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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5章 开国公贼:快哉风(13)
    “还是怕了!”众人又笑,七嘴八舌地奚落伍天锡没有底气。伍天锡听了,也不懊恼,摇了摇头,低声叹道:“你们没见当时的情况。见到后,肯定不会说嘴。我当年跟在桑显和身后,也算跟不少名将打过照面儿。可没有一人,能达到李仲坚那种境界。桑显和不行,来护耳不行,曲突通也不行,即便是当年的麦铁杖老将军,也达不到!”
    众人听闻,愈发觉得不服气。笑着向上看了一眼,故意逗伍天锡出丑,“教头呢,教头跟姓李的,谁更高明一些?”
    “难说!”伍天锡一点儿都不傻,根本不往圈套里边钻。“各带一哨兵马列阵而战,教头可能拿不下李仲坚。但教头用兵向来是不拘于形式,总在人意想不到处有神来之笔,李仲坚则太方正了,比较容易吃亏!”
    “你这马屁精!”见伍天锡滑不留手,大伙齐声啐道。伍天锡先生抱着脑袋呵呵笑了一会儿,然后把笑容一收,正色回应,“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王伏宝王大将军说的。你们骂我不要紧,骂王大将军,仔细自己的皮!”
    “呸呸!你少扯虎皮做大旗!”众人气得直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程名振。然而程名振的心思好像不在这边,只是轻轻笑了笑,就又把目光放到了手边密报上。
    那是一份来自南方的密报,安插在虎牢一带的眼线探听到,东都洛阳有人主张招安瓦岗军,欲借其势讨伐宇文化及。王世充对此犹豫不定,但权臣元文都、卢楚等人却仰慕李密的文采和名头,认为此计可行。双方在皇帝杨泰面前几番争执,最后不了了之。
    “元文都是找死了!”程名振将这个密报放在了身侧收拢废弃物品的柳条筐中,不再为此浪费精力。洛阳城中的皇帝杨泰是王世充所立,东都的兵权也都在王世充和他的亲信之手。元文都等人仗着自己的名头和官职跟王世充叫劲儿,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些家伙的家产就会变成王世充的军资。
    众人见此,也停止了议论,各自低下头去处理手边的公务。议事厅内渐渐恢复了安静,偶尔有风吹入,送来阵阵麦穗的清香,平添几分舒爽。
    忙碌了片刻,程名振又站起身,将手头的一份密报放到了王二毛身边。“这个你看一下,我估计不久之后西边会有一场大战!”
    王二毛迅速向密报上扫了两眼,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薛举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了。他的实力照着李渊差距太大。即便趁着李家实力受损的时候占到些便宜,势头也不能持续长久。”
    “还有刘武周,也在厉兵秣马!”程名振点点头,然后将另外一份密报交给王二毛过目。他手下没有什么得力的文职幕僚,所以一干大事只能跟王二毛、伍天锡等人商量。好在眼下春播早就已经结束,王二毛这个县令即便不在任上,邯郸那边也出不了太大问题。
    “两面夹击,还有点看头!”王二毛将两份密报对照起来,低声分析。“但依旧没太大胜算。刘武周身后就是李仲坚和罗艺,二人当中只要有一个出兵,就能逼刘武周回身自救!”
    程名振点点头,很赞同王二毛的观点。但是,他关心的却不止是刘武周等人如何动作,“如果,窦王爷再度趁机北上呢?有没有机会?”
    “嗯!”王二毛迅速从胡凳上站起来,走到悬挂在墙上的舆图前,皱着眉头琢磨。刘武周南下太原,鉴于跟唐公李渊的关系,李仲坚不得不救。可长城之战后,博陵军实力和数量都大不如前,只要其离开老巢去就李渊。窦家军就可以趁虚而入!
    ……两条黑线,一横移纵,就像两翼剪刃,将夹在中间的兵马铰了个灰飞烟灭。王伏宝、曹旦、殷秋、石瓒等一干悍将纷纷战死,整个窦家军分崩离析,高开道、徐圆郎、杨公卿趁火打劫,带着其亲信党羽反戈一击……
    “啊!”窦建德向后退了两步,一跤坐倒。此时夜色已深,大臣都以退下去休息。空荡荡的大殿内除了几个侍卫外,只有窦建德的妻子曹氏还坐在一道屏风之后,强打精神苦撑。听见窦建德的惊呼,她赶紧抢了出来,双手抱住他的腰部,满脸关切,“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大哥,你别吓唬我!”
