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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隋乱:功名误(21)
    当年杨老夫子随同越公杨素南征,与南陈隔着的也是一条大河。只不过那条大河更宽些,冬天不结冰而已。想到杨夫子的笔记,李旭心情一振。在霫部时,他和铜匠师父闲暇时曾经从当时南、北两个方面仔细分析过二十多年前那场战争。几乎其中每一次战役双方用兵的得失,铜匠都仔细跟他讲解过。李旭心中除了对杨素的佩服外,记下最多的,便是那些运筹帷幄的细节。
    于是,他在针对性炼兵之余,对照着杨夫子的笔记,悄悄规划起了过河偷袭的细节。刘弘基见李旭如此用心,少不得又拿些自己跟一些朋友当马贼时的“下流”技巧来指点他。二人反复商量,心中慢慢有了一个大致的行动步骤。
    杨公笔记上以非常重的篇幅讲了如何打探敌情,其中自己方派出间谍是一个主要手段,作为补充,还有收买敌方将领、士卒,利用往来商吕、乡野百姓等若个辅助办法。眼下天寒地冻,商吕断绝。但契丹族的猎人偶尔还能在野外或者城内集市上碰到。这些居住在怀远镇附近的猎人都会说一些汉语或突厥话,李旭照着葫芦画瓢,将自己打扮成商贩,偷偷找过几个老成持重的猎人聊天,对辽河另一侧距离怀远镇较近的扶余、新城、乌骨四个高句丽屯兵重镇的情况多少也有了些掌握。
    “若是茂功兄在,见了我这份谋划不知做何评判!”望着桌上越来越清晰的对岸地图,李旭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地想。去年这个时候,徐大眼曾邀请自己跟他一道拿苏啜部武士实践万人敌之学,而自己正忙着学弓箭和刀术。如今茂功兄不在身边了,自己却一个人摸索起了兵书战策。
    世事无常,竟至于斯!李旭低声长叹。
    “如果去年我和茂功是同一个人,苏啜部还会轻易将我舍弃么?”猛然,一个奇怪的心思窜入了心头。他的胸口沉沉地痛了一下,不经意间,苦笑涌了满脸。
    “嗷——呜”帘外,北风送来野狼的呼号,像极了甘罗在旷野间的召唤。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甘罗瞪着金色的大眼睛,认真地问。它的目光清澈深邃,就像月牙湖冬天的水面。风从雪野上滚过,粉红色的世界中,有牧歌在低低地吟唱。
    “我,我要回中原去。那,那边的人不会接受你!”李旭听见自己梦呓般的声音。看见甘罗的眼中大颗大颗的泪。风吹过,银狼飞雪一样碎去,粉红色的世界中,陶阔脱丝舞动着。烟一般地飘来,眉宇间含着笑,低声道:“露水夫妻,这个词真美。你们汉人就是会说话!”
    呜咽的号角声响起,甘罗、陶阔脱丝都消失不见了。身穿猩红色披风的突厥铁骑呼啸而致,手里挥舞着雪亮雪亮的弯刀,砍碎一切希望。阿史那却禺冲在队伍的最前头,脸上带着他特有的慈祥。
    “呜——呜——呜”号角声连绵而起,李旭伸手抓刀,却只抓到了一个刀柄。那把日夜相伴的黑刀不见了,在半空中化作了陶阔脱丝幽怨的双眼。
    “附离,不要抛下我!”陶阔脱丝哭着喊,“附离,别抛下我——”
    “呜——呜——呜”号角声雷鸣般响着,突厥铁骑越冲越近,越冲越近。
    “啊-——”李旭大叫一声,从桌案边猛然站起。头晕目眩,他又软软地跌了下去,倒下的一刹那,双手扶住了书桌。
    他尽力站稳身子,看清楚了自己身边的环境。这是王元通特意给他腾出来的住所,炭盆里还有火焰在跳动,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却从梦里追到了梦外。李旭抓起黑刀冲出房门,看见城中心方向腾起数道火光。人喊声、马嘶声充耳不绝,整个军营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趁乱试图冲入军营,被埋伏在黑暗处的李府老兵用弓箭堵在了门外。当值的士兵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冲上去帮忙,却被敌人一个反冲杀溃。败兵们推推搡搡,将自家的弓箭手也冲散了。外边的攻击者见到便宜,大喊着压上。
    “哪个团当值,门口列队。后退者,斩!”刘弘基提着一根步槊逆人流而前,接连两次横推,把溃下来的士兵硬顶在了门外。秦子婴和张德裕每人拎着一根鞭子,没头没脑地向溃兵抽打。
    “逃什么逃,能逃到哪去?丢了军粮,大伙一道问斩!”素来胆小口吃的秦子婴突然不再结巴,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有条理。慌慌张张向后退的士兵们楞住了,硬着头皮转过了身体。
    “当值的校尉,跟着我上。其余各校尉,收拢本队人马!”刘弘基大叫着,舞槊前冲。秦子婴和张德裕扔下鞭子,抽出了腰刀,紧跟在了刘弘基身后。
    当值校尉杨方见别将大人亲自出战,不敢再逃,挥舞着兵器跟了上去。他麾下的旅率队正们见主将带头,也纷纷停住了逃命的脚步。
    “不要慌,各回本队。各队队正,约束本队人马!”李旭冲着校场上纷乱的人群大声喊道。此刻刘弘基最该做的事情是收拢兵马而不是带队出击,可如果他不出击,整个军营将全盘崩溃!
