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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9章 隋乱:广陵散(17)
    “微臣猜度陛下心思,想必会给罗艺一个机会,也好叫世人认清其狼子野心。所以就替陛下拟了旨,暂时与此贼虚与委蛇。”裴矩听虞世基马屁拍得太顺手,唯恐他不小心把马腿拍折了,低声在旁边补充。
    罗艺在送请罪表章的同时自然送了一份极厚的礼物给裴、虞等权臣。否则他二人也不会一点不贪污便将上好的辽参送到皇宫中来。有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反正朝廷一时半会儿也没心思遣将平叛,因此二人便以麻痹敌人为由替杨广草拟了圣旨。至于罗艺此举有什么目的,虞世基看不出,裴矩能猜到,却宁愿做个睁眼瞎。
    “嗯,朕说过了,你们安排得很妥帖!”杨广再次点头,对虞、裴二人的忠心和高才表示赞赏。“朕现在想,到底需要多长时间,罗艺才会把戒备之心松弛下来?朕届时派哪个去,才能将其一击成擒?”
    这个问题显然太长远了,超过了裴、虞二人的考虑范围。两位肱股之臣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臣以为,此事得从长…”
    “臣以为,不急于一时片刻,眼下杨老将军和李将军正在联手剿灭赵万海……”裴矩怕被杨广看出破绽,只好把眼下杨义臣和李旭二人正在进行的战斗拿出来应急。
    “他二人联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赵万海是哪个?朕怎么未曾听说?”杨广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从罗艺身上吸引开,皱着眉头追问。
    “启奏陛下,战事还没有结果,所以臣等不敢胡乱上奏!”虞世基急了一哆嗦,赶紧出言弥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长时间不理政务,杨广的心思变得非常迟钝,几乎是自己主动给对方找台阶下。“不妨,朕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李将军和杨将军目前打到哪里了,你们两个说于朕听听?”
    “两位将军现在打到了河北高阳附近。赵万海的老巢在狐狸淀,杨义臣老将军在十天前将其从老巢赶出。此贼不敢搠杨老将军锋樱,所以一路向西南流窜。李将军亲自带领博陵军迎了上去。据前方昨天送来的表章说,两位将军已经将赵万海困在高阳东侧的白马坡了。估计再等一两天,便会有捷报送到扬州!”虞世基记忆力惊人,居然能将已经准备扔掉的战报原封不动地复述给杨广听。
    “好,好,杨义臣也没辜负朕。他们两个都是朕的周亚夫、霍去病!”杨广高兴得直拍御案,脸色呈献出一种惨烈的潮红。麾下众臣同心协力,一道开辟千古盛世。这曾经是他刚刚当上皇帝时的梦想,已经尘封了许久,没想到在几近绝望时居然还能看到一丝希望。
    “微臣恭喜陛下!”裴矩和虞世基同时站起身,向杨广道贺。他二人的主要目的是阻止杨广真的派兵去攻打罗艺,至于会不会让李旭和杨义臣在其中占了便宜,罗艺会不会因而得到喘息机会,都属于细枝末节。况且无论是李旭、杨义臣还是罗艺,平素都没少给他们送过礼。大隋朝眼看着就要完蛋了,这个接骨眼儿上最好别得罪人,也别自断财路。
    “那个赵万海本事很大么?麾下有多少兵马?李将军和杨将军合力,能不能将他一举成擒?”兴奋劲儿稍稍过了一点儿后,杨广又开始担心自己的期待会落一个空。几年来,令他失望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因此使他变得极其不敢面对现实。
    “那,那赵万海麾下兵马不算太多。都是些刁民,不能打仗,但聚集在一道胡闹的刁民!”虞世基非常费力地替自己圆着谎。关于赵万海为祸地方的事情,他从来没有上报过杨广知道。如今此贼被提起来,他不敢把其麾下人数说得太多。但又不能把流寇说得太不堪一击,否则就无法解释李旭和杨义臣为什么要联手才能将此贼吃得下的事实。
    “正如方才陛下所言,流寇人数虽众,能战者却甚少。只是协裹了太多百姓。所以李将军和杨老将军不得不谨慎应对!”裴矩心思转得比虞世基快,主动替对方补好谎言中的破绽。
    “嗯,那就好,就好!”杨广抓起一块点心,大口大口的咀嚼,仿佛那就是被包围的赵万海。“你们两个,也别总报喜不报忧。以后像行军打仗这种事情,无论胜也好,败也罢。还是尽早让朕知道!”
    “臣尊旨!”虞世基和裴矩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答应。将圣旨挑选后再送入皇宫,是杨广在前年亲口布置下来的任务。如今陛下却又要改弦易辙。虽然表面上看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万一那个折子不小心,把两年来众人精心编织的盛世谎言给捅破了,二人不知道要多少心思去修补!
