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隋唐三部曲(隋乱、开国功贼、盛唐烟云) > 第250章 隋乱:水龙吟(41)
    第250章 隋乱:水龙吟(41)
    “末将多有得罪!”张秀先向宇文化及施了个礼,然后亲自捧着一根绳子,站到了认罪者背后。他的身材远远没有宇文化及高,几乎要翘起脚来才能将绳子摆正。在把绳子穿过宇文化及腋窝下的一瞬间,张秀以极低的声音冲着宇文化及耳朵嘀咕道:“懋叔唆使,郑旅率牵线。你只是受人蛊惑!”
    说罢,他快速将头从宇文化及耳边撤开,冲着所有人大喊道:“大伙刚刚死里逃生,按理,张某不该为难诸位。但上命在身,不敢有违。诸位放心,皇上是有道明君。大伙见了他尽管实话实说,切莫胡乱攀扯!”
    “哼,你以为我等是那民间泼妇!”宇文化及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向帐门。在转身的瞬间,他用靴跟重重踩了张秀一脚。
    痛楚随着狂喜一道涌上了张秀的脑门,他知道宇文化及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将捆绑其他将领的差事交给了麾下一名校尉,带着自己的绝对嫡系走入了中军侧后的另一个皮帐。
    宇文家嫡系专用的议事皮帐内,几个家族的心腹死士正乱作一团。看到张秀进入,他们立刻围拢了上来。“张督尉,你可得跟二公子说一声,让他救世子一救!”宇文化及的远房叔叔,也是他的贴身幕僚宇文懋率先说道。因为平素走动频繁,他跟张秀混得很熟,知道对方是家主亲自收服的亲信,关键时刻可以引为后援。
    “小声,别让外边的人听见。国公爷被皇上留下做人质了,二公子也不好轻举妄动。他让我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有谁参与?多少人知道详情?”张秀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先命令自己的亲信把住帐口,然后以极低的声音追问。
    “说来话长,开始大伙以为守不住这里,就奉国公爷的命令给自家谋个出路!”宇文懋不敢隐瞒,用蚊蚋大小的声音汇报。
    “长话短说,就咱们一家么。朝中其他大臣呢?”张秀皱了皱眉,催促。
    “开始换了十个平安令。裴大人给牵的头,虞大人也有份。但他们老奸巨猾,都没派心腹参加具体交易。后来二公子进了城,他们就建议大伙停手。可突厥人开出的价钱实在诱惑,三公子抵御不……”
    “荒唐,假如突厥人让你开城门,你们也干?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知会二公子?让我们连个照应都没法做!”尽管事先猜到了,张秀还是为这笔交易而震惊。裴寂,虞世基,再加上一个宇文述,这三个人皆是眼前大隋文武之中的领军人物,国之干城。但危难面前,他们想到的却是如何出卖大隋来换取自家的平安。
    他感到心底一阵阴寒,脸上却不得不带着和善的微笑。这是当年宇文述亲自“传授”给他的绝技,引诱他透漏恩师杨夫子与和李旭之间关系的那天,宇文述脸上带着的是同样的笑容,看起来是一样的可以信赖。
    “哪会呢?咱们只管卖东西,不开城门!”宇文家族的另一位远亲宇文杰见张秀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心情大定,嬉皮笑脸地回答。“老爷和世子最初也是一番好心,准备给大伙留条活路。至于二公子和你,老爷特意叮嘱过,说二公子心太善,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唉,早让二公子与我知晓,也不会出这么大乱子。雄武营的人怎么知道的情况,盗走了什么证据?”张秀跺了跺脚,故作懊恼地抱怨。
    “是个账册,本来要销毁的,结果不知道雄武营的那几个人从哪得来的消息,竟然敢上门来偷。不过他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来了二十几人,只活着逃走了三个去!”
    “逃走一个都是麻烦。杰叔,你去把咱们家所有知情的人找来,大伙在这个皮帐里扮作我的亲兵,待来护儿走远后,我带你们悄悄离开!”
    “世子做事一向小心,知情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还有几个小兵,稀里糊涂的,被抓到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张督尉犯不到替他们操心。”宇文懋接过话头,主动汇报。能逃出御营,大伙就不愁找到活路。宇文家的知交故旧遍天下,出去蛰伏一段时间,回来后大伙照样趾高气扬。
    “既然如此,大伙准备换衣服。杰叔,亲卫中有个叫郑信的旅率,你把他也找来,二公子特意吩咐带他一道走!”张秀点点头,又道。
    “我马上去,谢张将军费心!”宇文杰连连答应着,闪身走出了帐门。“张秀这小子识像,不枉老爷当年栽培他一次。”得意洋洋地想着,他走到亲兵们的军帐,从中叫出了忐忑不安的旅率郑信,拉着他一道去找张秀复命。
    “张督尉找我做什么?”旅率郑信一脸茫然,狐疑地问。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亲兵旅率,算不上宇文士及的心腹,从来没参与过家族中的机密事。方才来护儿入营捉人,所有底层士卒都躲入了军帐。作为一名小小的旅率,他也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营帐内,唯恐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
    很多飞来横祸出现时往往不带任何端倪。“不该问就别问,二公子亲自点的你!”宇文杰骄傲地回了一句,同时加快了脚步。能被二公子看中的人,有几个不飞黄腾达?想那张秀,起初不过是名小卒,几年之间便做到了五品武职。要是二公子亲自点我的名……。做着美梦,他不觉又回到了先前的军帐。
    站在门口的张秀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见二人回来,皱着眉头命令,“赶快进去换衣服,天亮之前必须上路,否则就来不及了!”
