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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9章 隋乱:水龙吟(50)
    “宇文士及将军的确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却必须先替自己的家族着想!”吕钦咧了咧嘴,苦笑着回答。“当年我等跟着李将军,不到三个月便由普通士卒升任了旅率。这几年跟着宇文士及将军东征西讨,砍下的敌人脑袋加一块估计至少也有五、六十颗,但只向上升了一级,再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而那些宇文家安插进来的,级别不参战功劳也不少分,眼看着督尉、别将就封了一大堆!有弟兄稍微发些牢骚,过后就会被人算计。无论是伤是死,宇文士及将军从来追查不出谁下的黑手。”
    李旭手中正缺骁勇善战的低级军官,想了想,笑着允诺:“此事我可以尽量去安排,但成不成功很难说。况且汾阳军属于边军,我这个大将军在朝中也没什么根基,将来粮饷肯定不如雄武营宽裕。你们二人考虑清楚了,以免将来混得不如意,反而为此后悔!”
    “我等到了此刻,还有什么资格计较粮饷。”柳屹摇了摇头,满脸苦笑,“如果李将军无法将我二人从雄武营调出来,待大军一离开雁门,我等少不得也学秦参军,干脆跑回家种地算了。反正这年头逃兵甚多,官府多半抓不过来!”
    “不但我等,这次皇上对宇文家偏袒太过,又不肯如实酬守城之功。恐怕大军一离开雁门,路上开溜得人甚多!”吕钦也咧开嘴巴,苦笑不止。当年跟在李旭手下,总觉得自家将军虽然勇猛,但在心机手段实在过于简单,不像个能成大事的。有了这两年经历后,才明白主将成不成得大事,算不算英雄,都与自身利益相去甚远。跟在一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主帅身后当差,远没有追随一个胸怀坦荡之人舒服。不说别的,首先这“赏罚分明”四个字,前者就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李旭又笑着点头,承诺如果弟兄们实在没地方去,可以考虑暂时到汾阳军中避避风头。反正汾阳军空额甚多,多千八百个来历不明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吕、柳二人替弟兄们拜谢过了,顺带又提起了其他几个雄武营的故人。“七斤哥惨死在宇文化及刀下了,大伙没法替他报仇,只好先将此恨记在心里慢慢寻找机会。慕容罗和李安远跑得早,明法参军秦纲去年被一个和尚给度上了山。咱们军中那个郎中孙晋,你走不久后便也走了,说是自己前半辈子见了血太多,后半辈子要悬壶济世。剩下的老人要么战没,要么成了宇文家的死党。数来混得最好的还是将军的表兄张秀……”吕钦看了一眼旭子,不知道是否该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张秀怎么了,我上朝时在武将堆中见过他,看袍服,他现在已经是郎将了吧?”李旭脸上的表情丝毫没什么变化,像信口闲聊般问道。
    “他已经是归德郎将,扎扎实实的从四品。这回宇文士及顺利摆脱困境,据说有一多半是他的功劳。我估计待宇文士及缓过元气来,第一个要举荐的便是他!”柳屹撇了撇嘴,显然对张秀的为人十分不屑。
    “他有什么本事,居然在这种时刻还能帮上宇文家的忙?”李旭感到有些奇怪,皱着眉头追问。
    “我们两个也不太清楚。但听和宇文家走得近的几个弟兄说,盗卖军粮这事儿决不像现在大家知道得这样简单。如果被追究下去,非但宇文家会遭大难,朝廷中还有很多人会倒霉。但宇文家参与此事的那些人,居然稀里糊涂全死了。当初御营中军被咱们雄武营的弟兄围了个水泄不通,旁人根本没机会进去杀人灭口。而就在来老将军出去进来这么一趟的功夫儿内,有人就帮宇文家就斩断了祸患。据说当时入营的其他人都在中军陪着宇文士及落泪,只有张秀将军中间曾出去过!”吕钦耸耸肩膀,低声总结。
    “朝廷虽然没杀宇文化及兄弟,但宇文士及将军却就此成了家主。将军大人想想,这张秀的功劳还不算大么?”柳屹摇头,补充。
    表哥走的是一条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路。事到如今,旭子心里依然对张秀恨不起来。对方当年的背叛给他造成了深深的伤害,现在的行事风格令他感到不齿。但在他眼里,那都是一种向上爬的手段。他理解张秀采取类似手段之前所面临的诱惑,这些年,他自己也一次次挣扎在那些诱惑面前,如果不是心里一直想坚守些东西,说不定也早就成了另一个张秀。