    内宫侍卫也迅速抢上前,看到此景,赶紧转身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地掩上了门。曹氏是个好女人,他们心里都很尊敬。所以也不愿意令对方感到难堪。
    “我……,我没事,什么时辰了?”窦建德如梦初醒,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凝神再看,舆图上哪来的剪刀与叛贼,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粗粗的墨线勾勒出的,不过是河北各地的大致轮廓。
    “三更天了。大哥,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把郎中找来?”曹氏两眼含泪,哽咽着问道。嫁给窦建德前,她只是个寻常农家少女。一点儿武艺都不会,也没什么心机。成亲之后,便把丈夫当做是自己的主心骨,顶梁柱,无论丈夫在高士达麾下做个小头目也好,晋位称王也罢,在她眼里差别都不大。只要窦建德平平安安的,她自己便心满意足。
    “不用,我不过是想事情太多,一时走了神而已!没什么大碍!”窦建德长长地出了口气,抚摸着妻子油黑的长发说道。曹氏比他年青了十四、五岁,得益于最近伙食改善的缘故,背后的长发宛若流瀑,处处闪烁着青春和生命的光泽。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老了。以前躲避官兵追杀,在沼泽地里接连几天一刻不停地行军也没觉得过累。如今,不过是看了会儿地图,就站着开始做噩梦。
    按道理,作为一个练武之人,三十六岁应该算正当壮年,气血精神都应非常旺盛。而窦建德却总觉得精力不济,每天早晨起床前,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涩。白天跟麾下群臣议事时,也经常魂飞天外。为此,今年开春以来,他不知道请了多少有名郎中,甚至连曾经给杨广看过病的御医也被王伏宝派遣死士采取非常手段从黄河南岸给“请”了过来。可那些名士、国手们却看不出什么端倪,都说窦王爷只是操劳过度,服几副安神汤就能痊愈。结果安神汤从开春喝到了夏末,药锅子熬坏了好几个,窦建德的身体却半点没有好转的迹象。
    上个月内史侍郎孔德绍请了个游方的道士过来,据说此人有本事专治疑难杂症。窦建德对这些道士、和尚向来没什么好感,这回却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让对方给望了回气。随后,道士便跟他说此病非病,而是一种心障,名曰“帝王障”。就像修行之人在飞升之前定然会遭到千灾百难一个道理,凡有头顶有王者之气的人,必然都要经过这一关。跨过此关后,从此诸事皆顺,前途一片光明。如果过不了此关,则会遭受百般挫折,甚至……
    甚至什么,道士没敢信口雌黄。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懂。道士也没给窦建德开药,只是言明此障需要修行者凭自身的功德和定力来化解,非药石之力可破。若是放在几年前,窦建德听到此言,非得命人将道士乱棍打出去不可。这回却只是叹了口气,让人取了五千个足色肉好作为诊金,打发道士走了。
    帝王障,非药石之力可破!孤的事业就到此为止了么?窦建德不相信,也绝不甘心。从当年那个跟在孙安祖背后的小头目一步步走到现在,什么风浪和波折难住过他?这点身体上的不适算得了什么?至于功德,咱老窦称王以来,轻税薄赋,从不滥杀无辜,这份功德总比光会念经的和尚大!狠下心来坚持到底,不信破不了这一关!
    话虽如此,在饮食起居上,窦建德还是比原来小心了许多。以往总是亲自过目的政务,现在却大部分都交给了宋正本、凌敬、张玄素、孔德绍四人处理。并且大胆启用旧隋的降官以及肯向自己效忠的世家子弟。至于军务,窦建德则将其尽量安排给曹旦和王伏宝二人。令二人放手施为,决不干涉。
    这样一来,窦建德需要亲自操心的事情就少了很多。只是将文武百官不敢做主,或者涉及到窦家军长远发展大计方面的事情才亲自把关。寻常琐事则一概放过。
    像是否响应刘武周的号召,共同对付李渊叔侄的事情,就是窦建德需要亲自把关的大事。刘武周的信使到来后,宋正本等人不敢做主,第一时间将刘武周呈了上来。窦建德召集麾下几个核心文武重臣议论了整整一个下午,每个人头都大了三圈,却始终没能得出一致结论。
    高开道、杨公卿肯定是主战的,但他们两个的建议可以直接忽略。已经到了问鼎逐鹿的时代,这二人的思路却还局限在江湖寻仇的框架内,没有任何进步。窦建德之所以对二人委以显职仅仅是为了表示自己不忘旧日弟兄,根本没他们当做自己的得力臂膀。除了这两人外,剩下的重臣基本分为两波,文臣当中凌敬、张玄素主张把握机会,一举统一河北。宋正本却力主小心谨慎,先打好自身基础再图谋其他。而武将们也非常罕见地分成了两派,曹旦、殷秋一反常态地支持凌敬,王伏宝和石瓒、阮君明和高雅贤却坚定地跟宋正本走到了一起。
