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隋唐三部曲(隋乱、开国功贼、盛唐烟云) > 第263章 隋乱:广陵散(1)
    第263章 隋乱:广陵散(1)
    内容简介
    李旭被杨广派到河北北部,正式成为割据一方的大隋诸侯。“有识之士”袁天罡等人煽动他造反,逐鹿天下。而李旭在多年的战争中,却看到了官府与反贼相争,受害的都是普通百姓。便以“此身为鹿”四个字来回答袁天罡。
    张须陀在河南战死,为了回报老将军的知遇之恩和稳定部下情绪,李旭不得不领兵南下与瓦岗军交手。李密等人被复仇之师打得溃不成军,就在李旭即将全歼瓦岗众时,留守东都的权臣们却向他背后伸出了黑手。
    黄河一战,博陵军遭到土匪和官军的夹击,大败。李旭从此失踪。不久之后,中原大地上却多了一个名叫张仲坚的诸侯。懒于参与问鼎逐鹿,只问治下苍生。
    chapter 1 雷霆
    “大将军,我爹不是坏人!”张季双手按住地面,支撑着自己不立刻倒下。转过头,他冲着自己的父亲喊道:“走啊!走啊!”,泪如泉涌。
    他想过自己赚了钱后如何让父亲舒舒服服地过下半生。想过自己升了官后如何让自己的父亲在官差面前扬眉吐气。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不惜在塞外眠沙卧雪。为了达成这个梦想,他不惜放弃商号掌柜身份,到李旭麾下当一名管理库房的小吏。而现在,所有的梦想都没有意义了。他又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曾经的唯唯诺诺的行商,现在名满天下的恶贼。
    “我爹不是坏人!”他喃喃地告诉自己,手一软,整个人滚落尘埃。
    北风夹杂着雪粒子,砸在铠甲表面铿锵有声。那些铠甲是生皮所造,但在此刻却比铁还沉重。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一部分雪粒在半空中已经融了,还有一部分却又冷又粘。二者两相交替落在人和牲畜的身上,转眼间便冻上了厚厚的一层。
    这种寒冰凝成的铠甲远远地看上去非常舒服,特别是大队人马列队行来,就像一条滚动于天地间的银黑色钢铁长龙。但被裹在冰甲下边的人却极其难过,被体温融化的雪水顺着脖领、胸襟,铠甲缝隙以及一切可能的地方钻进里层衣服,一直钻到人的骨髓深处,冻得人灵魂几欲出壳。但你还不能伸手去擦,因为胳膊和小臂上的冰是最容易脱落的,弄不好非但擦不掉脖子上的水,反而让一整块冰渣贴着肚皮或脊背滑进去,让再也憋不住的惨叫声刹那间透过已经麻木了的躯壳,跳向灰沉沉的天空。
    “啊——,奶奶的,冻死了!”
    “啊,谁这么缺德。老子的脖子,脖子!”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听得张金称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黑。“你们他妈的都给我闭嘴。谁再叫,老子直接将他扒光了扔到冰窟窿里去!”他瞪起眼睛,大声怒喝,吓得大小喽啰们噤若寒蝉。“都给老子跑起来,跑起来就热乎了。等拿下了南宫,老子给你们每个一间大房子,俩女人,随你们暖和去!”
    “谢大王赏!”萎靡不振的喽啰兵们瞬间恢复了几分精神,呵着白烟嚷嚷。热乎乎的房子,软绵绵的女人,想想就让大伙留口水。已经躲在大陆泽畔一个冬天了,上一次碰女人还是在去年打破清河县城的时候。可惜那次大伙没能停留太长时间,清河郡守丞杨善会很快就从老贼杨义臣那里搬了救兵回来,将大伙堵在刚刚捂暖和了的被窝里一顿胖揍……。亏得大伙地形熟,连夜缩进了大陆泽。要不然,说不定脑袋就被挂在了清河城墙上,一排排任天上的乌鸦啄。
    这年头,当个贼也不容易。大陆泽附近容易抢的村子,“两脚羊”们早已跑光了。一些稍大的县城则高墙陡立。由于张大当家“名气”太响,很多孤立于县城之外的堡寨看到“张”字大旗,就宁可在全堡男女一并战死之前将所有粮草辎重放火烧掉,也不肯打开寨门接受张大王的‘巡视’。不过他们开了寨门的结果也差不多,张大王临走时,肯定要把不能替他卖命的人全杀掉,把剩下的物资全付之一炬。
    在襄国郡抢无可抢,张金称就不得不将目光扫向了北边的信都郡。今年倒春寒,很多庄户人家都遭了灾,如果不趁着青黄不接时刻到来之前再刮一点军粮,恐怕待饥荒一起,大伙就除了人肉外再没别的东西可吃了。所以,尽管听闻年初之时已经有一支军队开到了三百里外的博陵郡,张大王依旧决定带着队伍北上信都冒一下险。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越是看似危险的地方往往收获越大。况且朝廷的军队初来乍到,没那么容易摸清楚周边各郡情况。按张金称对周边局势的理解,光博陵、恒山两郡的地方富豪,就够让新来的狗官头疼一阵子的。那些富豪们个个手眼通天,心高气傲。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官兵在博陵周边各地寸步难行。
    年久失修的官道很滑,一不小心就能摔人一个跟头。有些去年死在路边的饿殍经历了一个冬天,尸体已经被野狗和秃鹫吃得差不多,白惨惨骨头架子从泥浆里透出来,为盗匪们指明通往地府的路。
    摔倒在尸体旁边的喽啰兵吓得两眼发绿,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他的同伴则快步从尸体边跑过去,对道路两侧的惨景视而不见。
    “跟上,跟上,别拜了,死人不是你大爷!”一名小头目冲着正在向死者施礼的喽啰兵屁股后踹了一脚,喝骂。
    “死者为大,拜一拜免得阴魂来寻咱们的晦气!”挨了踢的喽啰兵讪讪地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媚陷地向顶头上司解释。
    “鸟,咱们人肉都吃过了,还怕一个骨头架子。”小头目的口水四散喷出,落在冰甲上立刻被冻结成珠。“你放心,鬼也怕恶人。咱们这伙人,是阴曹地府也不敢惹的。只要把刀握在手里,只有咱杀人,没东西能害咱!”
