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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9章 开国公贼:快哉风(27)
    你不让我活着,我也不让你活着。冷笑声中,木排撞上了浮桥,浑身是羽箭的石家军勇士翻身落水。这一刹那,他目光中没有恐惧,只有骄傲。他尽力了。对得起石瓒将军给的那二十吊赏钱,也对得起在河对岸注视着自己的父老乡亲。如果他日四海归一,无论谁当了皇帝,他的儿孙可以凭着那二十吊赏钱买地开荒,娶妻生子,过上远比父辈们幸福的生活。
    他的要求如此简单,生命如此廉价。历史中永远不会记下他的名姓。但是,他的身影却前仆后继,写满四千年青史。
    只是希望自己的后代比自己活得好一些,活得像人样一些而已。没有别的奢求,却为此可以忍受一切磨难。
    冒着浓烟的竹排顺流而下,扑向了第三座浮桥。桥面的李家士卒几乎被吓呆了,不肯继续前进,却也无法后退。眼睁睁地,他们看着烟火长龙涌向自己的脚下,眼睁睁地,他们看见火焰卷向自己。然后,无数人在火苗烧到身上之前悲鸣着跳下水,扑腾着逃向岸边。不管身后指挥者声嘶力竭的喝骂,也不管河水深度其实仅仅没过了锁骨。
    第三座,第四座浮桥陆续被木排撞中,在木排上幸存的石家军死士的操控下,接连四座浮桥都被烈火阻断。第五座浮桥上的士卒反应及时,在一名小校的带领下跳入水中,用身体挡住了木排的去路。经过一番厮杀,他们杀死了木排上所有石家军勇士,保住了大军过河的最后两条通道。
    余下的木排失去了主人,打着旋,裹着浓烟从最后一座浮桥下飘过。浮桥上,李家士卒发出一声欢呼,冷汗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过河,过河,不要停顿!”昭武郎将杨怀大喊大叫,督促自家袍泽继续前进。李家军在双方接触面上的人数不占优势,攻击一停顿,很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已经于事无补。一座木排上的柴草有限,根本焚断不了任何浮桥。而石瓒所求的,也不是将浮桥彻底烧断。付出了这么多条性命,他需要的,仅仅是将李家军的攻势停一停。
    停一停,停一停,只要短短地一个停滞,已经足够了。
    “全军向前,将王八羔子们挤下河去!”趁着浮桥上的敌人攻击停滞的机会,豁出去了石瓒大声命令,丢下鼓槌,顺手抓起横刀。
    “全军前进!”石重,石慧,还有张全、冯庆等将领全部抓起兵器,加入了反击序列。
    一直在李家军冲击下屹立不倒的大方阵猛然收缩,然后缓缓向前顶去。士卒们一个接着一个,前仆后继。已经冲入方阵中的孙炎武、马则卿等人奋力厮杀,却无法阻挡对方的脚步。他们完全凭着个人勇武制造出来的缺口慢慢便窄,慢慢被挤成了纵条。后续的袍泽们跟不上来,也接应不住。
    “靠拢,向我靠拢!”怀化郎将孙炎武声嘶力竭,横刀舞得像风车一样,水泼不透。迫近他的石家军士卒纷纷被砍倒,以他为圆心,周围形成了一个血肉圆环。被陷在方阵中的李家子弟抓紧时机,不顾一切向孙炎武靠近。彼此背靠着背互相保护,在海潮般的人流中屹立不倒。
    “原地结阵,大将军马上就来救援咱们!”得到孙炎武的提醒,归德中郎将李荣、游击将军马则卿二人也照葫芦画瓢,将自己附近的李家军士卒聚集在一起,组成两个牢固的小圆阵。正在向前推进的石家军方阵被三个“节点”所阻,中间很大一段被割得支离破碎。拼命三郎石重见状,勃然大怒,挥舞着一把簸箕大小的斧子冲了过来。“让开,让开,我来对付他!”一边冲,他一边提醒大伙注意让路。不但提醒了自家袍泽,也将孙炎武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阵前斩将,是最有效打击敌军士气的办法。不待石重靠近,一名李家军旅率脱离队伍,径直向石重扑来。他手里持的是一杆长槊,人没到,槊锋先至。眼看着就要刺到石重胸口,后者突然停止了跑动,身体像被绊住了般向旁边一跌,随后跌跌撞撞地晃出两步,单膝着地,斧面由下往上斜扫。李家军旅率想要撤槊阻挡,已经来不及。黑漆漆的斧刃直接砍在了他的肋骨下,砍断铠甲和肚皮,将内脏撕成数段扫了出去。
    “啊!”李家军旅率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失去重心的石重将军借着斧头挥动的惯性向前一撞,用肩膀顶开另一杆刺到身边的长矛,一脚踢在了持矛者的下裆处。
    “啊——”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持矛的李家军士卒鼻孔喷血,眼见就已经活不成了。原本牢固的小圆阵瞬间出现了个缺口,拼命三郎石重带着几名心腹向前猛撞。孙炎武气急败坏,咒骂着挥刀迎战。石重抡起斧头对上了刀刃,将横刀磕出了一溜火星。然后反手一斧,砍向对方的脑门。孙炎武被自家袍泽簇拥着,避无可避,只得举起横刀格挡。“当”的又是一声脆响,石重的斧头被磕偏,孙炎武手中的横刀被砸成了弧形。