    “哎,哎,烦劳大人久等!”在张秀面前的宇文杰马上又换了另一份神态,卑躬屈膝地答应。皮帐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几个张秀的亲兵捧着两套衣服在等。不敢过分劳烦对方,宇文述和郑信从亲兵手里接过衣服,手忙脚乱地向身上套。
    刚从亲兵身上脱下来的衣服还带着体温,摸起来暖暖的。只是小了些,胸口处稍嫌紧绷。宇文杰用力扯了扯,却发觉身上的有些不对,他借着帐子中间的火把又仔细看了看,入眼的是一团血。
    紧接着,一柄刀尖从旧的血迹处冒出来,给衣服上再添一抹殷红。宇文杰感觉到全身的力气慢慢消失,弥留之际,他不甘心地扭过头,看见张秀倒背着手,施施然离开了军帐。
    留下两个心腹死士继续善后,张秀带着其余的亲卫又转回中军。此时众人的注意力皆在宇文化及兄弟三个的表现上,因而根本没人发觉他曾经离开过。张秀迅速扫了一眼,发现中军帐内大部分御营将领都已经被绑走,只有宇文家的老三智及不肯奉旨伏绑,依旧在哭着喊着告饶。
    “二哥,二哥,我求求你了。嫂子是圣上的女儿,您是他的亲女婿,不能看着我被砍头啊!”这家伙嗓子早已经哭哑,却抱着宇文士及的腿死活不肯放开。前来拿人的雄武营士卒既知此人已经活不到中午,不忍心当着自家主将的面用强,所以只好等着宇文士及自己发话。而宇文士及早就哭得软了,蹲下身子,手抱着弟弟的脖颈泣不成声,“圣上亲自下的令,我,我怎敢当众驳他。你二嫂远在洛阳……呜呜……”
    “二哥,我知道错了,我认罚。你可以让皇上打我板子,充军,发配,我愿意去岭南,我愿意去。二哥,别让我死啊!”
    “我若能救你,自然全力去救。可,可你犯下的是灭族之罪,灭族之罪啊!”宇文士及一边哭,一边数落。“那些金银,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咱们宇文家又未曾少了你的吃穿,你要金银做什么……”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一时糊涂!”宇文智及无言自辩,继续哑着嗓子干嚎。鼻涕眼泪源源不断,将宇文士及的护腿铠甲抹湿了一大片。
    张秀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凑上前,低声劝道:“宇文将军先请节哀吧。圣上还在行宫里等你的消息呢。你缴令缴得越晚,圣上心里的火气越大!”
    “没良心的张秀!我二哥平时怎么待你!呜呜呜——,如果没我宇文家,怎么会有你的今天!”宇文智及立刻抬起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骂。
    “绑了,如果他再乱说话,用干马粪堵了嘴!”张秀可不怕这没心肝的东西,双眉一竖,怒喝道。
    两个亲卫立刻上前,用力将宇文智及从其兄身边扯开。“二哥,二哥救我!”情知入行宫后必死无疑,宇文智及挣扎着呼救。
    “你还是伏绑吧。待会儿见到陛下,老老实实认罪。二哥能为你做的,早已经做过了!”众目睽睽之下,宇文士及不得不硬起心肠,抹了把眼睛,抽泣着叮嘱。在手背盖住眼皮之前的刹那,他快速用目光和张秀交流了一次。从后者的镇定的眼神中,知道整个宇文家族有了幸存下去的希望。
    营帐外,来护儿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张秀绑了宇文智及出来,立刻命人压了去行宫交令。此时东方已经开始发亮,被乱兵惊扰了一夜的百姓们偷偷从门后探出头,四下张望。看到一长串大官们被牵羊一般牵向了行宫,立刻又将头缩进了门,上栓落锁。
    “恐怕是打仗不卖命吧,该杀!”有人偷偷地在屋子中嘀咕。
    “不好说,被抓的全是同一个营的,弄不好是兵变!”有人见识稍高,小声跟亲戚们分析。
    “尽胡说,你怎么知道?”
    “看衣裳么,先入城那伙的衣裳和后入城那伙不一样!”被反驳者有理有据地解释。
    “突厥人还没退呢,怎么可能?”