    “将军说得极是,将军说得极是!”小喽啰不敢顶撞上司,连声答应。同时用已经冻僵的手指紧紧握了握刀柄,以便从中吸取一些力量。
    “可我听说窦老大去年跟咱家大王打过招呼,说南宫城受他的保护!”另一名资格稍老些的喽啰兵却不能理解“将军”大人鼓舞士气的说辞,忧心忡忡地议论。
    “鸟!”小头目对人体某个部位兴趣极浓,几乎每句话都以此开始,“窦建德又不是咱们的二爹,他的话咱们为什么要听。况且他窦老大再牛,还不得听高士达的。高士达都不敢对咱家大王指手画脚,他窦建德凭什么管咱们的闲事!”
    “那倒也是!”老喽啰对小头目的话不以为然,嘴上却不得不应承。
    “姓窦得爪子伸得太长,早晚得被咱家大王剁了!”小头目伸出手来,在空中虚劈了一记,以壮自家声威。
    窦建德和高士达是活跃在河北的另一大股势力,活动范围从涿郡一直到平原。与张金称、魏刀儿等人的行事风格不同,窦建德和高士达二人更喜欢将自己打造成侠盗形象。他们攻占城市后不抢百姓,而是打开府库,将里面的绸缎和米粮分一部分给无家可归者。对于一些距离自己老巢高鸡泊比较近的城市和村寨,他们每年定期收两次保全费,数额和官府征收的赋税大抵相同。如果对方肯按时缴纳,窦、高二人便对其他各路绿林豪杰们宣称此城受他们保护,严禁有人再去滋扰。
    因为同在绿林道上混,所以平素张金称还比较给窦建德面子,轻易不进入他的势力范围打劫。但眼下不同了,窦建德和高士达二人新败于虎贲中郎将王辨之手,自保的能力似乎都没有了,哪还有资格为别人提供“保护”?
    群贼不再吵嚷,埋头继续赶路。这是一次蓄谋以久的行动,天气虽然差了些,但也给大军的动作增添了许多胜算。经历了两年多的贼来兵往,官道两旁的大部分村庄都不复有人烟。而那些结寨自守的堡垒,也不会在这种鬼天气里派人出来收拾土地。所以,张金称基本可以确信,麾下这群弟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扑到南宫城下。只要在临近郡县的援兵赶来之前将城门撞开,衣服、粮草、金银细软……,种种急需的物资就都能得到补充。
    他们顺着官道迤逦向北,片刻也不敢停歇。队伍中不断有人摔倒,如果有力气爬起来,众喽啰们便增予其一阵哄笑。如果倒下去的人不幸摔伤了骨头,或者被冻得没了力气,众喽啰们也不会施以援手。大伙都是有了今天没明天,死早死晚差不多。况且伤者在攻城时出不了力,城破后还要浪费一份钱粮。
    “其实,我觉得窦老大的办法更好。至少不用大冷天这么跑!”有人跑得实在太累了,吐着满嘴的白沫嘀咕。
    “鸟,那是他当初实力够大。几个县城不得不给他送钱粮。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官府一样,百姓哪个不把他当个贼。平素无论多恭顺,只要官兵一来,立刻跟他翻脸!”
    “倒也是!”议论者附和了一句,转眼又没了声音。作贼就是作贼,义贼也好,恶贼也罢,在百姓眼里总之取代不了官府。这次窦建德和高士达二人之所以栽到王辨手上,不就是因为不够狠,吓不住那些两脚羊么。官府在前边打,各堡寨的壮丁在旁边替官兵呐喊助威,送粮送水,即便是瓦岗军碰到这种情况,也未必扛得住!
