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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隋乱:水龙吟(22)
    “轰!”地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五尺长的槊锋都没入了石缝中。秦叔宝冲着还在颤抖的槊柄点点了头,好像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然后拨转战马,向程知节喊道:“程将军能把槊从石头中拔出来,就算秦某输了。我齐郡子弟就此回转,在不提借路之事!”
    “拔!”“拔!”瓦岗喽啰大声替程知节打气。秦叔宝的马槊比普通人用得粗了半寸,槊锋也比寻常马槊长出尺余。所以光从兵器上,众人就能猜出他的膂力不可小视。但程知节的臂力一直是整个瓦岗军中最大的,山寨中推崇硬汉子,所以大伙心甘情愿看到一场精彩的较量。
    “好个狡诈的秦叔宝!”程知节向掌心中吐了口吐沫,揉了揉,然后笑着骂道。大踏步跑上前,他以双手握住槊柄,倾尽全身力气向外拉。“嗨!”“嗨!”接连两次发力,马槊在岩石缝隙中晃了晃,却不曾退出半分。
    “程将军加把劲儿!”张亮带领将士们高呼。出于对敌手的尊重,郡兵中也敲动了战鼓,在战鼓和呐喊声中,程知节瞪圆双眼再度发力。槊柄于其手中左晃又摆,就是无法退出。
    “这场比试,俺老程输了!”片刻之后,将已经磨红的手心向四下举了举,程知节大声宣布。说罢,不顾周围失望的叹息声,他再次抱住槊杆,横向猛地用力,“咯嚓”一声,将槊锋折断在山岩中。
    “将俺的马槊赔给你!”折断了秦叔宝的兵器后,出了一口恶气后。程知节捡起自己的马槊,倒提着递到对方面前。
    秦叔宝伸手去接,在双方同时握住槊杆的时候,彼此又较了一下力气,然后他和程知节相视而笑,转身返回了自家军阵。
    “今天便放你们过去。待你们从塞上回来后再分胜负!”徐茂功向对面大声喊了一句,然后命令自家兄弟撤离峪口,让出北去的通道。
    在一片难以置信的议论声中,郡兵们收拢队形,快速从瓦岗军身边跑过。“谢谢!”经过程知节身边时,秦叔宝指着手中的长槊,低声说了一句。那槊是程知节送给他的,分量和长度都正合手。
    “走好!”程知节笑着点头。他知道秦叔宝在谢什么,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会将这份秘密永远藏在心底,待年老之后,一个人拿出来下酒。
    马蹄带起的烟尘渐渐去远,把寂静的瓦岗群峰留在的身后。阳光斜照在山岩上,给断裂的槊锋镀上点点金斑。“可惜了把好槊!”单雄信非常遗憾地捡起地上的槊杆,低声点评。刚才有很多人都打算在敌军走后自己也尝试着来拔一下,没想到程知节居然发了彪,将这么好的一杆槊硬给折断了。
    “密公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张亮也走上前,好像在评价这次失败的比试,又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我本来就想放他们过去。”徐茂功将目光从旭子消失的方向收回来,笑着说道。见众人惊诧地看向自己,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这三人是张须陀的臂膀,他们走了,正是咱们的机会!”
    能不费一矛一矢冲破瓦岗军的拦截,此结果让所有郡兵喜出望外。眼下他们可没有心思和瓦岗军拼命,因为那太不合算。昨天半夜时分前来求救的钦差大人亲自宣布,此去塞上,只要杀死三个敌人就可以册勋一转,册勋两转就可以升官一级!并且特地强调了这是皇帝陛下的口谕,永不反悔。
    这样的赏格显然比与瓦岗军作战高得多,因此大伙虽然离开故乡越来越远,心中却没多少乡愁。像秦将军那样威名远播,像李将军那样少年封侯,像罗将军那样把自己的画像挂到皇宫里去,这曾经是多少人的梦想。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了,所以郡兵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界,界皇上事后不会反悔吧!”也有人对朝廷的信誉不大放心,压低了声音向周围的人询问。他的怀疑立刻被一阵轻蔑的嘲笑声打断,“你以为皇上是那些山大王呢,说过的话转头又吞回去。金口玉言,什么金口玉言你懂么?那就是一口吐沫落地都能砸个坑儿,讲究的就是这信义二字!”
