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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隋乱:功名误(44)
    “明天早上,我带一百名老兵在前,仲坚带他的那个团断后,李府来的人护住马队两侧。你们这些人,躲在马队中间,把腿绑在马肚子上。只要不掉下坐骑来,或被人流矢射中,就不会有事情!”刘弘基甩开齐破凝的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轻轻画了一个兵力分配示意图。
    此刻,已经没有可能让不愿参战的人返回辽东去,只有尽最大可能地避免路上的损失。李旭所部的那团骑兵中,有一百名新补充来的府兵,战斗力比护粮军稍强,所以刘弘基把他们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前方。李府派来的二十几个侍卫个个身手都不错,但人数太少,所以只能由钱九珑和樊兴二人各带一半护在侧翼。众人当中,李旭的骑术最高,箭也射得最准,由他领军断后,后卫部队平安脱身的可能性最大……
    客串过几个月马贼的刘弘基经验丰富,根据本部人马的特点很快拿出了一个行军方案。钱九珑等人本来还有些担心新上任的车骑将军经验不足,指挥不了这么大一拨新兵。听了刘弘基的提议,所有担心立刻烟消云散,心中还暗暗佩服唐公李渊会用人,恰当的时刻居然派了一个懂得马贼战术的内行来。
    “弘基兄,我与你并肩做开路先锋!”听完刘弘基的提议,李建成主动请缨。
    “子固是一军主帅,军心能否平安,咱们这些人能否顺利地走回怀远镇去,都着落在你身上。所以,你不能亲身犯险,表现得越轻松,对大伙的帮助也越大!”刘弘基摇摇头,拒绝了李建成的请求。
    李建成本想身先士卒,没想到刘弘基考虑得这么长远。环顾左右,见钱九珑、樊兴等人都无异议,只好点点头,接受了刘弘基的安排。
    几个核心人物又商量了一遍,补充了些细节。然后派亲兵喊来队正以上军官,悄悄地把任务布置了下去。第二天日上三杆,待大伙养足了精神,吃过早饭,护粮队再次拔营前行。几个主要军官各自散开,紧紧护住了粮队的四周。看到阵型的变化,所有人都明白了此行并非游山玩水,一个个不觉脸色苍白,连握缰绳的手臂都僵直起来。
    好在此地距离辽东城尚近,附近的高句丽人都被隋军打怕了,轻易不敢上前惹事。偶尔在队伍左右有小股的游骑出现,看到战马带起的遮天烟尘,判断不出运粮队的虚实,都远远地避了开去。
    走了两个时辰后,众人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都道高句丽人胆小,未必敢轻捋大军虎须。王元通、秦子婴等没上过战场的雏鸟的脸色也渐渐红润,一边夹在大队人马当中向前走,一边嘻嘻哈哈地互相开起了玩笑。
    “老齐,都说高句丽的女人很淫荡,怎么一路没见她们出来欢迎王师?”
    “三十万光棍平趟过去,多少个女人也分完了,哪里还有汤水留给咱们!”齐破凝涎着脸回答。
    男人们哄堂大笑,惊魂初定,色心立起,七嘴八舌地说起怀远镇附近几个私寮中高句丽女人的好处,纷纷嚷嚷着此番一定要跟着大军杀到平壤去,把高句丽王族的女人掏几个出来,尝一尝到底是什么味道。
    众新丁说得得意,刘弘基、钱九珑等老江湖却越走越是心惊。按常理,大军千里迂回敌后,不攻打沿途城市情有可原,关键地带还是要放些人手,以备不测之需或者用来保障后勤补给。可护粮队走了一夜另小半天,沿途居然一个隋军建立的临时据点都没看见。这样的情景就有些蹊跷了。按理说,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行伍数十载,万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才是。
    下午申时,护粮队在一处山谷里埋锅造饭。趁大伙不注意,刘弘基偷偷将负责领路的宇文仲叫道身边,低声询问起东征大军沿途布置。听完了刘弘基的问话,宇文仲也直皱眉头,四下看了看,以极小的声音回答道:“在昨夜咱们安营的地方附近,本来有一个临时营寨。里面屯了五百多个兵,我回来送信之时,还在那里换过马。可今天早上路过那里,居然一马平川,连木栅栏都看不见了。翻过了前面那道梁,在乌骨水的上游,还有一个堡寨,按现在速度,咱们傍晚就能到达……”
    “你怎么不早说!”没等宇文仲把话说完,刘弘基皱着眉头斥责。
    “我,我怕说出来影响军心!”宇文仲也知道事态不妙,小声跟刘弘基嘀咕。
    对方是宇文家的人,刘弘基即便恼怒也拿此人没什么办法,看了看附近不知道长了几万年的森林和好像从没有过人烟的山峦,叹了口气,继续追问:“翻过前边这道山梁,距离马砦水旁边的营盘还有多远?我问的是要多长时间能走到,别跟我说最短距离!”
