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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隋乱:扬州慢(24)
    在转过身的刹那间,他觉得非常疲惫。领着骑兵奔袭三百余里,一千破十万,阵斩郭方预,这场胜利不可谓不巨大。但秦叔宝总觉得其中缺了些什么,就像烤肉没有放盐,虽然眼看着肉上面油四溅,吃在嘴里却少了很多滋味。
    “这女孩生前,估计对咱秦督尉崇拜得很!”郡兵们的议论声从背后传来,一字不落地飘入秦叔宝的耳朵。
    “是啊,周围这十几个郡县,提起咱秦督尉来,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听说皇上还命人将他和罗督尉画了相,挂在宫中,不时观看呢!”又一句议论声传来,语气中充满崇拜。
    “这帮无聊的家伙!”秦叔宝苦笑着摇头。被人议论习惯了,他已经懒于再表现自己的谦虚。“郭方预说,这个女人想看着他死在秦将军槊下!”这句子话对他冲击力比弟兄们崇拜的议论声重得多。“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如此英雄!”他觉得很自豪,但同时心里亦涌起了几分淡淡的失落。
    “不知道另一个土匪头子秦君弘会死在谁的手里?”有人意犹未尽。
    “不知道,我估计会是李将军吧,听说这次奔袭方案就是他向张大人提出来的!”有人信誓旦旦地回答。新来的李郎将武艺高,待人和气,谋略也极其出众。郡兵们日日跟他在一起训练,早就把他接受为自己的一员。
    “胡说,这么大的事儿,张大人自己不会做主,还能听一个外人的!”有人偷偷看了看秦叔宝,低声反驳。
    “就是,那个李郎将,可是色得很呢。甭管香的臭的,是女人就敢往家里拉!”
    听着身背后的窃窃私语,秦叔宝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场大胜味道寥寥的原因了。原来自己居然在忌妒李仲坚,真没出息。他无法容忍自己这种堕落的行为,抬起手,用力敲了敲头上的铁盔。清脆的咚咚声让他清醒了些,但当日信使到来时同伴们的表现,在记忆里却愈发清晰。
    秦叔宝清楚地记得信使吴麒到来的当日,众将都在为手头无足够兵马可用而犯愁时,李郎将越众而出时的情景。当时李将军的样子看上去是那样的睿智,那样自信,铠甲上仿佛反射出一道光彩,刹那间遮盖了所有人的锋芒。
    “贼自恃强,谓我不能救,吾今速去,破之必矣!”张须陀大人听完李郎将的话后如是总结,然后就有了这次三百里长途奔袭。
    事实正如张须陀和李旭所料,流寇们被接踵而来的胜利彻底冲昏了头脑。他们几乎没有做任何戒备地把一座不设防的营地暴露给了远道而来的齐郡郡兵。在距离敌营十里外的一个被杀光了百姓的村落里,秦叔宝带着弟兄们休息了一下午。子夜时分,大伙把复仇的羽箭射入了流寇大营。
    流寇们突然遇袭的表现也被李旭猜了正着,慌乱中,他们根本不去想对方有多少兵马。被协裹而来的百姓第一先乱了起来,他们的行为举止影响了所有喽啰。于是,战斗刚刚开始,结局就已经非常明显。
    此战结果极其辉煌,另一位流寇首领秦君弘刚跑出军营,就被从北海城冲出来接应的当地郡兵用乱箭射成了刺猬。汇集在北海县城外的十万流寇自相践踏,战死一万三千多人,被俘人数高达三万余众。而剩下的五万余人中大部分都是被协裹入营的百姓,战斗一结束,他们就成群结队跑到了北海城外,高呼着张须陀的名字,请他尽快攻打被残匪占据的城市,为大伙报仇血恨。
    还有一些真正的盗匪,他们群龙无首,一部分藏入深山,另一部分则逃离了北海郡,到临近郡县的其他大当家手下讨生活。经过昨夜一战,这些人今后见到郡兵们的战旗,腿肚子肯定会打嗦嗦。
    由于郭方预和秦君弘二人都没料到齐郡的郡兵能这么快地赶来,所以,他们四处劫掠而得的辎重全部成了齐郡郡兵的战利品。秦叔宝粗略估算了一下,如果把所有粮草辎重全部拉回历城的话,大约能装满三千辆大车。
    有了这批粮草和辎重,齐郡的郡兵就能更换一大批铠甲。甚至连造价高昂的具装甲骑,都可能再扩遍五十人。但是,北海郡的凄惨现状与丰厚战利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流寇们在春耕时节席卷了大部分北海郡,将益都、寿光和都昌三个城市和周围的乡村统统卷入战火。数十万间房子被烧,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亩耽误了春耕的良田今年秋天将颗粒无收,明年青黄不接时,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被饿死。
    “请吴大人帮我们通知北海父老,如果他们肯出青壮和我们一道收复失地的话,所有应征入伍的年青人,都可以分到二百斤粮食和一匹绢布。入伍当日兑现一半,剿灭乱匪后兑现另一半!”秦叔宝反复考虑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北海县兵曹吴麒抱了抱拳,说道。
    吴麒是整个北海郡既没战死,又没有临阵投敌劣迹的唯一一名武职。当日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闯出乱匪包围,将救求信送到了张须陀手里。在朝廷没给北海任命新的太守和郡丞之前,齐郡郡兵和北海郡郡兵之间如何配合,秦叔宝只能与他商量。
    “啥!”吴麒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从周围其他人惊诧的表情上确认过秦叔宝刚才所说的话后,他赶紧抱拳还礼,结结巴巴地回答。“怎么好,怎么好让齐郡再破费,当初说好了,这次出兵全部费用由我们北海县负责!”
