。他薛大人虽然贵为传旨钦差,眼下手中却没有任何实权。非但官员们没心思过来招呼,沿途驿站也摆出了公事公办的嘴脸,从菜肴、酒水到喂马的饲料,无不捡着最低标准来。害得胯下老马天天食不果腹,没等出泾州,已经饿得迈不动步了。
    薛景仙有心跟驿站讨匹精壮坐骑,可对方不是推脱说官马已经都被征用了,就是推脱说自己没权做主,请薛大人找地方最高长官去说话。而地方的县令、刺史们,又因为公务繁忙,没时间接受薛景仙的拜会。害得他空跑了许多趟,一路受气不说,还落得门房不少白眼。
    到后来,连一直骂骂咧咧的护卫伙长都看不下去了。途中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低声提醒道:“大人莫非还没看出来么?他们哪里是没有坐骑可给您更换?分明是想从大人这里讨些彩头罢了。等到了下处驿站,您随手丢一些财帛下去,不用多,总价能折合五六千个钱足够。保证要什么有什么,连我等都跟着吃香喝辣!”
    “董伙长这是什么话!本,本官一向清廉。哪里有闲钱给他们盘剥!即便有,也不能助长这种歪风!”薛景仙气得一拂袖,红着脸驳斥。好歹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他怎可能连这点儿眼色都没长。怎奈在扶风任上时,他一直没敢怎么收受贿赂。而在京城述职这半年多来,为了谋个合适差事,他又将大部分积蓄都送了出去。此刻莫说拿不出足够的钱财来供自己和随从们沿途销,就连囊中最后几枚压马鞍的银锭,都是舍了脸皮跟经商的同乡借来的高利贷。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敢拿出来铺张!
    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董姓伙长心中也冒了火,涅斜着眼睛扫了薛景仙一遭,拖长了声音说道:“好,好,既然薛大人不想助长别人的歪风,董某就不再啰嗦了。咱们慢慢捱着就是,反正眼下才是春末,离立秋远着呢。不愁今年到不了地方!”
    “你!”薛景仙气得两眼发黑,挥着马鞭就想给对方以颜色。然而看到周围几个护卫那阴冷的眼神,怒火瞬间又化作了余烬。此去三千里,其中沿途至少两千里荒无人烟。一旦得罪了这帮丘八,找个僻静地方把自己这钦差大人给活埋了,然后向上报个染疾身亡,让自己到哪里喊冤去?
    他这厢未战先怯,那边董伙长却踩着鼻子上了脸,“怎么,难道薛大夫还想给我个教训不成?来啊,您最好把我给打残废喽。咱正找不到借口偷懒呢!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以为哪个愿意跟着你去受这番罪啊?若不是上头硬把活计摊派下来,董某眼下说不定正在东市怡红院里寻快活呢!”
    “打你就打你!”薛景仙被逼得下不了台,只好又恶狠狠地举起了马鞭。董姓伙长也不示弱,手腕子一低,就抓在了腰间横刀柄上。眼看着二人就要动真格的,另外一名姓张的侍卫伙长赶紧跑上前,一把扯住薛景仙的衣袖,低声规劝,“薛大人别生气,老董他不也是为了您好么?这一路上您也亲眼见到了,驿馆那帮东西是如何看人下菜碟。您老再不想想办法,甭说咱们大伙都跟着受罪,就连这胯下的牲口,不也一天天掉膘么?西域的暖和天气本来就没多少,万一落了雪后咱们还没到达目的地,耽误了朝廷的公务是小,您老人家这身子骨,经得起大漠上的冷风吹么?”
    这话说得实在,让薛景仙不由得有些感动。顺着对方拉扯放下马鞭,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罢了。为了不辜负皇恩,薛某也不惜这点儿虚名了。下一个驿站,就按照你等说得办就是。咱们好好吃上一顿酒,然后再继续赶路。”
    “薛大人英明!”众侍卫闻听有油水可祭五脏庙,立刻高兴了起来,拱拱手,齐声欢呼。
    没等大伙的欢呼声落下,薛景仙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仅此一回。路还远着呢,咱们若是走一路打点一路的话,薛某即便再有钱,也要倾家荡产了!”
    这下,众侍卫的脸色又开始发黑。一个个忍不住心中暗骂,自己是倒了几辈子邪霉,才摊上了这么个吝啬主顾。别人护送钦差前去地方上传旨,没等出长安地界,已经赚回了几年的薪俸。唯独咱们这帮倒霉蛋,连吃顿热乎饭,都得绕着弯子求上老半天。
    知道这些京师里来的护卫以往都是被养肥了的主儿,薛景仙把心一横,大声补充,“薛某也知道大伙辛苦。为了不拖累大伙,有谁走不动了,直接打马回头就是。薛某保证,日后决不向上头告任何人的黑状!”
    有道是“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头上,还顶着连脸皮都不要的。”薛景仙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摆出来,众侍卫立刻纷纷改口,“哪能呢,哪能呢。看薛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兄弟比您还金贵似的!”
    “那就赶紧走吧。薛某日后绝对不会辜负大伙!”薛景仙耸了耸肩,带头向前走去。
    众侍卫往地上偷偷吐了几口吐沫,悻悻跟上。这一路,更是没精打采。直到天色将黑,才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个城池的影子。薛景仙紧抽了坐骑几鞭,正准备到城内的馆驿安歇。城门口不远处的茶棚子中,突然响起了一句地道的长安腔调,“敢问,这位是新晋的中大夫,前往安西宣读圣旨的薛大人么?小的姓李,奉我家主人之命,在这儿等候大人很久了!”
    “等我?”薛景仙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地拉住了坐骑。他为人过于功利,在任时得罪上司同僚无数,因此这回奉命出使,连个送行的人都没用。谁料想已经离开长安数百里了,却突然冒出一个故交的家仆来,不由得令人好生困惑。
    “正是!”那名说话满口长安腔的李姓男子做管家打扮,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大人在长安之时,我家主人就想找时间跟大人一晤。只可惜阴差阳错,始终没能如愿。后来听说大人奉命去安西宣旨,就派了小的前来给大人送行。谁料大人走得太急,小的居然没有赶上。所以就沿着官道一路追了过来,好歹这回赶在了大人的前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