    剩下一个孔德绍,则宣称战有战的道理,按兵不动有按兵不动的好处,翻来覆去地和稀泥。大伙逼着他表态,他就立刻跪倒在地,宣称唯长乐王马首是瞻。只要长乐王一声令下,无论是积极备战,还是按兵不动,修生养息,他都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碰上这么一个滑不留手的滚刀肉,窦建德也拿他没办法。毕竟孔德绍是孔子的嫡传后裔,在读书人中间很有影响力。并且此辈为人奸猾是奸猾了些,具体做事时却井井有条。每每派到他头上的任务,总能保质保量并且快速地完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他不善于谋,却善于执行。非贤臣之才,却有良臣之能。所以窦家军内,永远会有他的一口饭吃。
    臣子们没有能力得出最佳答案,窦建德只好亲力亲为了。散了朝后,他一直站在舆图前,反复思量。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直到渐渐被“心障”所乘,才骤然惊醒,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即便对着温婉恭顺的妻子曹氏,窦建德也绝不愿意将自己刚才在噩梦中看到的景象说出来。那不会有一点正面作用,只会令曹氏白白地替自己担心。万一哪天曹氏不小心在后宫里跟姐妹们说起来,很容易便会将他心神不宁的谣言传播到宫墙之外。要知道,如今在后宫中可不止是他和曹氏夫妻两人,王府要有王府的气派,即便不太沉迷女色,长乐王的后宫内也必然要按照传统增加若干妃嫔。而这些被属下和当地豪强们进献来的女人,谁知道其背后长没长着另外一双眼睛。
    默默在丈夫的后背上趴了一会儿,曹氏的情绪渐渐平稳。既然窦建德不愿意说,她就不会再追问。男人们有男人的考虑,女人最好别乱跟着瞎掺和。只是丈夫的脊背,如今越来越消瘦了。虽然依旧坚实,却隐隐已经可以触碰到骨头。
    这就是做王的代价。锦衣玉食,一呼百应。数年前,曹氏做梦也不曾梦到今天的日子。她为丈夫感到骄傲,心里却隐隐作痛。丈夫的肩膀上支撑的东西太多了,几乎一力顶住了半个河北。自己偏偏又没什么见识,关键时刻帮不上半点忙。想到这一层,她的眼睛又潮湿了起来,慌忙把头从窦建德的背上抬起,伸手去擦泪水。
    “我真的没事儿!”窦建德的感觉非常敏锐,立刻从沉思中惊醒,回过头来安慰妻子。“人家李密据说每天要批二百多份奏折呢,我连他一半的活都没干。你看你,好端端地哭什么?”
    “我困了,眼干!”曹氏温柔地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非常蹩脚的借口。窦建德心头一暖,将身体完全转过来,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指,温柔地命令:“困了就去睡吧,不必每天都等着我。你看高妃、刘妃她们,就从来不像你这么操心!”
    “她们是大哥的妃子!”曹氏笑了笑,轻轻摇头,“妾身是大哥的发妻。大哥不睡,妾身便睡也睡不踏实。”
    “你这又是何苦!”窦建德紧握妻子的手,低声叹息。他知道劝也没用,即便他晚上睡在其他妃子的寝宫,妻子房前那盏灯也会一直亮到他安歇之后。这是妻子的固执,温柔而坚韧,让他永远无法拒绝。
    如果我只是个富家翁。一瞬间,窦建德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这个念头却立刻被他全力压了下去。心障,心障,这是心障。成大事者岂能贪图温柔乡?后宫,只是巴掌大的地方;身外,那可是如画江山。
    如画江山,自古以来哪个英雄能放得下?窦建德在心里默默细数自己认识的豪杰,其中掌握了巴掌大块地盘就想当皇帝,并且为此丢掉身家性命者比比皆是。断然退出,将兵马地盘拱手出让者却只有李仲坚、罗艺和程名振三个。前两者是因为时运不济,不小心折光了上赌桌的本钱。而至于程名振,那小子之所以落到今天这地步却十有八九是因为见识少,信心不足!
    想到去年写信提醒自己别忘了当初誓言的程名振,窦建德就哑然失笑。他看得出来,程名振当时有些害怕。唯恐一时拂了自己的意,被自己带兵铲掉。可内心里惶恐成了那般模样,此子居然还要硬着头皮向自己进谏。倒真有几分宁可死于殿前,也要名留史册的铮臣味道。
    一个胆小却执拗的铮臣!呵呵,窦建德再度走神,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曹氏见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又变得轻松,楞了楞,笑着问道:“大哥笑什么呢?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这一回,的确没什么需要保密的。窦建德点点头,笑呵呵地说道:“我刚才突然想起程名振,这小子,做事总跟别人不一样!”
    “他啊!”曹氏对程名振却不是非常感兴趣,眉头轻蹙,鼻子拧了个小巧的弯儿,“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上次,红线可是被他给气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