    “必须让皇上打消这种念头!”不约而同地,裴矩和虞世基在心里做出决定。虽然杨广做事一向忽冷忽热,但万一他这种热情持续下去,恐怕难免有人会掉脑袋。
    想到这,裴矩犹豫了一下,低声奏道:“其实,其实我等也是怕陛下烦恼。毕竟兵凶战危,即便是百战老将,也有一时失手的时候!”
    “嗯,你们两个的好心我理解。朕当初是听坏消息听烦了,所以命令你们将奏折挑拣一下再呈给朕。但朕决定要励精图治,跟你等重振我大隋声威!所以,无论什么消息,都说给朕听吧。你等放心,朕不会再意气用事了!”杨广倒是很“理解”臣子的苦衷,温言安慰。
    “臣,臣等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陛下隆恩!”虞世基和裴矩仿佛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哽咽着回答。
    “你等照朕的话去做,就是最好的报答了。朕不是那经不起风浪的孬种,今后凡涉及到国家安危的大事,无论好坏,你等尽管奏来!”杨广摆摆手,心中也很感慨。做个皇帝太累了,但他依旧要勇于担当。这个江山是他的,不由得他再颓废下去。
    “陛下终于悟了!”站在门口的文一刀兴奋得直揉眼睛。今天的杨广和昨天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虽然依旧有偏听偏信的毛病,但毕竟已经开始准备正视现实。
    正高兴的时候,他听见素有大隋第一智者之称的裴矩用一种非常忧伤的语气说道:“陛下既然有令,臣不敢隐瞒。最近,最近的确有一个非常令人难过的消息。臣等还没有经过核实,不知道该不该拿来惊扰陛下……”
    “说吧,朕不说过让你们如实启奏么?”杨广挺直了胸膛,用力吸了口气,大声命令。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体力充满了力量,可以担负起全部责任,甚至可以力挽天河。
    “臣,臣等上午时接到来自荥阳的告急文书!”裴矩躬了下身,只用了两句话便将杨广全身的力气全部抽了个精光,“文书中说,张须陀老将军剿匪时不幸遇伏,以身殉国了!”
    “什么?”杨广只觉得窗外的日光忽然变暗,身体前后晃了晃,软软地瘫倒在了御案下。
    见杨广突然昏倒,在旁边为他添茶送水的文公公吓得魂飞魄散。三步两步冲上前,将“圣明天子”抱在怀里,一边替他捶背抚胸,一边命人速去传御医。
    皇宫之内,每天都有御医当值。听闻皇帝陛下晕倒,骇得腿脚都软了,被前来奏事的独孤林和宇文士及二人的搀扶着,才连滚带爬地赶到御书房。众文武在御医的指导下找来龙床将杨广放平,捶背抚胸、针刺艾灸好一阵忙乱,终于把杨广从鬼门关扯回了头。
    “张老将军不会战死,你等一定是弄错了。”从昏迷中被救醒后,杨广先是落泪不止。独自伤心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对闻讯赶过来探望的文武百官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对,对,这消息今天才从东都送来的,还没经过核实,想必是有人弄错了。陛下不要担心,臣立刻派人去查明真相!”虞世基不忍让杨广继续难过,赶紧顺着他的口风敷衍。
    “肯定是弄错了,张老将军身边有秦叔宝和罗士信保护,他二人都是当世罕见的勇将,怎么会任老将军被贼寇所伤?弄错了,你传朕的旨,叫东都把虚报军情的那个家伙斩首示众,快去,快去!”杨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纯真”的笑容,声嘶力竭地命令。
    “臣立刻就去拟旨。这些缺心机的家伙,就知道危言耸听!”虞世基抹了把眼泪,哽咽着答应。刚才那一瞬,他感觉到自己的主心骨几乎都被抽走。不像其他权臣那样树大根深,虞家来自早已灰飞烟灭的南陈。全凭着杨广的信任,他才能权倾朝野。如果此刻杨广驾崩了,虞家的荣华富贵也必然要随风而去。
    “陛下请节哀,张老将军的确阵亡了!”没等虞世基出门,大将军来护儿凑到病榻前,很不讲情面地把杨广的幻想砸了个稀巴烂。”
    “不可能,张老将军不会死!”杨广抓起内侍抓起内侍手中的药碗,连同里面的汤水一道砸向了来护儿,“你这狠心贼,咒张老将军死干什么?他和你同殿称臣多年,一直未曾得罪过你。你又何必这样恨他,这样咒他!”
    刹那之间,杨广苍白的脸色变得铁青。眉毛倒着竖起,目光冷硬得像一把刀,恨不得能直接刺进来护儿胸膛。他拒绝相信张须驮的死讯。当今大隋,若论用兵打仗的本事,几乎无人在张须陀之右。如果瓦岗军连张须陀都能击杀,朝野还有哪个能保得了大隋的天下。
    来护儿没有闪避,被药碗正砸中肩头。他直挺挺地跪倒,任冒着热气的药汁滴滴答答顺着自己的袖口向下淌。“陛下如果不信,可以问问宇文将军和独孤将军,他们两个早就想把这个消息启奏给陛下,但一直得到陛下的召见!”