    “翻过了前面这道梁,再沿山谷向南转,就到了乌骨水旁。沿着河东岸走,以目前速度,两天,最多三天,就能到马砦水旁的虎头山。那附近有个寨子,当地人叫它泊汋,是秦长城的起点,咱们还有一千五百兵士驻守!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易手!”宇文仲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
    “一千五百人?”刘弘基哭笑不得。在大隋军方给出的地图上,根本没有泊汋这个位置。但通过李旭私下找契丹猎人问到的地图,他知道泊汋的大致方位。此地在乌骨城下游四十里,如果高句丽人从乌骨城发兵,半天就能杀到泊汋寨下。
    “当初不是全歼了乌骨城守军么,怎么没趁势将乌骨城哪下来?”
    “当初刘世龙大人主张兵贵神速,认为乌骨城内可能还有敌军,未必能轻易被咱们夺下来,一旦它像辽东城那样久攻不下,反而破坏了陛下的安排。所以,咱们只夺了泊汋,以便接应大军凯旋!”
    闻听此言,刘弘基脸色更差。九路大军主将个个都是打过多年仗的老将军,居然听一个文官的指挥就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真个是把高句丽倾国大军都当成了泥偶了。若是自己是高句丽将领,哪里还用接战,派人夺了泊汋,再将马砦水的浮桥拆掉,然后堵住大江西岸不让隋军回头,不出半个月,三十万兵马肯定灰飞烟灭!
    正焦急间,又听到中军附近传来一阵喧闹。刘弘基担心李建成安危,赶紧扭过头去询问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片刻后,王元通捧着一把绿幽幽的东西走了过来,边走,边笑着献宝:“谷芽子,我们挖到了谷芽子,那边,地底下,到处都能挖到!”
    说罢,将一捧发了霉的谷粒放在刘弘基眼前,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酸味。其中几粒壳儿没脱干净的已经长出了三寸多长的新芽,生意盎然。
    “是大隋军粮!”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话语里充满了惊诧。
    大伙宿营的山谷甚大,却在半个谷底都挖到了发芽的谷物。每个埋藏点里挖到的谷物都不多,只三、五斤而已,可成千上万个埋藏点计算下来,此地少说也埋了三万石军粮。当下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这军粮是何人而埋。如果是隋军辎重营被人截了,高句丽人必然将所有粮草都带走才对。即便仓卒间不能带走,放火烧掉或集中埋在一处显然也比分散了埋省力气。何苦又挖这么多小坑,播种一样把粮草埋起来!
    刘弘基向李建成使了个眼色,扣着宇文仲的手腕,将他拖到了树林里。看看距离护粮队将士已远,他刷地一声拔出腰刀,恶狠狠地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低声质问道:“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军到底还有没有粮草?”
    “刘将军,刘将军,您别,别……”论武艺,宇文仲丝毫不在刘弘基之下。可看了对方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他居然一点反抗之心都提不起来。一边告饶,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还,还有吧,至少,至少将官还有!”
    “放屁,将军什么时候会没吃的!”李府卫士钱九珑也着了急,一脚将宇文仲踢了仰巴叉,再一脚踩到对方的胸口上,怒骂道:“到现在了你还不肯说实话,信不信?爷们儿现在就杀了你,然后掉头回怀远镇去!”
    “别,别”宇文仲连连摆手,也不知是求大伙别杀了他,还是求大伙别调头西返。结巴了好半天,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说道:“我奉命回来求粮时,士卒们已经开始杀马。校尉以上每天还能保证两顿干饭,旅率、队正之流,就只能一干一稀了!”
    “奶奶的,那还叫有粮。既然断了顿,你家将军不赶紧撤,还等什么?”钱九珑气得一拳砸在树上,把人腰粗的松树砸得来回乱晃。
    “九路大军,互不统属。监军只是刘士龙一个人,自然什么事情都是刘大人来拍板。况且高句丽人已经请降,大伙只好缓缓退兵,以防被人家看出军粮匮乏,再生了反悔的念头!”宇文仲从地上爬起身,低声替自家主将解释。事到如今,他也明白无法向大伙隐瞒实情了,只好竹筒倒豆子般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原来长途奔袭之前,按照中原作战惯例,每位士兵都携带了近三石口粮。府兵们身体强健,军中又备有驮马,所以随身携带这点辎重本来不在话下。可谁知道辽东地形复杂,大军又找不到合适向导,所行之路,要么是山地,要么是沼泽,这么艰难的道路上,每人三石辎重就显得太多了。
    走了两日后,就有士兵偷偷地于宿营时在营帐内挖坑,将粮食埋掉以减轻负重。各级将领认为过了马砦水后,大军可以就地征粮,所以就默许了这种行为。结果,埋粮行动越演越烈,到了后来,几乎每个士兵都开始主动替自己减负。
    大军渡过马砦水后,连战连捷,打得高句丽军队不敢接阵。此时,军粮已经濒临告馨,宇文述将军主张撤军,刘士龙监军却因为自己放走了高丽宰相乙支文德,怕劳师无功,回去后被当替罪羊,所以坚决不同意撤军主张。
    九位将领各有意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听从刘士龙安排,乘胜渡过萨水,威逼平壤,准备与来护儿将军所部水师会合后,向对方借一些粮食。谁料三十万大军兵临平壤城下时,来护儿因为贪功贸进,已经被高句丽人击退,根本无法再到指定地点与大军汇合。而高句丽人此时还坚壁清野,把城外所有庄稼地全烧掉了。
    听到这,连李建成这没打过仗的贵公子都知道隋军前景不妙了,急得上前几步,大声质问道:“那还等什么,要么一股做气冲进城去,要么赶紧撤退,沿途宰杀驮马应付!”