    他一着急,话就有些不利落。但头脑却清醒得很,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如果没有齐郡精骑冒死来援,甭说那些缴获的战利品,就连北海城都保不住。所以,吴麒认为,北海父老无论如何不能再打战利品的主意,虽然整个民间都在嗷嗷待哺。
    “光凭麾下这一千多弟兄,我们打不下三座大城。等张大人带着郡兵赶到时,恐怕三个城市也被流寇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况且”秦叔宝向军帐外指了指,补充,“百姓们刚刚逃出贼手,总也得让他们有口饭吃啊。否则,不是逼着他们去提刀么?”
    帐中将士本来还准备出言反对,听了秦叔宝的话,大伙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将郭方预和秦君弘的残部从城里赶出去,只是剿灭流寇任务的第一步。如果不想办法安抚百姓的话,今年失去家园的人无力生存,很可能也会成为流寇。于是,大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循环,直到血流到无可再流。
    “那,那就只发粮食,不用发绢布了。北海还有几家大户,众人凑凑,也就把青壮们的军饷凑齐!至于老弱,县令王大人已经写奏折向朝廷告变,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朝廷就有粮食拨下来。”吴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决定部分接受秦叔宝的建议。
    “这就对喽,假如鲜于大人有玉麟兄你一半远见,也不会落个家破人亡的命运!”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罗士信怕秦叔宝再多出让齐郡的利益,赶紧上前拍了拍吴麒的肩膀,大声夸赞。
    “如此,吴某代北海百姓,多谢几位大人恩德!”吴麒不太习惯罗士信的热情,后退半步,再次长揖及地。
    大伙笑着散去,分头做攻打都昌城的准备。当军帐中走得只剩下秦叔宝和罗士信两个人士,后者突然转过身来,用一种非常奇怪眼光上下打量秦叔宝,说道:“咱齐郡弟兄千里迢迢来救人,不取报酬也就罢了,你居然把缴获的粮草物资再吐一半出来。这事情要被裴大人和张通守知道,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
    “张大人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裴大人既然不管军务,想必也不会插手战利品分配的事情!”秦叔宝摇摇头,微笑着回答。
    张须陀教导他要做一个有远见、怀有慈悲之心的将领,这一点上,秦叔宝不认为自己比李旭差。此番领军出征,安抚北海郡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表现机会。定谋时被李仲坚比了下去,做事时,秦叔宝必须将颜面争回来。
    “张大人也许不会说你,裴大人那关却未必好过!况且咱们是齐郡的武将,却做了该他北海郡文官的做得事情,这不是费力不讨好么?”罗士信摇头,不相信秦叔宝能顺利过关。
    “咱们今年如果不留一些粮食在北海郡,明年青黄不接时,这里还得成为流寇的天下。这次咱们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明年呢,人家还会吃同样的亏么?后年呢,这样下去,咱们齐郡的弟兄还不累死!”
    “那刚好,咱们又多了立功的机会!”罗士信分明认可了秦叔宝的意见,却兀自摇头强辩。
    秦叔宝轻轻捶了罗士信一拳,说道。“为将者要有慈悲之心,张大人刚跟咱们弟兄说过的话,难得你这么快就忘了么?”
    罗士信作战勇猛异常,不惧生死。但他同样太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张须陀认为这种做法早晚会惹祸及身。秦叔宝原来并不觉得罗士信身上的缺点有多明显,但随着李旭的到来,他愈发觉得张须陀对罗士信的评价有道理。
    “这也是有了比较,才看得更清楚吧。”秦叔宝心中暗道,转过身,准备去筹划新一轮战事。
    “也许张大人说得有点道理,但叔宝兄真的变许多!倒是有几分像了李仲坚,一点不如原来那般勇敢果决!”罗士信见秦叔宝搬出了张须陀,嘟囔着抱怨。
    “那士信觉得愚兄身上这种变化是好呢,还是坏呢?”秦叔宝笑着回头,追问。
    “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你多一些!”罗士信被秦叔宝问得楞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回答。
    “其实,我们大家都在变,只是快慢不同而已!”秦叔宝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耸耸肩膀,他又给了罗士信一个灿烂的笑脸,“你放心好了,无论怎么变,你都是我的好兄弟!”