    “再来!”樵夫出身的石重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没等孙炎武更换兵器,又是一记力劈华山。“铛!”“铛!”“铛!”“铛!”火星四溅,孙炎武手中的横刀越来越弯,越来越弯,终于“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说时迟,那时快。将手中半截刀身向石重脸上一扔,孙炎武纵身向后跃去。撞在自家袍泽身上,将好不容易组成的圆阵彻底撞烂,借此也逃过了石重奋力一击。劈手从弟兄手里夺过一把长槊,再度迎上。光顾则追杀敌人,石重额头被飞来的刀身砍中,脑门上鲜血横流,与刚刚溅在身上的血液混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被血泼过一样。
    来不及抹去脸上的血浆,孙炎武的长槊已经刺到了眼前。石重又侧了下身体,这回却没有上次那般幸运地躲过,被槊锋将肩窝刺了个透穿。“啊——!”他大声惨叫着,单手挥斧横扫,将槊杆砍为两截。然后连人带斧子向前一扑,径自撞进了孙炎武的怀里。
    孙炎武闷哼一声,跌坐余地。石重用脑袋顶住他的脑袋,膝盖顶住他的大腿,单手推着斧子狠狠下压。如此近的距离,斧刃根本发挥不了砍劈作用,就像一块铁疙瘩一样死死下切。孙炎武双手扳住斧头,奋力回推。嘴里大声呼喝,命令自家兄弟前来解围。附近的李家子弟本来人数就不多,防御队形一散,立刻被杀上来的窦家士卒缠住,哪还抽得出手拉援救旁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石重将斧刃下压,下压,最后整个身体都趴了上去,顶着斧头向下死顶。厚重的大斧硬生生地压弯孙炎武的手指,切断他的护身皮甲,顶碎他的胸骨,将内脏和污血顺着嘴巴鼻孔挤压出来。
    “挡我者死!”石重在敌人的身体里拔出斧头,转身奔向下一个目标。正在与对手纠缠的李家子弟听到他的脚步声,被吓得手忙脚乱。旁边的窦家军士卒立刻抓住机会,刀矛并举,将这名李家子弟放倒在血泊中。
    “挡我者死!”石重迈开大步淌过血泊,奔向下一名敌军。那名李家子弟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模样,嘴巴上还带着一圈绒毛。发现自己被一名凶神恶煞盯上了,吓得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将兵器上下乱舞。不用石重动手,底下的普通士卒就解决了这个孩子。有点儿于心不忍,出手却毫不留情。
    “去死,去死!”石重大喊大叫,疯子一般扑向另外一群敌人。才跑出没多远,就被一个脖搂劈在了脸上,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保持队形,那边的事情不要你管!”跟上来的石瓒拎着石重的耳朵,大声命令。后者瞬间清醒过来,大声长啸,转身扑向阵前。
    与此同时,方阵中另外一个“节点”上,李荣和石慧已经分出了胜负。久经战阵的李荣经验丰富,借着一个错步的空档将长槊捅进了石慧的小腹。深受重伤的石慧惨叫着倒地,双手却抓住槊杆死死不肯松开。李荣连拔了两次没拔动,正想放弃之时,身边的袍泽已经被杀光。三名石家军士卒围上了他,长矛、短刀上下乱刺。李荣侧身一扭,从地下捡起把断刃,刺进了距离自己最近一人的胸口。然后被几把兵器同时刺中,怒吼着扑在了石慧身上。
    二人迅速纠缠在了一起,血从自己和敌人身上不断往下溜。突然间,石慧的头向上仰了仰,喷出一口血,气绝身亡。李荣把手支撑在他的胸口上,一点点起身,起身,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声,叹息着死去。
    张全、冯庆二人双战马则卿,杀了个难解难分。周围的石家军士卒蜂拥而上,趁着马则卿被缠住的功夫解决掉了陷在附近的所有李家子弟。孤身一人的马则卿左挡又杀,精疲力竭,被张全冲到身边抱住了腰。冯庆看准机会,一锤子砸过去,将马则卿的头盔和脑袋一并砸了个稀烂。
    解决了自身内部问题的石家军大方阵越来越顺畅,如洪流般涌上河滩,将渡过河来的李家子弟逼得节节败退。后续的李家子弟在桥上被浓烟阻挡,一时半会无法给前方提供有效支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袍泽被挤下河道,被长槊捅死在血河里。
    “弩箭,射住阵脚,为大军开路!”站在河对岸指挥战斗的柴绍火冒三丈,怒吼着发出了一个残忍的命令。