    “另一个混得风声水起的,便是崔潜。他背后有自己的家族撑腰,为人有玲珑八面。所以宇文家的人虽然与他合不拢,却也不敢太得罪他!”说完了有关张秀的掌故,吕钦自然而然地提到了督尉崔潜。“但这次,他好像也寒了心。我们两个来拜访大人之前,退之兄曾经和我们二人提起过,他想回老家附近任职,却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
    “退之是博陵人,来汾阳军倒是合适。我去河北六郡,刚好缺一个对地方风土民情很熟悉的。”李旭清楚地知道崔潜想得到什么样的回音,笑着向吕、柳二人交了底。
    日后他领军去博陵一带驻扎,少不得地方上的大户支持。如果崔潜能主动到军中帮忙,与地方上大交道会容易得多。那些家族势力在当地得影响不亚于官府,在他们肯合作的情况下,李旭不想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
    当然,崔潜辗转透漏出想到汾阳军中效力的口风,肯定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汾阳军驻扎到家门口,博陵崔氏无法不把手向其中伸。只是当年他们拉拢李旭,是打算将对方纳入自己家族,成为崔家的傀儡和仆从。而现在,双方各自有各自的优势所在,只要旭子保持着足够的小心,他的势力和崔家之间便可以达成一种合作,而不是吞噬和被吞噬的关系。
    送走了吕、柳二人之后,很快又有其他客人陆续登门。有雄武营中的旧部,也有一些朝廷官员的亲戚朋友。有李旭这员悍将的带领和杨广自背后的支持,汾阳军将在短时间内重振声威已成定局。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层,因此前方百计想搭顺风船。也有一些人抱着拉拢和为日后彼此之间合作打基础的目的找上门,旭子参考当年初掌雄武营的经验,小心翼翼地与他们周旋,令绝大部分不带太多恶意访客都高兴而归。对于那些继续两眼朝天,试图将汾阳军纳入麾下的自大狂,李旭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该送翻脸时便翻脸,该撵人时撵人,让数名说客刹羽而归。
    一边小心翼翼地和众同僚周旋,李旭一边着手整理汾阳军。云定兴留下来的摊子基本完整,只是军官和士兵的数量严重不足。旭子根据半个多月来的战场观察结果从汾阳军的底层士卒中提拔了几十名,又在投靠过来的故旧中精选了十几名,两厢结合起来,很快就重新搭建了汾阳军的内部框架。
    雁门城内藏有一批军械,而李旭在追击战中缴获了上万匹军马和胡人的兵器。分出一部分交给秦叔宝和罗士信带与张须陀老将军后,他手中还剩了不少。他奏明杨广,将这数千匹坐骑和全部器械都补充进了汾阳军。转头又找兵部尚书赵孝才要了一大笔军饷,按人头分发到每个士兵的手上。
    大隋边军素来以勇悍为名,有了充足的补给后,整个汾阳军面貌登时为之一振。在裴矩的建议下,杨广亲自到军中校阅了一次。见到站在前排的将士一个个身材提拔,精神抖擞,心情大乐。回来后看都没看,抬手就把李旭申请调几名雄武营的旧部到汾阳军供职的折子给批复了。
    当然,杨广不知道旭子为此曾支付了一大笔费用给裴矩和虞世基。两个参掌朝政本来看李旭很不顺眼,现在见他如此知道进退,便应了独孤林当日的推断,只管数进献多寡,再不与之为难。
    汾阳军颇具规模的情况让杨广心神大安。有了这支队伍做为自己的安全保障,他便不再于雁门逗留,下旨结束北巡,带领群臣迤逦南返。临行前,这位曾经豪气干云的帝王登上雁门城头,放眼北望,好像打算做一首诗。对着重重关山外的重重烟云凝视了许久后,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写没说,一个字也没写。
    “也许陛下还在为始毕可汗的背盟而懊恼吧!”群臣们私下里猜测,然后一个个开始小心翼翼。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有谁不小心恰好碰到了雷霆上头,那可是倒霉透顶。这种压抑的感觉伴随着大伙,穿忻口,跨岚河,直到远远地看见了汾阳宫,大伙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汾阳宫为了圣驾北巡特建的行宫之一,周围的地区虽然荒凉,却掩饰不住舞榭歌台的辉煌与壮丽。对于有着才子之名的杨广来说,欣赏富丽堂皇的宫殿以及美妙的音乐歌舞是两种最佳的解忧手段。正在诸位大臣暗中庆幸乌云散去的时候,出乎众人意料,杨广却下旨不入汾阳宫,而是留下大队兵马汾阳城内修整。自己只带着五千精兵和几十名文武大臣去二百里外白鹿山秋猎。
    “朕未曾跨上战马很久,腰间都有肥肉了。再不下御辇动一动,恐怕后背上会胖起个骆驼峰来。此间风物甚好,大伙都活动一下筋骨,顺带看看我大隋如画山河!”对着满头雾水的群臣,杨广如是讲。
