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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8章 开国公贼:好人歌(30)
    “你初为兵曹,便屡屡立下大功,这,这些本县上下有目共睹!”林县令被程小九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迂回。“本县,本县所见过的少年英杰中,无人,无人能出你之右。若,若……”
    “呵呵!”一声憨厚的大笑打断了他的话。程小九一边笑,一边连连摇头,“大人不要夸我了。程某当不起英杰二字。但大人也不必为难,这出使之事,程某愿意担当!”
    “程兵曹——”林县令拖长了声音感慨,脸色难得地红了一次。“本县,如果你能完成使命,本县绝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大人言重了!”程小九继续笑着摇头,目光在瞬间变得古井无波,“既为本县兵曹,杀贼退敌乃程某的分内之事。只希望大人能答应程某几个要求,也好让程某去得安心!”
    “讲,只要本县能做到,肯定会答应你!”听对方提出要求来,林县令心中的愧疚立刻减轻了几分,抖擞着精神回答道。
    “程某饿了一整夜,想先吃顿饱饭!”程小九拱了拱手,淡然说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本县刚才忧心过度,竟把大伙的早饭给忘记了。孙主事,你马上去安排一下,到逍遥楼要一桌最好的酒菜来。本县要亲自把盏给程兵曹壮行!”
    “为了不被贼人看破城内底细,请大人再给程某准备身合适的衣装!”程小九笑了笑,继续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既为使者,怎能穿着这身血淋淋的衣服去出使。刘主事,你马上派人去市上看一下,有合适的衣裳和靴子多给程兵曹取一些来。要干净利落,莫让贼人看了本县的笑话!”仿佛唯恐程小九反悔般,林县令没口子答应。“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本县一一安排人去办!”
    “若是程某回不来,请大人发一份俸禄给程某的老娘。”程小九的头慢慢低了下去,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他不想流泪,至少不在这些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软弱。软弱在这里换不来任何同情,只能促使别人踏上更重的一脚。从今天起,他是馆陶县兵曹程名振,不再是驴屎胡同的半大小子程小九。他必须仰首挺胸地走出城去,不让任何人看笑话。
    少年人此去肯定是九死一生。拖到最后,张金称如果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也许会把他的心肝挖出来当众下酒。所以其最后的要求有些让人为难,林县令依旧决定接受。“程兵曹大可放心。你若出使成功,本县定然在郡守大人那里保举你担任县丞一职。如果张贼胆敢起了恶心,本县一定想方设法替你雪恨。至于你家中的老娘,本县决不亏待了她,只要本县活着,你的俸禄便不会中断!”
    说罢,他摆出一副慈祥的笑脸面对程小九,希望能在对方眼中看到曾经的佩服与感动。但他很快便失望了,此刻程小九的眼里只有浓烈的悲哀。那悲哀如火,让林县令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去注视。他心中有一种冲动想要收回前面的安排,站起身来号令大伙血战到底。勇气在嘴边滚了几次,终于还是消散了开去。“待会儿本县先命人支二十吊钱送到你家,算作预付你半年的薪俸。你还有别的要求么?本县尽量帮你办!”
    “如果没有确切消息,请县令大人不要将程某的事情通知给俺娘亲!”程小九突然又抬起头,以一种命令般的语调说道。“如果贼营突然出现了混乱,请大人抓紧机会。无论是战是走,都不要再犹豫!”
    “你要干什么?”林县令被程小九脸上凶狠的表情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追问。他突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看似软弱的少年心志其实坚硬如钢,昨天半夜,就是他明知必死也持刀挡在自己面前!如果他试图去行刺张金称,万一失败的话……
    “大人尽管放心!”程小九的话继续传来,带着几分从容不迫。“只要和谈有一线希望,程某便不会采用非常手段。程某还想活着返回来继续在大人帐下效劳呢,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心思被人一下子瞧穿,林县令脸上不觉有些讪讪的。尴尬地笑了几声,点头承诺道:“本县期盼着你能平安归来。本县在边塞上还有些人脉,前几天已经把信发出去了,估计很快……”
    接下来的话,程小九左耳朵听进,右耳朵紧跟着就冒了出去。他没有心思再跟任何人虚与委蛇,他需要充足的时间来恢复体力。城墙外有一个未知的凶险在等着他,只有养足了精神,他才有希望活着回来。到那时他将不再于龌龊的衙门里边打滚。林县令今天答应的那二十吊买命钱足够他娶了杏过门,最近的积蓄和杀敌的奖赏也可以拿出来,在闹市区租一间小小的铺面……
    逍遥楼今天根本没有营业,伙计们铁棍闩了门,躲在门板后听街上的动静。得知昨夜带领大伙杀贼的程兵曹下午要亲探虎穴,几个大厨立刻命人升了火,用尽全身解数整治出一桌上等好菜,趁热送了过来。几个轮换下城休息的队正也听说了县令大人的安排,义愤填膺地跑到了程小九身边,要求与他一同前往。对于大伙的美意,程小九都笑着婉拒了。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又安安静静地将市署同僚从商铺中强征来的绸袍缎冠换好,腰上别了一把横刀,拱手跟大伙告辞。
    到了此时,即便一直将少年人看作眼中钉的贾、郭两位捕头,心中也涌起了几分佩服之意。带着众徒子徒孙,跟在林县令背后将他送到了栅栏边上。众乡勇默默将栅栏抽去一条,为兵曹大人开出一个小门,然后又默默站成了两排,看着昨夜与大伙同生共死的少年走向那条绝路。
    “兵曹大人!”旅率蒋百龄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哽咽着拦在了程小九面前。“大人且慢行!如果张金称狗贼趁机攻城,谁来带领大伙抵抗?”