    “也好,拼一个算一个!”李旭苦笑着想。弯腰从地上拣了一张别人丢下的弓和一壶箭,快步跑向了正门。
    “各队队正,约束本队人马。各旅率,收集本旅士卒。各校尉,集结麾下弟兄听令!”王元通、齐破凝等人的声音在李旭背后响了起来。大伙都是好兄弟,没本事上前帮着朋友和敌人拼命,撒腿逃跑之前,安抚军心的工作至少帮忙干一点。
    转眼间,刘弘基已经带着士兵与来犯之敌杀到了一处。对方人数不多,没想到传言中不堪一击的公子哥们这么快又能杀回来,猝不及防之下,被刘弘基当场戳死了两个。第三个从侧翼欲扑刘弘基的后背,却被秦子婴和张德裕二人死死拦住。
    秦子婴是个立志考取功名的世家子弟,根本没怎么学过武。张德裕的刀法比秦子婴高明些,也只是达到了舞全一个套路的地步。转眼间,二人就被敌手打乱了配合,险象环生。正当偷袭者狞笑着欲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候。刘弘基手中的步槊游龙般横扫而回。
    “铛!”短刀被步槊磕飞,没等刀的主人做出正确反应,步槊的锋刃如蛇信般找上了他的咽喉。
    “啊!”刘弘基一声怒喝,挑着对手的脖子将尸体甩上了半空。被步槊刺透了喉咙的偷袭者还没死透,在半空中手足抽搐着,盘旋着,向自己的同伴飞去。
    来袭的敌人显然被刘弘基这一手吓懵了,进攻的速度不觉滞了滞。就在这刹那间,半空中流星一闪,有根火把被李旭当作羽箭射了过来。
    沾满了牛油的火把砰然炸开,溅得火星四处乱飞。转瞬即灭的火光照亮了正门口偷袭者人数不多这个事实。有刘弘基做主心骨的大隋官兵士气立刻大振,呐喊着向对方发起了反攻。
    刘弘基长槊直刺,挑翻一名偷袭者。斜拍,将另一名偷袭者扫去了半边脸,当过马贼的他下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怜悯,只要与人对上便立分生死。转眼间,第六名偷袭者又命丧槊下,正当他挥槊欲追第七个敌人时,一根羽箭擦着他身体飞过,射穿了敌人的后颈。
    “谁跟老子抢人!”刘弘基不耐烦地喝道,猛回头,却看见李旭在营门口拼命在向自己摆手。
    心思缜密的他立刻明白了李旭的意思。提槊向原地一站,二百多名士卒立刻如撞上了岩石的浪般,倒着退回了他的身边。
    “收兵回营。有靠近营墙一百步内者,射杀!”刘弘基气势汹汹地大喝了一声,带着打了“胜仗”的弟兄们大步而回。行经李旭身边的时候,脚步却停了停,胳膊轻轻搭在了好朋友的肩膀上。
    军营内的秩序已经慢慢开始恢复,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士卒们本能地试图逃命,却被队正、旅率们带着亲信拦了下来。当人聚集到一定数量,大伙的胆气便开始变壮。特别从门口的喊杀声中判断出自己一方占了上风的时候,已经跳出嗓子的心就又被他们硬咽回到肚子内。
    李寄、刘臻、周文远三个不当值的校尉趁此机会发号施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士兵安稳了下来。他们抬头张望,欲找刘弘基请示下一步动作,却看见别将大人拉着虎翼旅旅率的坐骑,好像正在争论着什么。
    “唐公府和粮仓,必然有一处是他们的真正目标!”刘弘基低声说道。这才是他先前方寸大乱的原因,唐公对二人有知遇之恩,如果有人在偷袭粮仓的同时行刺唐公得手,这辈子他都会活在负疚之中。
    “大哥记不记得咱们怎么烧掉了阿史那却禺的大营?如果粮仓有失,唐公会不会平安无事?”李旭一边整理自己的弓箭,铠甲,一边低声反问。这个问题他不需要刘弘基来回答,当初如果不是徐大眼和他在阿史那营地里制造了混乱,刘弘基等人根本没下手的机会。
    此刻形势,与当晚众人在阿史那营地大闹时恰恰相似。只不过放火的人成了被攻击者,而攻击者来源不明。
    刘弘基点点头,无言以对。李旭说得有道理,如果粮仓被烧了,按大隋律例和当今皇上的习惯,李渊全家都难逃为粮仓殉葬的下场。想到这,他看了看整队待发的骑兵,侧身为李旭和他的虎翼旅让开了营门。
    “唐公射术不在你我之下!”李旭回头,大声喊。双腿一夹黑风肚子,带着一百骑兵风一样冲上了街道。
    街道上,不断有小股的黑衣人四下纵火。宇文述大人派来的那五百名援军与纵火者在黑暗中分头混战,刀枪碰撞声和喊杀声响成一片。无辜的百姓们一边用水桶抗击着飞来横祸,一边承受着明枪暗箭,哀哭声,求援声不绝于耳。
