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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3章 开国公贼:快哉风(31)
    孔德绍静静地听着,心中得意,脸上却没敢流露出来。作为同一时期被窦建德收服的文臣,他的地位一直处于宋正本之下。而宋正本最近因为反对北伐而失宠,自己刚好把握住机会。这份劝进表,就是自己的晋身之砖。相信接受了群臣的劝进后,自己在窦建德心里分量绝对不会再亚于宋纳言。
    “好,好!”窦建德兴奋地接连说了十几个好字,方才从奏折上抬起头来,“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文官建议孤早日立国,孤岂能拂了群臣的意。宋纳言呢?上面怎么没有他的名字?”
    “宋纳言最近一直忙于替主公调拨粮草辎重,所以还没来得及在此表上附署!”孔德绍不想说宋正本反对劝进,换了个委婉的提法回应。事实上,宋正本早已看过这份劝进表,非但不肯附署,并且还冷笑着说大伙自欺欺人。战败就是战败,汲取教训下次打回来就是。非要弄什么立国、正名之类的样,与乡间跳大神的巫婆还有什么差别?
    子不语怪力乱神。祖训虽然如此,但孔德绍却以为只要达到目的无所谓手段。能鼓舞军心,振作士气就可,偶尔借助一下巫婆神汉的办法不失为一条从权之计。况且当年汉高祖和汉光武得天下时,也没少故弄虚玄。一个砍了白蛇,一个大造图谶。只不过最后他们都成功了,所以虚玄就成了天命。而那些失败者,则被贬为装神弄鬼。
    “宋纳言是个直人!”窦建德何等的睿智,听完孔德绍的话,立刻就明白宋正本反对大伙这么做,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补充道:“可惜他有时未免太较真了些。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事急从权!”
    “宋纳言所持的是正道,乃人臣之本。而臣下所劝主公行的,是王道!”孔德绍听话听音儿,顺着窦建德的口吻说道。他不想给窦建德留下什么倾轧同僚的印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先前的功绩和交往在,窦家军之内现在无人能轻易取代宋正本的位置。但他只要一步步向上走就够了,总有一天可以与对方比肩。
    “嗯!”窦建德沉吟着叹气。什么时候跟宋正本起了隔阂,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可能是从打自己坚持北伐那一刻起吧,或者更远之前。本来无话不能谈的君臣,现在见了面却三句话不合就要争执起来。这也许正应了孔德绍的提法,正道与王道终有差别。道不同难以为谋!
    “要不,臣改日去劝劝宋纳言!”孔德绍知道如何替主分忧,看到窦建德脸上浮起了阴云,立刻换了种口气试探。
    “算了!他愿意做个直臣,孤容让一些便是!”窦建德苦笑着摆手,“这份劝进表,孤留下了。明天晨议时会拿出来公示,相信没几个人会反对。对了,如果立国的话,将以何名?”
    “臣记得主公领军北上之初,河间大户百姓曾经献上玄圭一对。当年大禹治水,就曾得到过同样的物件。今日父老献玄圭与主公,正应了昔日之运数,所以,如果主公立国,当称之为夏!”
    “夏国?”窦建德低声沉吟,“嗯,不错的名字,比长乐二字大气得多,也有味道得多!”
    长乐两个字,本来就是应付一时的!孔德绍心中暗讽,嘴上却说得愈发有条理。“昔日大隋天子尚在,主公当然只能求平安喜乐。而如今大隋已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主公自然要顺应时势,换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号!”
    这些话,听起来又顺耳,又令人觉得扬眉吐气。窦建德很快就忘记了宋正本带来的懊恼,点点头,笑着道,“不错。孤当晋位为夏王。只是……”
    “臣有一个远房族人,擅长训练鸟兽。弄个白鸟来朝不成问题!”孔德绍会错了意,大声向窦建德荐贤。
    “随便弄弄,适可而止吧!”对于祥瑞之说,窦建德以前一直很是不屑。所以并不打算弄得太离谱。“孤刚才是想问,如果立国为夏,都城定在哪里较为妥当?”
    “鬼神之术,自然不是为了欺骗主公这等英雄豪杰。而是让愚夫愚妇归心的一种必要手段!”孔德绍笑了笑,低声向窦建德解释。“至于定都选址……”他犹豫了片刻,继续补充道:“既然做都城,就得考虑长远些。除了风水好之外,还要选交通便利,民间殷实,最好是像洛阳,长安那样易守难攻的地方。附和这三个条件的地址,放眼河北也没几个!”