    站在河道当中靠近南岸一侧的血水里,早已准备多时的李家弩手立刻举起弩弓,扣动冰冷的弩弦。平射,无法越过已经退到河水里的自家袍泽,只好把他们和敌人一并解决。刹那间,河对岸不分敌我倒下了一大片,惨叫声,咒骂声,哀鸣声不绝于耳。血水汇成溪流涌进河道,把本来已经通红的河水染得更红,更稠,映着天空中的朝阳,冒着烟,腾着雾向下游淌去。
    正在奋力前推的石家军方阵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柴绍如此“豁”得出去。前方和后方的弟兄们挤做一团,在河岸边挤成了一堆堆箭靶子。李家军的弩手毫不客气地将更多的铁羽长弩射了过来,将措手不及的石家士卒成片地放倒。
    “后撤,后撤!后撤结阵!”方阵中,石瓒痛得心如刀绞。这支队伍是他一手拉起来的,弟兄们都是他的同乡或者同族,彼此之间情谊极为深厚。本想着带着他们寻一条生路,却没料到,一个早晨,就把他们全送进了恶鬼手里。
    “大帅,不能退啊!退下去,弟兄们就白死了!”张全抹了把脸上的血和眼泪,冲着石瓒叫嚷。“把桥毁了,给弟兄们报仇!”转过身,他立刻举起刀,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慢慢恢复通畅的浮桥。
    一支铁弩射穿他的身体,从后背露出乌黑的弩尖。紧跟着密密麻麻一排铁弩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直接将他的上身分成了数段。几名亲兵冲上去试图抢回他的遗体,没等冲到张全身边,已经都被射成了刺猬。弩箭如飞蝗,一排又是一排,石家军方阵正前方彻底崩溃,所有人涌在一起,乱哄哄地向远方退避。
    “结阵,重新结阵。盾牌手上前顶住!”被自家兄弟推搡着,石瓒一边狼狈地后退一边试图稳住阵脚。不少亲兵手挽着手,在他周围拉成一排。却挡不住大伙后退的脚步,转眼被挤得东倒西歪。
    “结阵,结阵,退下去谁也活不了!”石瓒大惊,挥舞着刀鞘到处乱打。已经被弩箭打懵了的弟兄们却不肯再听,抱着脑袋拼命后撤。
    “洺州营,上前!稳住阵脚”关键时刻,伍天锡的声音从阵后传来,不高,却天籁般传进了很多人的耳朵。令大伙惶恐不安的心情登时为之一静。紧跟着,三百名重甲陌刀手结队上前,用刀杆挡住后撤的人流。混乱的人流受到阻挡,奋力推搡,却无法将重甲陌刀手推动分毫。很多人侧着身子绕开,继续溃退。也有不少人不得不停住了脚步,闭上眼睛,等待飞来的铁弩将自己的性命取走。
    想象中疼痛却迟迟没来,等死的人睁开眼睛,才霍然发现大伙在混乱中已经退出了足足有二百余步,早已退出了弩箭的射程之外。
    “结阵,结阵。盾牌手上前,护住全军!洺州营看着咱们呢!”石瓒的声音终于传到了大伙的耳朵内,焦急中夹杂着惭愧。“结阵,结阵。盾牌手上前,护住全军!洺州营看着咱们呢!”亲兵们扯开嗓子,将这个命令大声重复。茫然中的石家军兵卒互相看了看,再看看巍然不动的洺州营,心中猛然涌起了一股狠劲儿,跑动着站到石瓒身边,重新整理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攻击阵列。
    “弓箭手,弩手一起向前推,给我在对岸清楚一片空地来!”河对岸,捡到便宜的柴绍大声命令。濡水河在这一段已经没多深,河风也不像上游那般烈,方才战斗,已经证实了弓弩的威力切实有效。听到命令,几名低级军官组织起全部弓箭手和弩手,结成阵列,一步步向前趟。在河水即将没过腰肢的位置停下来,重新分成几排,交替着将羽箭和长弩射向对岸。
    石家军一边用盾牌抵抗弓弩的袭击,一边缓缓后退。让开浮桥正对的河滩,再度退出羽箭射程之外。借着这段空档,李家军士卒将浮桥上下的火焰全部扑灭。大队大队的兵卒走过浮桥,在羽箭的掩护下于北岸河滩上缓缓结阵。
    石瓒急得额头青筋直冒,答应程名振将敌军堵在河滩上,他决不能自食其言。扭头看了眼伍天锡,对方也轻轻向他点头。二人同时咧了下嘴,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再来一次!从西往东压”
    “我先!”伍天锡迅速又补充了一句。
    “我派人护住你的侧翼!”石瓒点点头,毅然承诺。
    伍天锡哈哈一笑,举起手中陌刀,大声喊道:“弟兄们,跟着我来!给姓柴的点教训!”
    “给姓柴的点教训!”陌刀手们大声回应,迈开整齐的脚步,与伍天锡一道走向了河岸。
    “小石头,带人拿盾牌护住武将军!”石瓒咬了咬牙,从喉咙里吼出了一个残忍的命令。拼命三郎石重闻听,红着眼睛从身边抢过一把木盾,举过头顶,大声喊道:“洺州营上去了,不怕死的,举着盾跟我来!护住洺州弟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