    “鸟,什么也是,窦建德那套根本就是一厢情愿!”小头目将佩刀拔出来,于风雪中舞出几个刀,“这年头,要么被人杀,要么杀人。没有旁的道,谁死了都别喊冤!”
    不被人杀,就得杀人。罗嗦了一路,他最后这句话对底下人鼓舞最大。杀两脚羊,杀官军,杀不同绺子的其他喽啰。张大王的寨子和地盘,不就是这样杀出来的么?
    “杀,杀进南宫城去,要什么有什么!”有几个骑马的士兵从队伍前头跑回来,大声鼓动。
    “杀!”“杀!”“杀!”挂着霜的横刀,铁铲,木棒被纷纷举起来,在风雪中形成一堵移动的丛林。丛林下,一双双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狂热。
    南宫城并不遥远,在大部分都没累趴下之前,青黝黝的城墙便映入了群贼眼底。这个弹丸小城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几乎毫无防备,城头上没有出现郡兵,天地间也没响起警报。惊惶失措的百姓甚至连城门都忘记了关,就任由其四敞大开着,犹如一张黑咚咚的嘴巴!
    “好大的风啊!”张金称的两个义子张财和张宝大喊一声,争先恐后地要求打头阵。“爹您歇着,我先去头前替您开道!”“滚,这次轮到我过瘾了,上次就是你捞了头一口!”两兄弟各不想让,马头并着马头,只待张金称一声令下,就要先比试比试坐骑的脚力。
    土匪有土匪的规矩,城破后,第一个入城者及其所在部队可分得城内十分之一的财物。城中所有的漂亮女人,也由这群“功不可没”的家伙先挑。因此,碰上没有反抗力量的肥羊,张氏兄弟不吝啬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气。
    “杀!”“杀进去,人伢不留!”大小喽啰们忘记了急行军的疲惫,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呐喊。眼前的城市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女人,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大伙的目光穿透破旧的城墙,仿佛已经看见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耀眼生的金银,还有血,让人感到兴奋而又刺激的血。
    但张金称的表现却非常令群贼失望,像突然被蜜蜂蛰了一下般,他的两道扫帚眉紧紧地皱成了一个疙瘩,一双三角眼也同时眯缝起来,“所有人,立刻列阵。按照老子平时教导你们的,整队。张财,你带领骑兵去左翼。张宝,你带领骑兵护住右翼。张金利,你带领盾牌手护住中军,大伙不要慌,向后转,咱们大步后撤!”
    “大当家,你说什么?”几个其他头目无法接受这样的命令,跳起来,抗议。大伙在风雪里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抵达南宫城下。鸡毛都不抓一把便撤了,回去后在江湖同道面前这脸往哪里搁?
    “变阵,传令。全体后撤!”张金称没时间跟麾下这群笨蛋解释,厉声怒喝。屈于他平日的淫威,传令兵慌忙抓起一只号角,用力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令人失望的角声从中军传向两翼,伴随这张财、张宝两兄弟的叫嚷,“变阵,变阵,后队变前军,前军变后队。缓缓后撤,不要慌,后撤!”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气无力的角声中,大小喽啰们互相推搡着,转换阵型。有的人尚不甘心,一边原地打着旋,一边向城门方向张望。他们无法理解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居然让大当家下令放弃了这即将到口的肥肉。难道对方早有准备?有准备又能怎样,难道这座弹丸小城还能藏着天兵天将么?
    “大声点,没吃饭啊你!”张金称见自己的队伍动作迟缓,气得冲着传令兵就是一记皮鞭。“呜——呜呜——呜呜!”这回,号角声高亢有力了许多,也齐整了许多。却不是从传令兵手上响起来的。无数喽啰们闻声抬头,看见敞开的城门中,高高地挑出了一杆红色的战旗。
    “呜呜——呜呜——呜呜!”天地之间,仿佛有数百支号角在呼应。城东、城西、群贼的后背,两翼,无数杆红色的旗帜如寒梅般在风雪中绽放。大地在摇晃,城墙在摇晃,头顶上的彤云仿佛也在摇晃。令人战栗的感觉从脚下涌起来,瞬间传遍喽啰兵们的全身。吓得他们一个个两腿发软,脸色比身上的冰霜还要苍白。
    “官军!”张宝听见自己已经变了调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诅咒。立功的机会来了,敌人的数量足够他“过瘾”,数以万计的骑兵,穿破雪幕,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
    “不要慌,不要慌,整队,整队!原地列阵!”张金称也有些慌了,声嘶力竭地叫嚷。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如今这种情况,他只能先硬扛一阵,挫一挫官军的锐气再做打算。否则,弄不好今天这数万弟兄就得全军覆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