    “一一数来给孤听听?”窦建德没想到定都还有这么多讲究,立刻被勾起了兴趣。先前他选择聊城,只是为了图那边有现成的行宫。可以直接住进去,不必扰民。现在不成了,既然要放手争夺天下,就得做长远打算。不能像老百姓过日子一样,今天刚换了房子,明天就搬家。
    正琢磨着其中道理,又听孔德绍低声说道:“臣等私下比较了一番,目前适合做为都城的地方有如下几个。第一,是北边的乐寿……“
    没等他把话说完,窦建德立刻摇头打断,“不行,不行,乐寿虽然夹在两条大河之间,却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年高士达和刘霸道就战死在那一带,想起来就令人觉得晦气!”
    当初做长乐王时,主公可是自己想在乐寿修建宫城过?孔德绍心中暗笑。嘴上也不将窦建德说法戳破,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既然乐寿不入主公之眼,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从易守难攻角度看,武城、永年、邯郸和安阳都可以作为备选,后两地是昔日赵国和魏国的都城,自古便有王气充盈之说!”
    “嗯!”窦建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举棋不定。他之所以放弃了乐寿,是因为那里临近博陵。李仲坚和罗艺两个是否会南侵的问题还没有定论之前,乐寿无论如何是不能选的。万一刚刚宣布定都,幽州虎贲就兵临城下了,自己到时候就丢人丢大了。
    考虑到人口因素,武城和安阳两地就不能入选。虽然武城前面靠着高鸡泊,后背就是大运河,西边还有漳水,三道天然的护城河环绕。但武城那地方经历多年匪患,早已被抢得破烂不堪。自己定都在那里,不知道要多大力气去收拾。弄不好还得组织移民,惹得天怒人怨,白白授人攻击自己的口实。
    安阳的情况和武城差不多。守在林虑山脚边上,当年被王德仁等贼轮番洗劫,几乎抢成了白地。剩下的,就只有邯郸和永年可选了,可那两地又都是程小九的地盘,自己现在实力本来就有些压他不住,又搬到他家里去,吃喝全靠他供给,不是纯等候着被他取代么?
    想来想去,窦建德也没从中选出一个合适的定都地址。苦笑着看了孔德绍一眼,低声问道:“还有其他地方么?比如说武阳、青阳等地?”
    “武阳城距离瓦岗军徐茂公部过近,最近聊城又陷于刘黑闼之手。主公定都于此,必然受到瓦岗军两面夹击。”孔德绍摇了摇头,低声指出将武阳城定为国都的缺陷所在。“至于青阳,四下里几乎是一马平川……”
    “嗯,你说得对。你先回去休息吧,关于都城选址的问题,孤先想想,等明日把立国的事情定下来,再交与群臣商讨也不晚!”窦建德打了个哈欠,很是无奈地说道。
    已经快四更天了,按道理,既然窦建德已经决定把此事押后,孔德绍应该立刻告退才是。但他却失去了自觉性,小心翼翼看了窦建德一眼,低声强调,“事情宜早不宜迟。我军新败,急需做些事情来提高士气。哪怕只是转移注意力也好,免得人心浮动!”
    窦建德见他犹犹豫豫那幅模样,猜测他可能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放下劝进表,走到对方身边问道:“怎么?有人这么快就想改换门庭了,哪个王八蛋这么机灵,你说来让我开开眼界!”
    “也不是想更换门庭,只是最近流行一种说法!”孔德绍很是犹豫,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做那个小人。
    “什么说法?”窦建德冷笑着追问。墙倒众人推,这是绿林道素来的习惯。但自己现在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居然有人现在就迫不及待了!呵呵,真是稀罕!
    “臣听人,臣听人说……”孔德绍依旧很犹豫,不过为了大伙将来的前程,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更窦建德提醒一下,免得有些话传播太久,乱了军心。“臣听说,在出兵之前,很多将领就不看好这次北伐!”
    “是这样的。不光是将领,宋纳言和方大夫也反对过。当时你也在场,听过他们的想法!”
    “不止是这些!”孔德绍把心一横,大声启奏道,“臣还听闻军中传言,说这种仗打起来很没意思。左右死的都是河北乡亲,而大伙当日之所以造反,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活得像人样一点儿!”
    “嗯!”窦建德的声音立刻变得尖锐起来,呼吸声也随即沉重。“荒唐!你不争,别人就让你活下去么?还不是坐着等人杀?这话是谁说的?你查到这话的源头了么?”
    “臣没去查!”孔德绍低下头,目光只敢看自己的靴子尖儿。“臣以为,话出自谁口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公必须及早将这种言论打压下去。否则,势必影响到我军争天下的大计!”
    “呵呵——”窦建德连声冷笑。“孔侍郎不是没有追查,是不想枉做小人吧?行了,孤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孤自己来想办法杜绝这种无稽之谈!”
