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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隋乱:塞下曲(31)
    “胡说!”俟力弗大声反驳,头脑瞬间清醒。耳畔传来的马蹄声低沉轻缓,即便是敌军来袭,距离也应该在五百步之外,百步以内马蹄落地根本不可能是这种声音。
    一根长羽代替了小箭的分辩,穿透牛皮帐,斜斜地插到了俟力弗面前。
    “敌袭!”俟力弗翻身跳了起来,提着弯刀冲出了帐篷。
    昨夜临时搭起的行营内到处都是喊杀声,铠甲边缘镶嵌着棕红色黄羊皮的霫族武士在晨光下显得英姿飒爽。他们提着弯刀,策动蹄部裹着毡子的战马,赶羊一样将人数三倍与自己的奚族士兵赶得四处乱窜。
    “稳住,稳住!反身迎战!”俟力弗接连砍翻了几个四下乱奔的本族乱兵,试图稳住局势。但这个想法显然过于一厢情愿,刚刚从沉睡中被惊醒的士兵们身体酸软得连弯刀都举不起来,勉强迎住对方战马,只是凑上去送死而已,根本起不到任何迟滞对方的作用。
    俟力弗看见一个头戴铁冠,手持木制长矛的少年英雄在前方不远处纵横。那少年身边还陪着一个手舞弯刀,浑身上下破绽百出,却招招拼命的娃娃兵。两个人年龄虽然小,攻击力却大得惊人,马头所指,本族士兵立刻如被开水泼了的雪一样崩溃。
    护卫在少年周围的诸霫蛮人立刻跟上,不断将持矛少年制造的混乱增大。有奚族弓箭手欲从侧翼偷袭两个少年,放出的羽箭却纷纷被诸霫护卫用皮盾格挡在半途中。那些诸霫武士极其勇悍,竟然宁可拼着自己受伤,也不肯让两个少年被羽箭擦去半根寒毛。
    前来冲营的诸霫联军只有一千五百多人,造成的杀伤却惨不忍睹。很多奚族士兵还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地被砍死在帐篷之内。更多的奚族士兵在奔跑中被弯刀砍翻,鲜血如喷泉般从被割裂的伤口处喷起老高,冒着热气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连续几日的雪中行军,又被敌方戏弄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在清晨人体最疲劳时刻,奚族士兵如待宰的羔羊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徐大眼手执一杆临时改装出来的长矛,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木杆硬矛虽然没他侵浸多年的马槊用起来顺手,在他手中也比霫人用的弯刀杀伤力大。挡在他面前的奚族将领往往是刚一照面,弯刀就被徐大眼用矛尖挑开,紧接着徐大眼手中的长矛就像毒蛇一样,刺进了他们的喉咙。
    几个奚族将领试图从李旭所在位置突破,对徐大眼进行围攻。有着多年战斗经验的他们能看出来,诸霫的攻击队列以徐大眼等人为箭头,而李旭就是这支利箭上的唯一破绽。只有把这支箭头打折了,自己方的埃斤才能有机会收拢残兵。否则,五千弟兄必然尸骨无存。
    大部分人没等冲到李旭近前,就被阿思蓝用羽箭放倒在半路上。个别与李旭交手者,要么被其一命换一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要么被徐大眼抽冷子扫过来的一矛砸下马背。无论面临哪一种情况,李旭身边的霫族武士不会给敌手第二次机会,冲上来用弯刀将他们纷纷砍翻。
    “不要恋战,找其中军”徐大眼边冲,边向众人吩咐。
    劫营的最佳战果是杀掉或杀伤敌军的主将。只要将对方的中军砸个稀巴烂,再强悍的队伍都会失去战斗力。况且来自索头河畔的奚人本来就与强悍无缘,如果他们真的有勇气,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被突厥人从自己的家园赶走。
    “奚人的主将喜欢身穿黑色水貂皮,皮毛越华丽的,级别越高!”阿思蓝抬手放出一箭,将远处正组织抵抗的一个奚人将领射翻,侧过头冲着徐大眼提醒。