    “本来说好了要置于死地而后生的,而高句丽这个时候又割地求和了。出征前,陛下曾经说过,一旦高句丽肯臣服,就不得再打。于是,大军就只好接受了高元的和约,装做粮草充足的样子,缓缓退了回来!”宇文仲苦笑着摇头,自己也觉得此番东征,简直是像孩子玩泥巴般胡闹。
    “退到哪了,你回来前!”刘弘基从亲兵手中扯来李旭辛苦画就的羊皮地图,指着上面东一道,西一道的墨线,语无伦次地追问。此刻,已经没法再骂谁混蛋了,正如己方众人昨日所料,三十万东征大军,把生存的希望全寄托在了这一万石军粮上。
    “刘监军先遣使报捷,然后宇文将军就派了小的几个回来。一路上马不停蹄跑了六天,加上昨天和今天,整个过去了八日。按当时撤军速度,此刻大军应该已经渡过萨水,达到这……”宇文仲的手指在马砦水南岸与泊汋口相对的一个无名山丘,低声说道。
    八天,没有粮草供应的情况下大军已经行走了八天,还得求老天保佑高句丽人讲信誉肯承认那个城下之盟!刘弘基气得两眼发蓝,恨不得把宇文仲抓起来用烂谷子噎死。但此刻显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护粮队能早到达一刻,三十万大军就有可能多回来几个人。况且宇文述等人装腔作势,徐徐撤退的做法也不能算错。如果此举真的能骗过高句丽人,说不定大军还有生还的希望。
    想到这,他赶紧命令亲兵通知众将士,以最快速度做饭,吃完饭后立刻赶路。从已经挖出来的谷苗上,已经有士卒猜到了远征军濒临断粮的现实。因此,大伙也理解刘弘基的想法。半生不熟地弄了些饭填饱肚子,随即驱赶着战马翻越山岭。
    这一带已经是大梁水和乌谷水的源头,山势颇为陡峭。半路上,不断有马匹踩空了石头而折断腿,众人皆顾不得心疼。七手八脚将粮食卸到其他牲口背上,然后将受伤的战马从尺把宽的山路上推入深谷。听着坐骑垂死之前的惨叫声,每个人心里都毛毛的,好像被推下去的就是自己。同时每个人心里都期盼着,希望翻过这座山岭,就能看见三十余万袍泽平平安安地出现在远方的天际。一时间,大伙居然不像早晨刚出发时那般害怕,脸色虽然铁青着,手脚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落下。
    众人不顾性命卖力赶路,后半夜,大队人马终于成功过岭。这一带山峦虽然不能算高,却一个接着一个。刚刚下得坡来,又开始攀另一道山梁。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稍微平缓些的土丘,借着前半夜的月光,却看见一座黑漆漆的营寨盘踞在大伙的必经之路上。
    “是这里了,咱们自己的营寨!我回来时还曾在此更换坐骑!”宇文仲高兴地喊道,策马就想往山上冲,却被刘弘基一把扯住了缰绳,猝不及防,整个人差点儿掉下马背来。
    “你看看山寨,怎么没有任何火把!”刘弘基铁青着脸,低声提醒。
    宇文仲一愣,瞬间明白了事情不妙。跳下战马,从腰间拔出一双小横刀,蹑手蹑脚摸了上去。
    “来人,举火把,展开大隋旌旗跟我上山,如有人进攻,立刻还击!”刘弘基跳下马背,大声命令。如果此时山寨已经被高句丽人占据,经过这小半夜的人喊马嘶,对方早就知道隋军靠近了,宇文仲一个人摸上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立刻有亲兵上前,替刘弘基擎起大旗。被选为先锋的一百名老兵大声呐喊着,一手举盾,一手擎着火把,以伙为单位分散成小股,缓缓向山坡上压过去。出乎所有人预料,山寨当中既没有人出来迎接友军,也没有人反击,直到宇文仲的身影冲到了寨门口,也没见到里面出现任何动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