    “主公息怒,臣……臣告退!”孔德绍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引来这么大的麻烦,本想补救一下,一时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补救才好。只得做了一揖,匆匆地走出门去。
    天已经有些冷了,夜风顺着脖领子往背上灌。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寒风,而是因为窦建德刚才那几声冷笑。那笑声就像刀子般,径直刺到了他的心底。
    “我今天该说那些话么?”孔德绍扪心自问。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一时多嘴,而给别人制造了难以想象的麻烦。“但窦王爷对属下向来仁义,说话的人又跟他关系那么铁,应该没有事儿吧?”他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脚步逐渐加快,把自己的身影融进呼啸北风中。
    冬天来了,走在风里的人才知道其中冷暖。
    令窦建德勃然大怒的话当然不是出自程名振之口。
    自打北征结束之后,他就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多说一句话,走错一步路。没办法,当日为了救他回来,杜鹃、王二毛和郝老刀等人把洺州营能动员起来的力量全用上了。已经退役的老兵,各县维持日常治安衙役、捕快、弓马手,县城附近各屯田点能拉出来的青壮,还有一直隐藏在巨鹿泽内的数千精锐,整体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特别是那些隐藏在巨鹿泽中的精锐,平时只有杜疤瘌、程名振、郝老刀、王二毛等很少人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贸然出现在战场上,没法不引起人的注意。虽然程名振在战后以最快速度将援军撤回了襄国郡,并且已经想尽各种办法混淆视听,可窦建德会相信多少,谁能猜测得到?
    即便窦建德真的相信了程名振给出的解释;相信所有援军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相信襄国郡内,除了几千洺州兵外没有其他隐藏力量。襄国郡强大的动员能力也足以令人震惊。那可是整整两万大军啊!虽然军械辎重匮乏,士卒也没经过太多训练,但其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却不可忽视。况且眼下窦家军主力部队,也仅仅是一小部分人经过了严格训练,其他大多数都为临时从四下里征募来的流民,战斗力未必比洺州营临时动员起来的士卒强多少。
    站在窦建德的角度,程名振知道自己这回麻烦惹大了。无论换了谁做主公,也不能容忍麾下暗中积蓄实力。可当日若不是杜鹃当机立断,没等接到他的求援,就调遣了全部家底参战,仅凭着他和石瓒所部的那点儿兵马,甭说将柴绍逼走,能不能阻止对方渡河都很难预料。而万一让三路李家军形成合围之势,不单单是他,连同石瓒、窦建德、王伏宝等人,都必将成为李家军的阶下囚!
    想来想去,程名振只得以不变应万变。窦建德相信当日的援军是临时征募起来这一说法也好,心中有所猜疑也罢,反正自己目前暴露出来实力已经足以令人震撼,在窦家军实力没恢复到全盛之前,窦建德不可能立刻跟自己翻脸。
    与此同时,他也想方设法安窦建德的心。回到平恩后,立刻派人押解了一批金银细软送往窦建德临时驻扎处,供对方抚恤阵亡将士,稳定队伍。随即,又借着秋粮已经完全入库,颇有盈余的由头,向窦家军输送了一大笔军粮,以解对方燃眉之急。
    一连串的努力下来,窦建德警惕性果然有所松动。先是当着文武官员的面,总结了北伐之战的得失。包括窦建德本人在内,从上到下皆有过错,罚俸半年至一年不等。唯独程名振、石瓒两个因为保全了大军的退路而建功,被加勋一级,分别册授银紫光禄大夫和怀化大将军的名号。赐锦缎十匹,赤金五锭。并且推恩于下,以“勇于任事”为名,破格加封王蔷、石重二人为中散大夫和定远将军,仍在程名振和石瓒二人麾下做事,但俸禄由窦王府单独开支。,
    随后,窦建德又亲笔修书一封,夸赞程名振为“柱石能臣”,“国之栋梁”,并叮嘱他在条件允许时尽可能扩充队伍,以便来年与主力汇合,一举收复被瓦岗夺取的失地,云云。
    收到窦建德的信,程名振一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内。看样子眼下窦建德正为了聊城被瓦岗军夺取的事情而恼怒,暂时还没时间计较洺州营的规模问题。既然如此,洺州营上下也没必要天天绷得像弓弦一般了,每名将士发了一笔炭薪费用,解散回家各自过年。
    年关过后,周边的局势渐渐安稳下来。瓦岗军徐茂公部和刘黑闼部联手攻克聊城之后,由于战线拉得太长,补给困难,暂时停止了继续北上。有刘武周在侧翼虎视眈眈,幽州军和博陵军也不敢将战线推得离老巢太远,趁着大胜之势瓜分掉河间郡后,就把攻势停了下来。
    得到了喘息之机,窦建德立刻命令麾下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向清河城集结,共同商议立国和定都事宜。无论什么理由,二月六日之前必须赶到,否则,必将严惩不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