    每个都在变,在这个世界上,人只有不断变化,不断适应,才能活得更精彩。秦叔宝当然明白迫使自己变化的压力在哪里,那也正是他积极向上的动力所在。以前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得他都忘记了少年时的豪情壮志。此人的到来,让他齐郡第一豪杰的位置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同时,此人亦在他眼前推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
    “功名自在马上取!”秦叔宝在那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少年的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梦想,乱世已经来临,男人都可以凭借手中长槊闯出一片天空。
    事实证明,秦叔宝的剿抚并重策略很有成效。协助郡兵剿匪便可以领到二百斤口粮的消息传开后,前来参战的青壮络绎不绝。甚至有很多被关在北海城校场上等待甄别的俘虏也嚷嚷着表示愿意戴罪立功。二百斤粮食不算多,但熬成粥在拌些野菜进去,绝对可以保证一对夫妇捱过这个灾年。如果夫妻两个能找块无主的荒地,补种一些糜子、荞麦之类产量低但收获周期短的急粮,说不定明年就有机会翻身。
    在北海城父老乡亲的积极配合下,仅仅用了一天半时间,秦叔宝就把麾下队伍扩大到了一万五千人。缴获的辎重中有得是短刀、木棒之类的劣质兵器,每个人发上一把后,这支队伍立刻雄纠纠、气昂昂地向三十里外的都昌城开进。
    留守都昌的流寇头目名叫刘文忠,一直以“谨慎”而闻名。远远地看到敌军大队人马踏起的烟尘,他就立刻决定弃城而走。“两万齐郡精锐,带队的是秦叔宝,怪不得大当家被他给杀了!”一边仓惶逃命,他一边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一路上,麾下弟兄不断失散。当他逃入四十里外的寿光县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一百喽啰。
    驻扎在寿光城的流寇头目齐国远早就从溃卒口中得知大军于北海城外战败的消息。没等刘文忠把气喘均匀,一刀捅穿了他的肚子,并了剩余那一百部众。
    当晚,齐国远命令麾下喽啰杀死队伍中女眷,撤出寿光。他们将冒着浓烟的城市抛在身后,背着抢来的大小包裹,赶着牛羊,走过旷野。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有时候他们抢劫是为了筹集更多的粮食,有时候他们只是为了抢劫而抢劫。秦叔宝暂时不会追上来,北海郡治所益都还控制在张衡手里。在将北海郡治所攻下之前,郡兵无暇顾及旷野中的小股流寇。
    但他们很快就绝望了。在一名姓李的陌生武将协助下,秦叔宝转眼横扫北海郡所有残寇,直扑盗匪们的老巢牛山。刚刚接替郭方预做了北海郡流寇的大当家的齐国远不敢迎战,放弃牛山,辗转西逃。
    郡兵追在流寇身后死死不放。从临眗一直到逢山,从逢山一直到赢县。一个月来,他们在秦叔宝的指挥下打了至少二十场仗。每一场都是完胜。敌军越战越弱,到最后根本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逃,逃,逃。逃出北海郡,逃过齐、鲁、北海三郡交界的旷野,逃过鲁郡的赢县,一直钻入岱山脚下的密林。
    不打仗的时候,岱山看上去很壮丽。虽然它的实际高度未必有李旭出塞时看到的山峰高,但由于附近都是平原,所以看上去有一种俯览天下的感觉。从山脚到主峰,大大小小十几个山头都被不同颜色的树林所覆盖。从下向上看,整座山的颜色非常有层次感。最靠近山顶的地方依稀还有去年冬天留下的残雪。大部分时间被云雾遮盖,偶尔云开雾散,则在反射出万道金光。
    据说这座山的主峰很难爬,只有孔夫子、秦始皇和汉武帝三个人曾经到达过其最高处。孔夫子如何成功登顶的故事史书上没记载,秦皇和汉武都是动用的数万人才到达到目标。到底云端之上有什么风景,旭子也想去看看。不过这话他不能公开说,几年来的教训让他多少学会了些循规蹈矩。
    所以,他在内心深处迫切地希望早日将这场战斗结束。如果战斗结束,他就可以找个理由一个人偷偷离队。自愿赶来领路的山民曾经告诉他,群山深处会有更绮丽的风景。从天而落瀑布,拔地而起的断崖。还有鹰,两翼张开和战马的身体一样长。旭子不认为向导是在吹牛,因为每天在领军巡视时,他都能亲眼看到几只天之骄子在头上盘旋,对于入侵了其领地的人类,无论流寇还是官军,它都不友善,总是用高亢的叫声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