    听了同伴的话,多疑者只好红着脸把自己的心事藏到肚子深处。“皇上讲信誉么?”记忆中,他隐约听说过圣明天子出尔反尔的谣言,但他没有胆子公开指摘大隋天子。况且大伙此刻都在兴头上,谁也不能扫众人的兴。
    有道是将是兵之胆,有秦叔宝和李旭这样的勇将带着,众将士的胆气自然也跟着大了不少。郡兵们在剿匪时也经常以寡击众,因此并不觉得自己的力量单薄。参照以往的经验,敌人越多,最后大伙分到了首级也多,在一次战中分到三个敌人首级很普通的现象。照同样的数量推算,到了塞上后,只要能连续在三场恶战中活下命来,回到齐郡后便能穿上一身官袍。大伙不求光宗耀祖,至少以后在世家子弟面前说话时,腰杆子能直起几分。
    “到时候我就新做一身葛甲,浆得梆硬梆硬地,天天在小荠他爹面前转悠。看老家伙还敢不敢再瞧不起我这当兵的女婿!”有人想着自己成为武官之后的情形,乐呵呵地憧憬。
    “就你那小样儿,先照照镜子吧。给猴子带上金盔,他也拎不起铁槊来!”周围的袍泽带着几分善意打击。
    “你们别瞧不起人。是骡子是马咱们走着瞧!”
    大伙说笑着,高高兴兴地向北赶。很少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一方的几个主将并不像周围弟兄们一样开心。相反,自从与瓦岗军脱离接触后,中军将旗下的气氛一直很沉闷。甚至连那些负责保护主将的亲兵都受了些影响,一个个把脸绷得紧紧,仿佛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李将军腰杆一直挺得很直,就像高挑在队伍中央的旗杆。他的冷静与坚强大伙都能看得见,但是,几个往来密切的同伴都知道,此刻旭子的身体绝不像外观表现出来的那样结实。所谓坚强,不过是一层冰封住的外壳,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轻轻一击,也许就能将他彻底击垮。
    没有人愿意看到旭子受到伤害,所以张江和罗士信二人一直试图找些话题来分散李旭的注意力。但他们二人做得显然不是很成功,虽然每个话题说完,旭子都礼貌的笑一笑,点点头。但那只是礼貌而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见谈话的任何内容。
    “没想到那姓程的自恃勇武,结果把自己绕了进去!”张江偷眼看了看李旭,再次挑起新的话题。
    “那姓程的没一点儿自知之明,居然跟秦二哥比膂力。他也不四处打听打听,整个河南,还有谁的力气能和秦二哥相提并论!”罗士信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公允,但他不介意把瓦岗军说得更不堪一些,只要能把旭子的心从失去朋友的沮丧中拉出来,“别说是他,就是单雄信和他两人轮流上都没戏!要不是槊被他弄折了,瓦岗诸将说不定真会来个车轮战。”
    果然,李旭不愿意污蔑自己的对手,展颜一笑,说道:“你们两个别埋汰人了,瓦岗军没那么龌龊!秦二哥那一下借了马力,程知节徒步向外拔,本来就吃了不小的亏!”
    “你就会涨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罗士信见招奏效,继续装疯卖傻,“小心秦二哥听了不高兴。”说完,他把头转向秦叔宝,不住地向对方使眼色。
    “程知节的力气比我持久!”秦叔宝却不肯接这个话茬,想了想,郑重说道。“我跟他交手时,手臂一直被震的发麻,但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我估计他是不想把槊拔出来,所以根本没用全力!”
    “你跟仲坚倒是投缘!”罗士信没想到引出了这么一个窝囊的答案,有些接受不了,愤愤地说道。
    “不是我谦虚,而是事实如此。他最后拔那下我看得很清楚,眼睛瞪得很圆,胳膊也绷得很硬,但脚在土中踩下去的痕迹却没前两次深!”秦叔宝笑着摇头,补充,“最后为了怕别人上来拔,他干脆弄折了槊!”
    “你是说程知节故意放了咱们一马?”罗士信瞪大眼睛,满脸疑惑。
    “不但是程知节一个人有意相让,瓦岗军如果不想放咱们过去,即便输了,也可以反悔!”旭子笑着接过话茬,总结。
    “这伙人虽然和咱们道不同,却也都是响当当的汉子!”秦叔宝回头望了望,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这样的结论让旭子的心情又轻松了不少,虽然与大眼从此成为陌路,但毕竟自己当初结交的是一个豪杰,而不是一个只知道欺负平头百姓的流氓惯匪。“我现在有点担心张老大人,从东都来的那帮家伙不中用。瓦岗军得知咱们离开,肯定会借机反攻!”
