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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2章 隋乱:广陵散(30)
    “我是怕你一时糊涂,让咱们大当家,还有咱们家里的老婆孩子都背上骂名!”郭方脸上的表情有些急,说话的声音却压得更低,“咱们江湖上有句话说得好,宁往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你见我什么时候辜负过人来!”王君廓给了郭方一个大白眼,一拨马头,向远方遁去。
    跟在河东李家身后可能名标史册,而跟在李旭身后,却顶多过一段安稳日子,永远和出将入相无缘。王君廓在招安之前便这样说,现在他更确信自己当初的看法没错。李旭是个好将军,好地方官,好上司,甚至可以做好朋友,但同时也是个恩怨分明,不懂得审时度势的蠢货!
    在王君廓眼里,李旭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将大伙拼命打下来的河间郡彻底纳入掌握,然后偃旗息鼓,凭着七郡之地积累可以争霸天下的力量。而不是辗转千里去河南,跟瓦岗寨算什么杀师之恨。
    持这种观点不只是王君廓一个人,事实上,博陵军中很多非齐郡派系的将领都不看好进一步的远征。瓦岗军既然能击败张须陀,其势力肯定已经不可小视,五千博陵轻骑过去,未必能如愿给张须陀老将军报得了仇。况且即便大伙击杀了李密和徐茂功,成功给张老将军报了仇又能怎样?大隋的天下还会继续乱下去,李旭学着张须陀的样子四处救火,早晚会落到和老将军一个下场。
    私下里,王君廓曾经找过军司马赵子铭,隐隐向对方透漏出与其到河南与瓦岗军死磕,不如保存实力,以应天下之变的观点。军司马赵子铭认为王君廓的看法有道理,但他却不肯带头向李旭进言。
    “大将军能让我和吕钦两个带着步卒守家,已经是最大的妥协。如果真的不让他去一趟瓦岗的话,恐怕他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你放心,只要我和老吕两个人活着,大伙的后路便不会丢。况且夫人也会留在博陵坐镇,有人敢趁机胡闹的话,她那关未必过得!”素有军师美誉的赵子铭拍着王君廓的肩膀,如是回答。
    说话时赵子铭脸上写满自信,但王君廓却敏感地从其眼睛深处,看到了隐隐的担忧。
    赵子铭具体担心什么事情,王君廓猜测不到。但王君廓却已经认定了李旭并非可以让自己达成梦想的明主。“大将军心肠不够黑,为人也不够果决。那首桃李章不会应在他身上,我如果想达到他那样高度,就必须另寻出路……”他一边举目四望,一边替自己的将来做着打算。对于李姓可取代杨姓成为江山之主的民谣,王君廓深信不疑。与大多数乱世英豪一样,他没有成为帝王的野心,却也不肯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过客。
    如果李旭不是民谣所指,王君廓只能选择离开。他不在乎昔日的同伴会怎么看,他坚信如果哪天功成名就了,所有同伴都一定会后悔没跟他做同样的选择。
    “大丈夫恩怨分明!”他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摔出云天之外,“在离开之前我一定会为他做几件大事。即便不念当日收留之恩,也要看在夫人娘家的颜面!”
    王君廓心中的夫人,自然指的是萁儿。与众多博陵军将领一样,他对这位曾经千里寻夫的传奇女子非常钦佩。虽然到目前为止,李旭还没有明确表示过萁儿将成为他的正室夫人。但大伙私下里都以为那不过将军大人跟朝廷打的一个马虎眼,否则这一年来半个河北那么多大姓遣媒人提亲,怎从没见李将军回复过?
    过人智慧、无双容貌、再加上显赫的家世背景。还有比萁儿更适合李将军的女子么?赵子铭和王君廓等人都觉得萁儿是李将军的良伴。更令他们敬叹的是,这位出身垄右李家的夫人看问题的目光极其长远。半个月前,她刚从义父张须陀战死的悲痛中清醒过来,立即便着手为博陵军准备粮草辎重。仿佛早已经料定李旭身边的众幕僚无法劝阻他改变南下为张老将军复仇的主意,也算准了自己的丈夫会在河间郡的战事结束后直接启程,不会折回博陵多做任何耽搁。
    所以赵子铭和吕钦二人率领博陵军步卒前脚刚走,从鲜虞和唐县等地筹集的粮秣紧跟着便送入了李旭的营中。如此一来不但大大提前了博陵精骑启程的时间,也让身为主帅的李旭为拥有一位如此体贴妻子倍感骄傲。
    但令李旭很不意外的是,二丫居然跟着辎重队伍一起来到了他的军营。美其名曰替婆婆过来送几件寒衣,放下衣服和家书后却赖在军中死活不肯随送辎重的队伍离去。“我要去打仗,带着你岂不是乱了军纪?”李旭板起脸,在内帐里低声冲二丫呵斥。石二丫却诧异地瞪圆了眼睛,笑着反问道:“当年萁儿陪你一道在五回岭中剿匪,难道那时不需要顾及军纪么?或是那时,郎君眼里根本没有军纪?”