    李旭没有时间理睬这些干扰,带着自己亲手训练过的弟兄们直扑唐公府邸。这是他和刘弘基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的唯一解决方案,敌军既然是混入城中偷袭,人数就不会太多。自家如果乱了阵脚,反而正中对方下怀。
    “前边好像有人拦路!”武士彟在马背上冲着李旭大喊。他家道豪富,但背景却不够深。在“藏龙卧虎”的护粮军中只混上了一个小伙长当。因为与李旭和刘弘基关系密切,在刘、李二人升迁后亦随着顶上了队正的位置。方才李旭和刘弘基出营迎敌,亏了他把虎翼旅骑兵集合了起来。
    “无论什么人,冲过去就是!”李府派来的另一个队正李良大声建议。说话间,三人已经冲过了两条街,看见正前方五十步外,二十几个身穿大隋土黄色戎装的人封住了路口。
    “有人趁乱纵火,街道封闭!”一个身穿六品兵曹服色的低级军官大声喊道。本以为凭自己的官职可以将来人拦下,却没想到对方带队的人是个楞头青,战马速度非但丝毫不减,反而加速向自己头上踏来。
    “虎翼铁骑,挡路者让开!”李旭毫不犹豫地抖动缰绳先前冲去,唐公府方向火头越来越大,前方即便是悬崖他也得踏上去。在前蹄即将踏中兵曹肩膀的一瞬间,黑风的身躯向前窜了半步,一人一马惊鸿般从对方头上飘过。
    “啊!”兵曹吓得一抱脑袋,向道路两边翻滚。武士彟和李良跟在主将身后,毫不客气地从他身上跃过。其他一百名骑兵见状,小腿一磕马肚子,跟在旅率大人身后冲了过去。
    “老子,老子跟你没完!”脸色吓得铁青的兵曹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骑兵们的背影喊道。喊完了,才想起上司临时交代的任务,腿脚登时酸软,一屁股坐到了路边。
    这一百名骑兵已经被李旭训练了半个多月,彼此之间配合已经有了一定默契。远远地看见了唐公府,立刻调整速度组成了两个攻击阵列。彼此配合着,跟在李旭身后逼近了火头。
    唐公府前后,此时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数百名黑衣武士围着府墙,一边攀援,一边向内投掷火把。府墙内,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将攀援到一半的黑衣武士用钢刀扫落。一眨眼功夫,又有其他武士踩在同伴的尸体上向府墙爬去。
    “拔刀!”李旭大声喝令。两队骑兵同时拔刀,三尺秋水在火光中耀眼生寒。
    “左右平推,冲散他们!”李旭高喊,一拨马头,直扑府门左侧的敌军。武士彟带着五十名护粮军跟上了他,另五十名精锐被李良带着,旋风般冲向敌军右翼。
    袭击唐公府的黑衣人没想到身后会有对方援军突然杀到,听见马蹄响赶紧回头,却已经来不及组织起完整防御阵型。两队骑兵瞬间冲到近前,手起刀落,在围墙下清出一条血路。
    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李旭的刀法逐渐成熟。在黑风的速度配合下,手中的弯刀将刃长特点发挥了个淋漓尽致。一名黑衣人没来得及举刀,就被他抹断了脖子。第二个挡在战马前的黑衣人被他用刀刃蹭开了半个肩膀,第三个欲从侧面砍他的大腿,却被他用弯刀抽在了胸口上。
    “啊!”黑衣人惨叫着飞了出去。胸口处血光四射,红彤彤地洒满了青石街道。跟在李旭身后的护粮兵们本来还有些紧张,见自家旅率如此狠辣,也被勾起了一身杀气,踏着敌军的血迹,将府墙外的缺口冲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攻打唐公府邸的黑衣人们不得不放弃眼前目标,集中起来应付突如其来的打击。几十名黑衣人在首领的呵斥下快速整队,排成刀阵试图挡住黑风的脚步。
    “去死!”李旭怒吼着,用力一拉缰绳。受了痛的黑风发出“唏溜溜!”一声长嘶,疾驰中做了一个漂亮的侧转。战马一下子从正冲变成了与敌兵侧向相对,没等黑衣人做出正确发应,李旭在马背上一探身,长刀横着抽了下来。
    “噗!”“噗!”两名黑衣人身上的毡甲被长刀切纸一样切透。刀阵立刻出现了缺口。武士彟毫不犹豫,带着骑兵们从缺口中挤了进去。马蹄声如惊雷般滚过,沸汤泼雪般将刀阵砸了个粉碎。
    只有短兵器的步卒在平地上遇到骑兵,有多少力量也发挥不出来。黑衣武士的首领不甘心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怒吼着逼迫武士们再度结阵。身边才纠集了十几个溃兵,突然,府墙上飞来一枝羽箭,不偏不倚插进了他的喉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