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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隋乱:扬州慢(3)
    “宇文述么,他为朕平了杨玄感,又灭了梁相国。运筹调度有方,的确居功致伟!”杨广的心情慢慢恢复,头脑也随之开始清醒。“宇文述最大的好处是知道体会朕的心思,不像某些人一样装腔作势!”他在内心深处追加了一句对自己麾下这名宠臣的评价。别的将军,缴获了叛军的物资,要么自作主张分给部将,要么故作清廉上缴国库。唯独宇文述将军,宁可自己背着个溜须拍马的虚名,也要把财宝交给皇家处理。这些年来,别人弹劾宇文述贪婪,杨广却知道其中大半罪名宇文将军是替自己背下的。当年和杨勇争位,拉拢群臣需要钱,讨好母亲的族人,几个姓独孤的舅舅需要钱。而自己于表面上又要做出清廉的姿态来,亏了宇文述将军吞没缴获物资,才舍得各种手段得逞。继承皇位后,安抚杨勇的余党,稳固朝政,剪除潜在威胁,还需要大量钱来摆平。当时的国库不能轻动,所有暗处费,当然只能靠宇文述等人的敛财手段。
    “但他排斥异己,在军中安插亲信,也的确是个大错!”说完了宇文述的功劳,杨广又想起了言官们的奏折。宇文述的其他作为的确触了他的逆鳞,其所控制的左御卫,已经是大隋四府十二卫常备兵马中最为精锐的一支。而趁着这次剿灭杨玄感,此人又把同样精锐的雄武营抓在了手里。据知情人汇报,宇文述的另一个儿子宇文化及,如今正替身受重伤的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掌控右武侯兵马。
    三支军队加起来,总兵士数量已经超过十五万。杨玄感造反,不过凭着几千家丁和两万船夫。把十五万兵马放在同一家手里,即便对宇文述再宠爱,杨广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其实,驸马这个人懂得进退,从他将黎阳之功全部加在李将军头上,就能看得出来!”文刖压低了声音在旁边替杨广分忧。
    “驸马的确是个懂得进退的!”杨广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嘲弄的表情,和身体的动作非常不一致。
    宇文士及将黎阳两战之功大部分送给李旭,表面上显得非常大度。但靠着算计亲生哥哥夺位的杨广却能从其中看出一丝阴谋味道。只要他冷静的时候,这种阴谋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宇文士及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在李旭走后,让雄武营将士归心。另一方面,私分军粮和处斩降将元务本的罪名,也同样落在了李旭一个人身上。
    “算起来,宇文将军有两功,一过,应该是功大于过!至于其他请求,既然惹起了言官们的非议,陛下斟酌着驳了便是,没必要生气!”文刖顺着杨广的意思想了想,建议。
    “高明!”在门外偷听的虞世基暗挑大拇指,一刀公公不愧为一刀公公,这一刀砍下去既符合了陛下的本意,又让宇文家说不出什么话来。宇文述老贼心中即便有怨气也只能抱怨言官们不开眼,怪不到其他人头上。
    正赞叹间,忽然听到屋中有人喝道:“虞世基,别在外边偷听了,给朕滚进来吧。朕等着你拟旨呢!”
    “臣,臣罪,罪该万死!”虞世基被抓了个正着,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弓着身子赔罪。
    “算了,你记着朕的意思!”杨广摆摆手,不想在细节上追究过多。虞世基这个人没胆气,自己刚才让他滚,他肯定只敢躲在门口候着,什么时候得知自己气顺了,什么时候才敢进来告退。
    “臣,尊,遵命!”虞世基再次施礼,看看杨广和文刖的姿态,不敢站着跟皇帝说话,蹭过去,蹲在了文刖的斜对面。
    平素君臣议事,最终结果向来是由虞世基记在心里,待退下后,再誊写出来,第二天早上交到宫中用印。难得此人记性好,居然从来不出错。今天,君臣之间自然也遵从着同样的惯例。片刻功夫,关于宇文述奖励和右武侯、雄武营的归属问题已经明确了下来。[1]
    “宇文大将军有功,赏绢五千匹,赐田万亩!待回到东都,朕要亲自给他把盏庆功。右武侯将军赵孝才无能,罢了他吧。眼下叛匪张金称正闹得嚣张,让兵部侍郎冯孝慈带着右武侯兵马去剿了他,这个差事不好干,派个老人去也稳妥些。至于雄武营,先让宇文士及带着!”杨广想通了所有环节,微笑着做出最后决定。
    “陛下圣明!”虞世基、文刖二人同声恭维。
    “我看你们巴不得朕糊涂!”杨广望着炭盆,低声抱怨了一句。炭盆内,来自底层的火焰已经将新加入的木炭完全烤透,温暖的红光穿过镂炭罩,照亮人的眼睛。
    “臣不敢!”虞世基红着脸,回应。
    “那个李旭,千里奔袭,替朕夺回黎阳,断了叛军粮草,是一大功。守住黎阳,击溃李密、韩世萼,是第二件大功。虎牢关下识破李子雄阴谋,果断出击,是第三件大功!”杨广一边说,一边屈着手指数。“杀了元务本,不算过。否则无法安抚降卒军心。收编叛军,也不算过,要不然他拿什么替朕守城。至于私分军粮么,分得太多了,对那些降卒不追究罪过也就罢了,何必浪费朕的粮食!”