    “咱们临行前,张大人已经做了一些安排!接下来几个月他不进攻,凭手头兵力稳守阵脚应该没什么问题!”秦叔宝的目光从背后的群山间回转,又落到了身边的战旗上。这是几个月前齐郡父老替即将出征讨伐瓦岗的子弟们做的,已经被风雨吹打得有些褪色了,但上面的图案依然清晰。
    那是一头走出山林的猛虎,目光望向未知的远方,心中包藏着无数沟壑。父老们将此旗送给郡兵,是期待他们威如出山猛虎。谁也没想到,这头老虎如今要走到塞上去,远行距离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张大人眼里恐怕把皇上的命比他自己的命看得还重。咱们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尽量速去速回!”罗士信终于说了一句条理清楚的话,语气中隐约带着些不满。
    速去速回是最好的选择,因此大伙不敢做任何耽搁,在东郡补充了必要的辎重后,立刻搭上了地方官员早已准备好的河船。渡过黄河后,他们沿着官道向西,两天后在河内郡的郡城做了第二次补给,接着掉头向北,沿官道穿越太行山。
    沿途地方官员见人数如此少的一支队伍居然也敢北上去勤王,惊诧得一个个都瞪圆了双眼。“太,太行山可是不太平。”河内郡守唐祎拉住旭子的马缰绳,结结巴巴地告诉。平定杨玄感之乱时,他和旭子有过一面之交,因此不忍心看着故人去送死。
    “多谢唐大人提醒,这条路最近,比绕行河北要省七、八天时间。况且眼下各地,哪里还太平呢!”旭子笑着向唐祎拱了拱手,道谢。
    “李将军还是象当年一样勇猛!”唐郡守叹了口气,松开了手里的马缰。这还是他当年认识的旭子,正直,热忱。眼前形势也和当年一样,很多手握重兵的地方大吏都拖辞路途遥远而按兵不动,李将军却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可惜我大隋没第二个李将军!目送郡兵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暮色中,唐祎在心中感慨。这支兵马不可能赶到雁门郡,太行山附近早就成了个大匪窝,随便一个大绺子都拥众数万。千余郡兵送上门,还不够给对方打牙祭。
    也许是出于物伤其类的心态,从那以后,唐郡守就日日等着故人的消息。他自问没有与李旭一道赴死的勇气,却不愿让故人暴尸荒野。令他有几分失望又万分庆幸的是,五天之后,外界传言,那支不怕死的骑兵居然平安的穿越了匪区,抵达上党。沿途,没有任何一支土匪试图与之为难,甚至有一些结寨自守对官府和土匪都不怎么买帐的村落主动为其提供了粮草。
    “难道李将军的威名如此之盛,还是太行山群匪都转了性子?”唐祎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到数十年后,他与一个曾经为太行山头领的人在酒宴间相遇,方才从对方的话中找到了答案。
    “杨广那厮该死,但他应该死在咱们中原人刀下。所以,接到瓦岗军的传书,大伙就决定躲开官道。”
    “对,杨广那厮再是王八蛋,也是咱中原人的王八蛋!”另一名曾经的土匪,后来的将军靠上前,搂着同僚的肩膀醉醺醺地说。“况且,领兵的是咱们的旭子,不到万不得已,谁好意思跟他动刀!”
    那一天,素有雅名的唐祎和两个不对路的粗鄙武夫醉了个痛快。
    chapter 3 烽火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说,良鸟择木而栖么?大隋皇帝糊涂到什么样子,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阿史那骨托鲁不回答旭子的问话,继续好言相劝。“你即便救了昏君一时,救不了一世。给中原换个主人,大伙会活得更好!”
    “换你们来,烧杀抢掠,把男人都杀掉,把女人都掠为奴隶,那就叫活得更好?”旭子鼻孔中发出一声冷笑,胸脯快速的起伏。他承认杨广不是个好皇帝,也承认大隋朝廷腐朽透顶。
    但是,他依然要捍卫自己的家园。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理解张须陀。
    从河内、长平一直到上党,他们没有遭遇任何一支盗匪。旅途安宁得令人恐慌,仿佛脚下的路通向的不再是人间。虽然偶尔在道路边也会出现几个小小的村落,但村子里的百姓都消失了,连同他们的牲畜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本来该在这个季节收获的庄稼和杂草混在一起,疯了般到处乱长。门口、屋顶、房檐,哪里都能看到它们孱弱但不屈不挠的影子。
    播种者不是农夫,而是四季不断的山风。是它们将去年散落在农田里的种子吹上了失去主人的房檐,让其在那里生根发芽。半个月后,它们还会将新的种子从屋檐上吹落,吹向新的可以得到阳光和雨水的角落,待明年春来后开始一场新的循环,生生不息。
    如此苍茫的旷野一半归功于朝廷的搬迁令,是它将百姓都驱赶到城墙内,以防被土匪洗劫。至于入了城后的百姓们吃什么,住在哪,那不是应烦劳朝中的大臣们操心的小事。于是,很多没有福气在城里谋生的人干脆选择当了土匪,虽然他们最后难免要死于一场与官军的战斗或一场土匪之间的火并,但至少能多活一段时间,不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饿得露出皮肤下的骨头。
    与朝廷一道制造了这“盖世盛境”的还有各地的“英雄豪杰”,他们抢走了不肯入城的百姓最后一点家当,把对方要么驱赶到城内,要么转化为自己麾下的喽啰。当四周抢无可抢之时,豪杰们偶尔也会种几块地。但那些地都在山寨附近,不能种得太多,以免安宁的生活损毁了大伙的斗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