    杨广的目光从宇文士及和独孤林脸上扫过,从二人脸上悲愤的神情中看到了答案。“你们都串通好了来愚弄朕。你们想出去建功立业,朕不上你们的当!”他笑了笑,惨然道。张开嘴,一口鲜血喷到了龙袍上。
    “陛下,陛下!”所有文武都吓得脸色煞白,连声呼唤。
    “给朕,给朕拿一碗茶来漱漱口!”杨广吐掉口中的血,发出一声哀鸣,“天不佑大隋,人能奈何!你们别喊了,朕一时还死不了!”
    文一刀赶紧命人取来参茶,给杨广漱口吊命。片刻之后,杨广终于又缓过一口气,冲着来护儿摆了摆手,命令:“你平身吧,朕不怪你。张老将军是怎么战死的,秦叔宝和罗士信呢,他们怎么没能保住老将军?”
    “末将是从犬子那里得到的消息。”来胡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不是隐隐压抑着愤怒,“今天上午荥阳也有人到东都来报信,是独孤将军的旧部,具体情况独孤将军都问清楚了!”
    早在两年以前,他和独孤林二人就曾经向杨广提醒,齐郡郡兵虽然有善战之名,但毕竟数量不多,铠甲器械也不如府兵精良。如果朝廷欲尽快平定瓦岗军叛乱的话,就必须加大对张须驮老将军的支持力度。即便不能从府兵中抽调精锐归张须陀指挥,至少也得保障粮草和军械的日常供应。而杨广把奏折交给群臣传阅后,得出的一致结论是他二人所言不实,鼠窃狗盗之辈无须朝廷过多耗费,凭着张须陀将军的勇武,很快就能令其灰飞烟灭!
    当时来护儿和独孤林二人据理力争,结果争来争去话题竟被虞世基等人扯到他们是否怀有私心上,亏了杨广当时还念着二人的苦劳,才没有将他们交付有司治罪。
    “是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入宫来见朕?”杨广迟疑了一下,喃喃地追问。也许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愚蠢,他惨然笑了笑,低声命令:“重木,你据实启奏吧。朕不怪你。朕现在好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
    “陛下节哀,张老将军若知陛下如此器重他,想必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独孤林上前几步,低下头安慰。虽然内心深处对杨广不无怨怼,作为臣子,他依然不能指责自己的主君,“瓦岗军素来狡诈,他们这次得手,是趁着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人都不在张老将军身边……”
    “他们两个到哪里去了,谁将他们两个调开的?”没等独孤林把话说完,杨广愤怒地追问。
    “启奏陛下,是东都那边送了数船供奉过来。张老将军怕沿途有失,特地派了秦、罗两位将军带领郡兵沿运河护送。谁料他二人刚刚将船队交割,还没来得及返回荥阳,张老将军已经蒙难了!”黄门侍郎裴矩怕独孤林将责任推在自己头上,抢先一步回答。
    “是裴大人下令要张老将军派人护送的吧!”来护儿将对裴矩等人的痛恨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张须陀的死令他震怒,今天拼着被玉石俱焚的危险,也要把裴矩真面目拆穿。
    “来老将军何出此言。运河上一向不安全,你应该也知道。”裴矩扭过头,大声回应。
    “裴大人不是一向说贼人日少么?怎么又说运河上不安全!”来护儿冷笑连声,“如果贼人日少,你又为何非得张老将军派人护送船队。如果贼人猖狂到非得秦叔宝和罗士信这样的勇将才能威慑的话,裴大人,你两年来岂不是一直在欺君?”
    “你!”饶是裴矩机灵,也被这两句质问憋得脸色乌青。杨广正在试图为张须驮的战没找个替罪者,如果被来护儿咬住不放,他的身家性命今天可就有些危险了。
    眼看着裴、来两人就要在杨广的病榻前争执起来,宇文士及赶紧上前打圆场。“来将军切莫动怒,裴大人也不必着恼。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听独孤将军把话说完吧!”
    毕竟有着父亲宇文述的言传身教,宇文士及心里很清楚此刻争执双方的是非。在他眼里,裴矩、虞世基等人之所以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克扣齐郡子弟的粮饷辎重,背后肯定有皇帝陛下的默许。杨广希望张须陀能尽快将瓦岗军剿灭,同时,杨广也不放心有一支比府兵还强大的队伍出现在东都附近。而正因为朝廷持一种矛盾态度,所以齐郡子弟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支援和补充。前往荥阳协助老将军剿匪的队伍虽然好几支,但他们能不拖郡兵的后腿已属难得,根本甭提会有什么正面支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