    在与家中任何一名女人之间的口舌之争中,李旭向来占不到上风。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带着几分愧疚的意味解释道:“上回和这回不一样,上回是在自己家门口,没什么风险。这回……”
    “这回无论多大风险,我都要跟着!”没等李旭将话说完,石二丫已经收起了笑容。抬起头,正视着李旭的双眼回应,“你放心,这是萁儿和我两姐妹商量好了的。临来之前,婆婆也叮嘱过,要我照看好你,免得你不小心又上了恶人的当!”
    “娘和萁儿也同意你来?”听完二丫的话,李旭本来就不高涨的‘气焰’登时又便矮了一大截。在他记忆中,萁儿和二丫表面上互相客客气气,心中却都没把对方当作姐妹。平素里两个女人互相在不激怒丈夫的前提下各呈心机,斗得不亦乐乎。如今却难得团结了一回,居然扯上阿娘一道组成了攻守同盟。
    “娘是不放心你!萁儿是怕你南下后,有人又动六郡的心思!那些世家大族太狡猾,如果我留下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她这次肯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多陪你一段时间!”二丫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
    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并不是件快乐的事情。虽然她已经强令自己不争、不妒、不奢求,可萁儿太强,无论容貌、家世、为人都是她自己的百倍。原来在太原李家不肯承认这门亲事的情况下,她还勉强能和萁儿比肩。如今太原李家已经大张旗鼓地赖上了门,她孤身一人,能依仗的,也就是丈夫的公允了。
    想到这,石岚忍不住伸出胳膊,用力环住丈夫那几乎无法抱拢的腰。口中说不出一句话,贴在李旭胸口上的泪眼却已朦胧。
    看到二丫低垂着的脖颈在微微颤动,李旭心中也是一软。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丈夫,大多数情况下,从未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二丫却把这一切承受了下来,就像在齐郡接受自己对女人的渴求之时一样接受了这种并不见得公平的命运。
    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对方的背,旭子和气地说道:“如果你真的要跟着,明天拔营时便换了戎装吧。只是路上走累了可不准哭鼻子抹眼泪。此行要辗转千余里……”
    “谁还不会骑马!”闻听李旭松口,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的二丫猛然抬起头来,一边用手抹脸一边反驳,“想当年我做姑娘时,曾经骑在马上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也没见累得从马鞍子上往下掉…”
    话说到一半,神情却又是一黯。当年未遇到李旭前,她自然是跟父亲和哥哥一道混在义军当中。后来父亲和哥哥都间接死于前来剿匪的隋将张须陀之手,而她自己,现在却要和丈夫一道南下向击杀张须陀者讨还公道!
    如果瓦岗军击杀张须陀,鸮其首以示威的举动是必报之仇的话,那当年死在张须陀手中的绿林豪杰,他们的仇又该由谁来报呢?莫非身为张须陀击杀义军是天经地义,而义军们则只能一个个伸长脖颈等着张须陀老大人来砍,不能做任何反抗么?
    夫妻之间,有些心思从来都无法瞒过彼此的直觉。从脸上表情的变化中,李旭便明白二丫又想起了什么。在这一点上,他们永远达不成共识。无论彼此之间在其他事情上如何互相容让,对于义军的态度,却如鸿沟般将二人的心脏隔得泾渭分明。
    第二天早上起来,夫妻两个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血丝。都刻意不去再探讨关于报仇的话题,拿一些彼此都熟悉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离开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咱们在齐郡的田地被打理得怎么样?”李旭一边看着二丫帮自己整理绊甲丝绦,一边笑着猜测。
    “管家是个厚道人,一心想报你的收留之恩。自从你奉旨西进后,把家里和田间的诸事管得井井有条。这几年世道乱,所以我也没敢让他再买更多的田。只是在临行前命他将去年的盈余拿出一部分来,在那百十亩地的就近起了一座带围墙的庄园。”二丫一边忙活,一边回答。她手脚极其利落,片刻之间便将李旭周身上下收拾得非常齐整。而回答出来的话条理丝毫不受影响,短短几句便将家族在齐郡那些财产和下属的情况介绍了个清楚。
    虽然凭着郡兵的余威,近两年一直没有流寇敢去打齐郡的主意。但地方上的百姓还是不愿像太平时节一样毫无顾忌地扩大自家拥有的田产规模。一些小户人家收了粮,留下自己家一、两年的吃食后,其余的立刻想尽办法换了能保值且不占地方的银豆、铜锭等,将其埋到不为外人知晓处。而拥有像李旭名下这种田产规模的中户,则将家眷和财产都搬进城内,并且在自家田亩旁盖各式堡寨,一方面容纳佃户和奴仆们在里边居住,另一方面也防止有土匪前来窥探。
    二丫不似萁儿那般擅长政务,对管理家中琐事方面却着实下过数番苦功。李旭追随张须陀去瓦岗剿匪时,齐郡的家便由她打理。而她在被罗士信派人护送到博陵前,也给李旭在齐郡的家做好了整整几年的规划。
    “这些年亏了有你!”旭子摸了摸二丫的秀发,不无感慨地夸赞。虽然潘占阳从塞外送来的财产数量颇为庞大,但一年多来为了在河北六郡站稳脚跟,以李旭名义送出去的金银珠玉也可以用斗来量。萁儿擅长分析官场上的机会和陷阱,却对钱财不是很有概念。而李旭的父母精力已经大不如当年。若非二丫一个人支撑着,李家绝不可能在不向公库伸手的情况下维持如此庞大的开销,萁儿也不可能在处理李家和朝廷中几户豪门关系时一直游刃有余。
    “眼看着你的官越做越大,我总不能一直做拖累。那样,不待萁儿开口,我自己便得躲得远远的了!”二丫微微一笑,两只眼睛瞬间变成了一对月芽。“你先去中军点将吧,我将这里收拾一下,便扮作你的亲兵跟着。弓马方面我也多少懂一些,平时不需要你多分心!”