    “算一场小过!小过!”虞世基见杨广脸上没有怒意,顺着对方的话说道。
    “嗯,小过。”杨广点头,赞同虞世基的看法。总体上,他心中对李旭的好感还是超过了恶评。特别是对方受了委屈后,不吵不闹,直接来找自己效力的做法。让杨广再一次感到了自己身为帝王的力量。
    “朕给了他金牌,就是打算替他撑腰的!宇文述这个蠢货,朕的人他也敢欺负!”杨广把圈起的三根手指伸开一个,忿忿不平地想。
    “但他私放钦犯的行为,的确不可鼓励!”文刖公公在一旁低声提醒。陛下还有两根手指卷着,用过错抵消一支,对年青人的安全构不成什么威胁。如果一下子让他升得太高,恐怕会让借机闹事的裴蕴等人得到错误的暗示。
    “宇文将军没奏明此事,不知道别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是否属实!”虞世基赶紧替李旭辩解。他这样做倒不是为了还李旭清白,自家的族侄做事糊涂,陛下还没说是否追究。若是能一并遮掩了过去,当然是最合人愿。
    “以那小子行事风格,此事却十有八九为真!”杨广犹豫了一下,又伸开了一根手指。李旭当初既然明知道李渊不受朝廷器重,还不肯与之撇清关系。以他这种恩怨分明的秉性,恐怕私放杨夫子的事情十有八九为真。但宇文述却没将此事列为他贬斥对方的理由,显然他也没有确凿证据,或是以此跟对方做了什么交易。
    “算了,朕说过要护着他!他是个知道报恩的,自然会懂得如何回报朕!”杨广大度地想,晃了晃最后一根手指,向虞世基叮嘱道:“按我大隋军律,立一次首功,即升职一级。他三项首功抵消掉两项,只升一级军职,为武牙郎将吧。至于爵位,也升一级,从三等伯升到二等伯,赐食邑五百亩。你写道圣旨,把升职的功劳,和他的过错都写清楚了。先议功,然后再申饬。”
    “尊旨!”虞世基大声答应,心情十分愉悦。皇上不追究李旭放杨夫子的事情了,估计上谷郡守办事不利的事情也能敷衍过去。宇文家和裴家瞎闹腾,自己姓虞的受牵连,可真是十分没趣。
    “你那个亲戚认真做事,反而擅自揣摩朕的心思,妄图献媚邀功,这种人,让他回家去吧!”杨广的思维方式,永远不是别人所能理会。处理完宇文述和李旭的纠葛,他就想起了被人欺骗的这个茬。虽然是郡守虞荷心怀善意,但他觉得依然不能原谅。如果所有人都像虞荷这样做,满朝文武岂不全成了溜须拍马之徒?
    “今后,无论谁蓄意欺骗朕,全照此论处!”杨广看了看虞世基愕然的表情,信誓旦旦地补充。“捕风捉影,无事生非者,也同样论处。从今天起,所有本章你们几个先看了,有道理的送上来,没道理的别再拿来烦朕!”