    “对,兵曹大人不能去!县令大人,不能让兵曹大人去送死!”一向老实巴交的众乡勇们看到有人带头,立刻围拢了上前。“如果张金称狗贼不讲道理,大伙怎么办?谁有兵曹大人会打仗?”
    林县令被问得额头见汗,支吾着给不出答案。大伙的担忧他也曾经想过,但如果没人去敌营挡一挡张金称,馆陶城恐怕破得更快。况且两位捕头都相信张金称有信誉……其言而有信的名声,似乎比自己这位县令还要好!
    正尴尬间,林县令忽然听见程小九说道:“此事我已经跟县尊大人商量过,早有相应对策。蒋百龄,你昨夜表现最为出色,最适合接替我来指挥调度弟兄们。大伙别拦了,我去敌营探探他们的虚实,说不定转眼便能回转。届时咱们再一起守城,拿贼人的脑袋跟县令大人换钱!”
    “对,对,程兵曹已经向我举荐过蒋旅率。他昨夜的作为,大伙都有目共睹!”林县令感激地看了程小九一眼,一连声地向众乡勇解释道。蒋百龄是蒋烨的侄儿,他来代替程小九指挥众乡勇,应该不会再引起两位捕头的猜忌。至于赏钱,那是早就答应好了,什么时候兑现都一样。
    “大伙送走了程兵曹,就可以到刘主事那里领赏钱。当天兑现当天的,绝不拖欠!”怕时间拖久了麻烦更多,董主簿接过林县令的话头,大声宣布。
    乡勇们先是一愣,转瞬便发出了齐声的欢呼。昨夜和今早两场血战,数以百计的敌人倒在了栅栏外。如果林县尊肯兑现先前的承诺的话,活着的众乡勇每人都发了一笔小财。在大伙兴高采烈的欢呼中,程小九笑着侧转身体,沿着刚刚拓宽出来的栅栏缝隙挤到了残墙边缘。他又留恋地看了看身后那一片茅草屋顶,笑了笑,纵身跳了下去。
    已经足够了,一跃之后,他便永远不再是驴屎胡同的半大小子程小九。他是程名振,敢效仿古人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地的程名振。可惜这里不是易水,没有人击缶,也没有人为自己拍剑而歌。
    “小九哥,等我一步!”背后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叫喊,猛然回头,程名振看见王二毛愣头愣脑地坐在残墙下。屁股上沾满了漆黑的血迹,脸上却带着坦诚的笑容。
    “我跟你一起去!”王二毛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嘻嘻地说道。
    相对于城墙上的冷漠,城外的山贼反倒显得“热情”了许多。两个少年才从尸体堆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巡营的喽啰兵已经举着刀枪上前“欢迎”。待看到城中只来了两个人,并且是两个胡子都没长出来的毛孩子,喽啰们的“热情”立刻冷了下去,收起兵器,瞪着眼睛向两个少年喝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别再靠近了,否则我们可就要拿你们当官兵抓了!”
    “我们,我们是来当使者的!”王二毛吓得赶紧将手中横刀连着刀鞘高高地举起,颤抖着声音回答。
    “使者?”喽啰兵们被这个新鲜的名字弄得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近于疯狂的笑声,“你他娘的当这是两国交战呢?滚远边上玩去!我们这里只收俘虏,不收使者!”
    “我们就是来谈投降之事的。”程名振赶紧上前一步,陪着笑脸解释。
    “投降就开城门。派你们两个毛孩子来做什么?”有个长得只有程名振肩膀高的汉子凶巴巴地喊道。
    “不是怕惊了城内百姓么?况且这么大的事儿,总得双方商量商量,先理出个步骤来!”程名振想都不想,信口回答。
    “扯淡个步骤!”喽啰们大声喝骂,兵器几乎已经砸到了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的脸上。“把城门打开,回去跟他狗官说,把粮仓和库房打开。把今早带头抵抗的那家伙交出来剖腹挖心,爷爷们就饶了他!牙崩半个不字,老子们一刀一个,保证让他来不及后悔!”