    草原民族内部各阶层的等级不像中原那样森严,很多贵族和普通牧民之间的装束没什么差别。这个习惯也延续到了军旅之中,几乎所有的奚人将士都是一身黑色皮衣。乍一眼看上去,非他们本部族的人根本分不清楚谁的级别高,谁的级别低。
    如此一来,徐大眼战术效果大打折扣。先后引军冲散了很多股奚人仓卒组织起来的抵抗队伍,他也没发现奚族首领的营帐所在。
    “那里有杆羊毛大纛!”在队伍正中央负责调度全局的苏啜西尔大声喊道。这一战对苏啜部来说已经是破釜沉舟,胜则生,败则死。当得知奚人部落发觉了诸霫联军对付他们的意图,兴大军前来问罪的消息后,很多临近部族的长老立刻后悔他们听信了苏啜西尔的“蛊惑”,个别意志不坚定的族长甚至发出了“谋划败露,此战必败”的哀叹,试图把自己的族人先行撤走。亏了徐大眼用狠话把众长老挤兑住,而阿思蓝在一旁也用李旭活活咬死了一个对手,吓跑了六个对手的事实,力证圣狼已经开始显示力量。
    “我们六个人,可以战他们二十八个。如今我们有近三千人,敌人来一万兵马又有何惧!”徐大眼着急时,张口就是一串汉语。
    他的话被娥茹翻译成了突厥语后,意思就变成了,“六个苏啜部的勇士面对二十八个奚人斥候毫无惧色,同是白天鹅的子孙,其他部落的勇士就都是没胆的野鸭子么?”
    各部落长老被“徐大眼的话”问得无地自容,只好勉强同意了让苏啜西尔率军一战。若是第一战胜,他们则将所有指挥权交给西尔族长。如果第一战失利,各部将士则撤回各自营地保护自己的族人,同时苏啜西尔自行去执失部认罪。请霫人的名义大汗执失拔派信使给突厥部阿史那家族,由他们出面来主持公道。
    “不想分牛羊和牧奴的,尽管留在营寨中。想让敌人见证白天鹅子孙勇敢的,随我出战!”苏啜西尔在徐大眼的授意下,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然后着手整顿队伍。
    愿意随同他出战的勇士有两千二百余人,苏啜西尔将他们去芜存精,挑选出一千五百人,按照平日的训练方式,组成了十五个百人队。然后按照徐大眼的计策,让这一千五百人早早休息,把骚扰敌军的工作交给了淘汰下来的七百余体力稍弱一些的武士。
    徐大眼通过娥茹的翻译告诉七个负责骚扰敌军的百人队,不要他们出战,并非看不起他们的战斗力,而是为了此战的最终胜利,必须有人做出牺牲。骚扰敌军是最危险最劳累的任务,一旦敌军出营反击,他们就立刻由骚扰变成死战,达不到让敌军疲惫的效果绝不准后撤。
    武士们被他说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个个战死在敌军面前。所以两次骚扰性进攻都攻到了奚人的营寨边上,给敌人的感觉真的如同千军万马来劫营一般。
    所有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拂晓时分,诸霫联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奚人埃斤的羊毛大纛就在前方不远处,而在大纛下咆哮不止的一个身穿黑色水貂皮大衣的,肯定就是他们的族长。苏啜西尔的喊声被武士们接力传到了队首,徐大眼立刻策马持矛,风一般向羊毛大纛卷来。
    “顶住!”俟力弗大叫,听见自己的嗓音已经变了调。此刻他已经不奢求自己能反败为胜了,只希望士兵们能将那个持矛的年青人挡住,以便自己调整战术。
    无数奚族士兵向中军涌来,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硬扛徐大眼的长矛。他们的忠勇举动收到了一些成效,在距离羊毛大纛约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徐大眼的战马被尸山挡住。李旭和阿思蓝等人挥刀乱剁,杀得血肉横飞,就是无法砍出一条通道靠近对方主帅。
    得到机会的俟力弗大埃斤立刻调整了战术,趁着前方的乱做一团的功夫,他跳上自己的宝马,提起自己的宝刀,掉头就逃。
    无数奚族将士放弃对手,跟在俟力弗的战马后狼狈逃窜。