    “突厥人退了吧!前天下午开始,他们就没再向城里扔过大石头!”
    “可不是么,突厥人估计是走了!”众人瞬间高兴起来,躲在院墙后小声欢呼。隋军既然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突厥想必是退了!大伙的家业都保住了,不用再整日地担心。至于外边两伙隋军为什么打架,谁输谁赢,行宫里的皇上安危如何?距离太遥远,大伙管不到,也不想为此而头疼。
    眼下,雁门城里头最疼的人便是裴矩和虞世基两个。自从镇殿将军杨文宣将账本呈上金殿,两位肱股重臣心里就急冒了火。可面对着杀气腾腾的杨广,他们谁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曾经参与了这笔“大买卖”。二人一心盼望着宇文化及和智及两兄弟犯混到底,干脆带着御营兵马造反。那样,借着平叛者的手,所有罪证都会被消灭得一干二净。事后只要两位参掌朝政的大人咬定宇文述老贼胡乱攀污,谁也无法将罪名加到他们头上。
    怎料事实偏偏于他们的心愿相违,宇文化及和智及哥两个居然束手就擒了。而奉旨出宫的来户儿和樊子盖两人也没有辜负杨广的期望,在宇文士及的帮助下顺利地接管了城内所有军队的指挥权,将一场风暴快速消弭于无形。
    “这下可惨了!”看着跪倒在皇帝面前叩头如捣蒜了宇文氏兄弟,内史侍郎参掌朝政虞世基冷汗瞬间湿透了官袍。他手中的权力完全依赖于杨广的信任,只要宇文兄弟两个如实招供,整个虞家一样要万劫不复。
    他偷眼看向素有智者之名的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发现对方的脸色亦白如草灰。“人证物证俱在!”裴矩想起了自己当地方官员审问犯人时经常说的一句话,两腿慢慢开始打战。
    宇文述早已脱去了官帽,跪在大殿中央请罪。见到自己的儿子被押了进来,膝行几步,靠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耳光。“咱宇文家什么时候缺这点儿小钱了,你们两个没出息的东西!那军粮涉及陛下安危,也是可以拿来卖的么?”
    化及兄弟不敢躲闪,瞬间便被打得面颊红肿,鼻血长流。宇文述打完了儿子,抡起胳膊再打自己,“是我这个老混蛋养儿不教,平日过于纵容你们。是我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
    他年龄已经年近古稀,白发满头。此刻脸上一把鼻涕一把血,看上去分外可怜。才打了几下,宇文士及第一个受不住,长跪在金殿中央,对着杨广乞求道:“陛下圣明,臣不敢请陛下饶恕宇文家滔天大罪。但请陛下念在家父多年鞍前马后服侍的情分上,让他得以终老。所有罪责,士及愿为家父分担。纵斧质加身,绝不敢怨!”
    “你好好活着。你对陛下忠心耿耿,是我这老不死和你两个无法无天的兄弟惹了祸!不关你得事!”宇文述怎肯把最后一个儿子也牵连进去,从化及兄弟两个身边再爬到士及面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哭叫道。
    “二弟替我在爷娘膝下尽孝。我一时糊涂,受人蛊惑做错了事,千刀万剐不能赎罪。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累了父亲!”宇文化及也用膝盖爬过来,呜咽相和。
    眼看着兄弟父子哭做一团,百官心生怜悯,不断有人陪着垂泪。那虞世基何等聪明之人,见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立刻猜出宇文家准备把罪行自己扛了。他受人如此宏恩,不得不投桃报李。大步出列,在杨广面前启奏道:“陛下,宇文老将军为大隋戎马半生,纵有教子无方之过,亦罪不致死。请陛下念在多年君臣之情上,对其网开一面!”
    “突厥人刚刚退兵,如果此案牵连过广,难免被人误解!”裴矩素来八面玲珑,紧跟在虞世基身后启奏。
    有两个参掌朝政带头,其他文官哪个敢不跟随。况且宇文述在朝中的党羽本来就已经打算出面救主。陆陆续续,朝堂上站出了二十几位四品以上高官,众口一词地替宇文述讨饶。
    杨广本来和宇文述私交就厚,被老家伙一哭,心肠早就软了。再看到这么多人替宇文述求情,更有了徇私枉法的借口。长叹了一声,回答:“诸位爱卿都归班吧,古人云,罪不及妻驽。何况宇文化及和智及都已成年,所作所为与其父辈何干?!”
    “谢陛下隆恩!”一干马屁之臣齐声唱颂,气得武将队列中的来护儿等人两眼发蓝。“当年杀贺若弼时怎么没见陛下如此宽容!”大伙心中暗自抱怨,嘴上却只能跟随大流一道赞颂杨广决断圣明。
    “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你兄弟二人可知罪?”杨广过足了圣明君主的瘾,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