    “是!臣尊旨!”虞世基心中悲喜交加,颤抖着声音答应。透过炭盆中的火光,他看见自己和虞家的运气像炙炭一样兴旺。
    杨广的车驾一共在上谷郡停留了五天,等到雪完全停后方才离开。关于皇帝陛下为什么光临这个穷乡僻壤的具体原因,上谷百姓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根据这次皇帝车驾南下途中突然改道的行为演绎出很多传说。传说之一,就是上谷郡守虞荷横政暴敛,被圣明的陛下发觉,所以陛下亲自来上谷处理这个大贪官。支持这个传说的依据是在暴风雪停下来的同时发出的邸报,据上面的文字所云,郡守虞荷因为对皇帝的衣食“供费不给”而被免职,逐回老家,永不岂用。
    百姓们总是善良的,在他们心目中,天子往往是正义和圣明的化身。至于那些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所干的坏事都是瞒着皇上的。一旦被皇上察觉,重瞳亲照后,贪官就会得到严惩,他们头上就会恢复朗朗青天。虽然新来的郡守做的任何事情都和前任郡守别无二致,皇帝陛下也没对被暴风雪冻死的人表示过任何怜悯,但大伙宁愿相信传说,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关于皇帝陛下光临上谷郡原因的第二个传说的流传得更广,并且在民间获得了更多的支持者。很多人甚至信誓旦旦的以脑袋作证,他们亲耳听御林军的军爷们说过,皇上陛下到上谷来,是为了看一看忠勇伯大人的出生地。这位令上谷郡百姓提起来人人觉得脸上有光彩的大隋二等忠勇伯是皇帝陛下的爱将,曾经匹马独槊在辽东救下了数十万大军。所以皇帝陛下亲临上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水为大隋培养出一位有功之臣。
    “知道独闯辽东的忠勇伯李爷么,那是咱们上谷李家庄人。他们村子就跟我村挨着!”很长一段时间内,去外乡走动的上谷人都会自豪地向对方介绍。
    “旭官那孩子啊,从小就有出息。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当年在县学里几十号学生,我就看好他们表兄弟两个!”刘夫子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谎言导致郡守大人丢了官,兀自在县学里吹嘘。受到传言的影响,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来易县县学的报名求学者猛然多了一百余位,虽然上一年是灾年,并且开春后道路上并不太平。
    这些发生在背后的故事,旭子全然不晓。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背后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传说。他也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很多家长拿来教育孩子的偶像。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想当年人家李家旭官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为人父母者望着满脸泥巴的孩子,总是如是数落。而被数落的孩子不敢顶嘴,心中却把夺走了他们玩耍机会的那个姓李的恶棍想象成了天下最大的流氓,土匪。
    旭子总是忙忙碌碌的,从早上忙到天黑。自从在蓟县加入皇帝陛下的随行队伍中后,他就彻底地失去了时间概念。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反正一天接一天就在打招呼和拜望同僚的过程中流逝了,下一个早晨起来,他会发现新的一堆请柬,和新的一堆杂事。
    在皇帝车驾离开上谷之前,旭子抽了一个下午跑回家看了看。这回,有皇帝车驾驻跸上谷这个借口,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回自己的家。族里人分不清虚职和实缺的区别,见旭子又升了官,并且爵位也从三等伯变成了二等伯,对他更是敬畏。儿时的许多玩伴,也躲躲闪闪地凑到李家老宅前,打上一个招呼,说上几句客套话,从而得到一种满足。这种敬畏和满足让人感觉很生分,但旭子已经开始习惯了,所以也不太在乎。他在乎的是母亲眼角的皱纹和父亲脸上的微笑。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个媳妇了!”母亲从厨房里端上一大盘冒着油的炒鸡蛋,一边命令儿子吃,一边唠叨。
    “嗯,男人先立业,后成家,你现在的成就应该算立业了,若是看上哪家的女娃,爹找人给你去做媒!”父亲将酒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品着火辣辣的幸福滋味,心满意足地建议。
    “爹,不急,不急,我还小!还小!”李旭慌不急待地替父亲将酒盏斟平,再用鸡蛋填满母亲面前的饭碗,试图用酒菜来替自己“挡灾”。
    “还小呢,马上就十八了,前村刘二娃比你小两个生日呢,已经当爹半年了!”母亲用筷子敲了敲碗,佯装出一幅发怒的样子地抱怨。紧接着,她把自己碗里的炒鸡蛋又夹回了儿子碗里。虽然如今家里宽裕,不缺这些东西了。但母亲依然保留着看儿子吃菜的习惯。那是她的记忆,也是她的快乐。
    “前些日子你妗的姨母托人来问,她姑姑的表嫂家的二姑娘已经及笈,看能不能亲上加亲。你这次回来如果待的时间长,咱们抽空就去她家走走。她家就在北平[2],是博陵老崔家的远支。跟咱们上谷李家算得上门当户对。”老李懋又干了一盏酒,高高兴兴地向儿子介绍。博陵崔家是个远近闻名的望族,据说做过宰相的就是十来个,其家子侄即便贫寒落魄,也轻易不与小户通婚。如今崔家的人能辗转找上门来,说明儿子确实有出息,让书香门第的人都另眼相看。[3]
    “妗的姨母的姑姑的表嫂……家的二姑娘?”旭子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让嘴中的鸡蛋给噎死。妗的姨母的姑姑的表嫂家的二姑娘跟自己家是什么亲戚,他实在算不清楚。但小妗那一手提刀,一手拎鸡的形象霍然于眼前出现。如果那双属于人类的温馨眼睛再换成宇文述的狐狸眼,则所有的温馨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雪一样的冰冷。
    “慢慢吃,别噎到!”李张氏赶紧起身,用力替儿子捶打。“都多大了你,吃饭还噎在嗓子里。”她拉起袖子,擦了把李旭额头上憋出的冷汗。“不就是去相个亲么,仗你都打过,还怕这!”
    “娘,我这回陪着皇上,明天一早就得南下!”李旭怕两位老人误会,赶紧替自己解释。世家大族的旁支,这种婚姻可不是那么好结的。刚刚被蛇咬过一次,在没弄清楚隐藏在这桩婚姻背后的弯弯绕之前,他可不敢轻易去冒险。
    “咋,这就走?”老李懋手一哆嗦,半盏酒全部泼到了衣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