    众大臣无奈,只好跨马相随。离开汾阳很远后,才有细心的人注意到杨广的战马旁不知何时跟上了一头硕大无比的银色苍狼。在那头狼的身边,还有一名骑着黑马,挽着骑弓的玄甲将军,生得虎背熊腰,连人带坐骑比跟在杨广身后的其他侍卫足足高出两尺。
    “原来是李将军护着,怪不得陛下的游性这么浓!”看见了旭子和甘罗,唯恐杨广遇刺的镇殿将军长长地出了口气。“李将军素有百步穿杨之名,有他在,寻常之辈甭说伤害陛下,恐怕连惊扰都难以做到。”如是想着,他把心思慢慢放宽,整个人慢慢融入到周围的无边秋色里。
    已经到了秋末冬初,北方的原野变得极为空旷。放眼向远望去,目光可以掠过淡黄色的野草和殷红却稀疏的秋叶,一直看到天的尽头。一片片被霜打成各种颜色的落叶便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中飘下来,蝴蝶般牵引人的视线。
    杨广的坐骑是匹地道的大宛良驹,跑起来犹如草尖上的风。他随心所欲地变换着前进方向,因此使得众人们很难跟上。半个时辰不到,除了几十名御前侍卫和李旭精心挑选出来的百余骑边军精锐外,其余人马便被远远地落在了烟尘之后。
    “你胯下那匹是特勒骠,应该还没发出全力。咱们再跑一段,看看谁的坐骑脚力更好些!”杨广回头看了看全神戒备的李旭,笑着说道。很久没有这样尽兴地玩过,他原本苍白的面颊上浮现了一层潮红。浓得如天空中飘荡的落叶,而呼吸声则沉重得如冬天里的北风。
    “陛下万金之躯!”一名侍卫低声劝谏。话音没落,杨广的坐骑已经风一半卷过了前方的草海,李旭的战马则“变”成了一股黑烟,黑烟之后,是银色的甘罗,上下起伏跳跃,犹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
    不得不承认,杨广曾经拥有很好的骑术。他的身体随着马鞍上下起伏,仿佛完全没有重量。跨下的大宛马野跑开了性子,根本不肯放慢速度等待身后的同伴。很快,身后的马蹄声便越来越稀疏,直到剩下寥寥几缕。
    李旭骑着黑风一直护在杨广身后。一手持弓,一手拉着马缰绳,嘴角中还叼着一根雕翎。如果周围有意外出现,他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把口中的羽箭搭到弓臂上,将来袭者一箭封喉。这种姿态骑马很辛苦,有几次黑风欲超到杨广的前面去,皆被他牢牢地拉住了,无法展现它的真实速度。
    “不跑了,咱们别累坏了甘罗!”疾驰出了三、五里后,杨广终于心满意足拉紧了马缰绳。他没注意到黑风鼻孔里喷出的抗议声,却很关心银狼的体力是否跟得上。“若不是你已经答应了该死的阿史那骨托鲁,朕真想把甘罗留在身边。朕以前也养过老虎,养过豹子,却从来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畜生!”
    银狼甘罗快速地从马蹄带起的漫天草屑中飞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黑风的正前方。这个位置恰好是杨广能看到的地方,从他的角度回头望,很容易认为是甘罗在追逐自己的脚步。
    “朕就是看这家伙投缘,没别的意思。国家大事比朕的喜好重要!”见李旭脸上神情有些僵硬,杨广不愿意造成误会,居然主动解释。“你看这家伙,还懂得争风吃醋。别吓了朕的坐骑,喂,它是马,天生怕你的!”
    仿佛听懂了对方的语言,甘罗停止了向大宛马的示威动作。转头跑开数步,跳上一块高耸出草丛的石头,调整呼吸,然后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啸,“嗷——呜——”
    “嗷——呜——”凄厉的狼嚎声响彻旷野,这下,不但大宛马受到了惊扰,黑风也被有些受不了了,高高地抬起前蹄,嘶鸣不止。
    “好了,好了,甘罗,别再叫了。黑风,停下来,停下来!陛下,陛下小心!”一连串的惊呼过后,李旭狼狈不堪地跳下坐骑,冲上前,伸手死死地拉紧了大宛马的缰绳。素来温顺的大宛良驹四蹄乱蹬,直到嘴巴都被嚼子勒出了血,才不得不停止了绝望的挣扎。
    马背上如浮萍一样被甩来甩去的杨广被吓得脸色煞白,目光中却没有丝毫愤怒。“甘罗,再叫,再叫,朕喜欢听你嚎叫。朕是天子,不会被这匹畜生摔到。李将军,你放手,让朕展示给你看。朕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朕的骑术绝非你所想象!”
    “陛下恕罪!”待大宛马完全冷静下来后,李旭才松开缰绳,躬身施礼。
    “陛下恕罪!”匆匆追上来的侍卫们吓得魂差点飞了,围着了一个圈子,将杨广、李旭和甘罗牢牢地困在圈内。
    “走开,走开,走开。朕好不容易找到点当年的感觉!”杨广不耐烦地摆手,“李将军,你和甘罗别走,朕说得不是你们!”说罢,他翻身跳下马背,从鞍子后解下弓箭,大步向圈子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