    “粮仓和府库早打开了。里边有多少东西都列在了单子上。你们这么多人,总不能没个数地乱搬吧?所以县令大人先让我向张大王报一下数。别等诸位进城后发现什么东西短了,少了,又拿县令大人的脑袋泻火!”程名振反正豁出去了,满嘴乱跑舌头,“清单就在我身上,城中的粮食财货随时可以运过来!拜托几位前辈帮忙通传一声。就说馆陶县兵曹程名振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商量投降相关事宜!”
    “哈哈哈哈!”喽啰兵们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见过脸皮厚的官兵,但大伙却从没见过馆陶县诸人这么厚的。什么先送清单,分明是想跟张大王讨价还价好得个善终。亏得这少年还振振有词,仿佛谁看不出他家县令那点儿小心思似的。
    王二毛又气又怕,脸色早已变得雪白。从心底涌出来的恐惧控制住了他,让他浑身上下都忍不住颤抖。但他却始终没有后退,半边身体紧紧护在朋友身侧。仿佛对方身上藏着无数珍宝般,令人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敢选择放弃。
    “嘿嘿,嘿嘿!”程名振发觉了二毛的异常,一边悄悄地将他挡在身后,一边大声地陪着众喽啰们傻笑。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王二毛机械地跟随着好朋友,亦步亦趋。笑了几声后,他发现装傻并不是很艰难的事情,至少能让自己暂时感觉舒服一些。于是笑得更顺畅,眼泪顺着眼角不住地往下滚。
    两个小毛孩子一个胆大憨傻,另一个胆小窝囊,面对着这样的敌手,喽啰兵也着实没心思抖威风。笑了一会儿,带队的小头目擦了把笑出来的眼泪,摇头说道:“你家县令也真有本事,居然连让两个孩子探路的办法都能想得出!跟我到军营门口等着,我替你上报给张大王。不过大王会不会见你,我可不能保证!”
    “没事,没事。只要我把话带到了,就能向县令大人交差!”程名振“喜出望外”,从口袋里边抓出一把铜钱,毫不顾忌地朝小头目手里塞。“这是一点点儿小意思,几位大哥拿去买酒不醉,买饭不饱,权当个心意。日后咱们城里见了,几位尽管到我家喝酒去。咱们馆陶县别的不成,酒水倒是有名的够辣!”
    “买酒不,不醉,买饭不,不饱!”王二毛一边哆嗦着,一边鹦鹉学舌。
    “去去,别拿钱来收买老子。被张大王知道了,老子非挨鞭子不可!”小喽啰头目用力将手一推,大声呵斥道。“老子要钱,自己到城里取。不缺你这三瓜两枣儿。跟上,把兵器交出来。到了营内不准东张西望,小心被人挖了眼睛!”
    “没想到几位大哥居然不收好处,简直比我家县令还清廉!”程名振讪讪地将手缩回,挠着后脑勺回应。
    这句马屁拍得极不成功,几名喽啰听完,立刻大声反驳,“你家县令清廉个屁。就差没把土地爷挖出来了!这当官的要是清廉,老子就不用造反了。奶奶的,他们做的那个样子,也就能糊弄糊弄你们两个小屁孩儿!”
    “那,那你可说错了,我,我家县令从来不做样子!每,每回,每回他想收钱,总能找出个好听的名,名目!”王二毛终于缓过一口气,畏畏缩缩地接茬。
    这倒不算冤枉了馆陶县诸君,就连程小九这屁股都没坐热的兵曹,半个月内捞到的钱都是他先前几年都看不到的。只不过在城内王二毛从不敢明着说,此刻被吓晕了头,什么话都不经思索向外冒。
    如此实在的话被喽啰兵们听在耳朵里,愈发觉得两个少年没威胁。他们笑呵呵地将二人围拢在中间,一边向营盘附近走,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拿少年人寻开心。
    “尝过女人味道了没有,后生崽?”
    “没呢?我家穷,娶不起媳妇。程哥他定了亲,老丈人却嫌聘礼给得少,不肯让女儿过门!”王二毛的话渐渐开始利索,句句都令大伙乐不可支。
    “奶奶的,那叫什么老丈人。简直一个人贩子么!别搭理他,等城破了,我带你到他们家门口去要人。敢摆谱,先打得他叫爷爷再说!”喽啰中有经历过与程名振一样遭遇的,笑着替少年人出鬼主意。
    “那可不行!他媳妇肯定要跟他闹!”
    “狗屁,女人还不都是打出来的。拿巴掌照屁股蛋子上狠狠地煽几下,保证她再也不敢跟你扎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