    话虽然说得轻松,可大军刚过渤海郡的治所阳信,二丫的脸已经白得如被寒风吹了小半个月的残雪。旭子看在眼里,不忍让她继续受苦,叫过大牛,要对方安排几个亲兵送夫人去伤号营里休想,待身体恢复差不多了再慢慢从后边赶。石二丫却摇摇头,倔犟地道:“不过是很久没骑马,一时筋骨抒展不开而已。这天底下只有享不起的福,哪有受不得的累!”
    李旭见她眼睛周围黑了一圈,面容甚为憔悴,偏偏为了不让自己担忧,脸上还勉强装着笑容,心中甚为感动,把两人的战马凑近了些,低声劝道:“伤兵营只是走得慢些,又不会真的丢下你。你又何必这样倔?”
    “你麾下的弟兄们都在看着呢,我可不能被人笑了去!”二丫紧咬贝齿,摇头道。
    “仅有很少几个知道你的身份,况且你又是女人家,谁吃饱了撑的乱嚼舌头!”
    “即便没有人知道,没人笑话,我也要一步不落跟着你!”二丫烟眉轻蹙,强忍着后腰上刀割般的痛苦,回应。“至少,在你眼里,不不要落在萁儿身后!”内心深处,她为自己的话加上一个细致的注解。
    她自知没有三代国公的家族在背后撑腰,也没有万贯妆资作为陪嫁,所以平时在管理家事方面痛下苦功,以便在丈夫的心里永远能占据一个角落。跟在大队人马身后慢慢赶虽然不用受强行军之苦,可那也意味着她在某些方面又逊了萁儿一畴。这种与出身和家世无关的后天能力,二丫是绝对不愿意认输,也自觉输不得。
    李旭听石岚说得坚决,也只好由着她。又走了片刻,终是放心不下,抬起头向四野里望了望,低声道:“等到了下一个村子,我派人去给你买一个软些的马鞍。这专为行军打仗而造的东西,毕竟不像日常用的那样宽大!”
    行军打仗用的马具都是窄鞍,侧重于节约马力,而不侧重于骑手是否感觉舒适。但富贵人家日常游玩用的雕鞍,则以华丽舒服为特色,即便是像李旭这种骨架粗大的成年男子,也可以把屁股完全坐在雕鞍内。这样,骑手的全身重量都集中于马的脊背上,腰部和大腿并不耗任何力气。但对坐骑来说就很残忍,通常人玩得眉开眼笑,但把马累得大汗淋漓。
    寻常村落里的庄户人家像士兵一样心疼牲口,所以宁可自己多受些罪,也绝不会使用雕鞍。因此李旭想让二丫走得不那样辛苦,必须到大的村落或堡寨才行。但渤海郡本来就不是什么繁华之所,官道两旁打买雕鞍的主意,一时间如何觅得到?
    “这个其实挺好,是我自己这两年被你惯得太滋润了,忘了根本!”二丫知道丈夫是真正关心自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要买富贵人家出门游山玩水的那种雕鞍,恐怕必须到大集才行。我春天时才被罗士信派人护送着从这条官道上走过,记得从阳信到厌次,连个像样一点的村落都没不到,更甭说是集市了!”
    “怎么可能。我前几年也走这条官道时,分明看到过好多千户以上的村子!”李旭皱了皱眉头,对二丫的说法表示怀疑。
    “你看看这周围风景,哪还有半分当年的模样!”二丫摇着头,低声回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