    血肉搭建成的人墙轰然倒塌,李旭冲上前,一刀砍翻了奚人的羊毛大纛。
    “附离!”四下喝彩声有如雷动。
    少年人持刀肃立,满是鲜血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象征着埃斤权威的羊毛大纛一倒,奚族仅存的一点士气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将士转身就逃,根本不顾在敌方战马下号哭呻吟的同伴。苏啜西尔命令骑兵拆下绑在坐骑蹄子上的毡片,引军追杀出了四十余里方才收兵,回来后清点战果,统计出来的数字让所有人喜出望外。
    此战,诸霫联军以一千五百人突袭敌军五千,阵上杀死砍伤了对方一千七百多人,抓了俘虏一千挂零,缴获战马超过两千,绵羊、肉牛等充做军粮的物资更是数以千计。而随同苏啜西尔出战的一千五百壮士只战死了一百二十余人,五十多人重伤,四百多人轻伤,其余大半人马的全部毫发无损。
    联军将士欢声雷动,押着俘虏,辎重,浩浩荡荡返回了苏啜部。未肯带领本部壮士随同苏啜西尔出兵的几个部族见联军大胜而归,每个部落付出甚微,分到的马匹、牛羊却是付出的百倍,心中大为后悔。立刻像被气胀了肚子的蛤蟆般跳起来,呼吁大伙尾随追击,一定要趁着大胜之威,把索头奚部彻底从月牙湖附近的草场上赶尽杀绝。
    徐大眼跟大伙讲了几十回穷寇莫追的道理,嘴巴都说得起了泡,众长老却不肯听从他的劝告,反而拿出草原上对战争的传统理解,打蛇要打死的大道理来压他。苏啜西尔和徐大眼二人说诸位长老不过,只好答应了让几个叫嚷追击最欢的长老,允许其带领本族青壮前去追杀残敌。至于已经立了扰敌和杀敌之功的那两千多名勇士,则留在部落里等待瓜分战利品。
    “西尔族长请派三百骑兵,由得力人手带着去半路上接应诸位长老。我估计,不出五天,那弥叶长老就该回来了!”待那弥叶等几个怒气冲冲的族长带兵出发后,徐大眼低声向苏啜西尔建议。
    到了此时,苏啜西尔已经对徐大眼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点了本部族三百人马,交给自己的弟弟苏啜附离带领,第二天一早沿着那弥叶等人留下的足迹出发,以免他们吃了大亏。
    第四天下午,缴获来的辎重刚刚给勇士们分配干净,苏啜附离已经领着垂头丧气的那弥叶等长老退回了部落。战场局势发展果然如徐大眼事先所预料,那弥叶等人趁着大胜之威去追杀残敌,起初交手的时候屡战屡胜,收容、俘虏了掉队的奚族牧人五百余名。就在他们以为胜利向自己招手的时候,留守于奚部的一千人马前来接应自己的埃斤。双方在雪地上相遇,攻守之势立转。非但先前抓获的俘虏被奚人劫走,那弥叶等人带的七百余勇士被人砍死了三百多,还有二百多人下落不明。
    当初苏啜西尔与敌人交战,之所以能大获全胜,一方面是因为徐大眼算无遗策,更重要的一点是,奚人在雪地上走了两天多,人困马乏。苏啜部以精锐之师击敌疲惫之军,自然没有失败的道理。而那弥叶等人追杀残敌两天,则刚好重蹈了对方覆辙。
    这样的结果是徐大眼和苏啜西尔两人预料当中的事,二人相视一笑,没有追究那弥叶等人战败丧师的责任,而是摆了酒席,对几个打了败仗的长老表示安慰。然后苏啜附离顺势提出了今后各部士兵统一归西尔调度的建议。
    几个吃了败仗的长老手中已经没了多少人马可以倚仗,失陷的族人还等着徐大眼和苏啜西尔想办法去救,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苏啜附离的请求。苏啜西尔见自己的命令再无人擎肘,这才提进一名被俘虏的奚族长老,先命令他对着长生天发了重誓,不会再领兵来犯。然后才放他回去,为霫、奚两族商量交换俘虏、战死者尸体和战争赔偿问题。
    诸霫联军手中的俘虏和敌军弃尸远比索头奚部最后反扑一战获得的俘虏和尸体多,所以,徐大眼开出了一个天价,让那个名字叫做乌一勒的长老带话给奚人的大埃斤,双方以一对一交换俘虏和尸体后,如果他肯出一万头羊来赎买剩余的全部战俘,则诸霫联军愿意将所有奚族战死者的尸体作为添头,送还给奚部安葬。如果奚部拿不出那么多羊来赎人,则一名被俘士兵的身价为十头羊,一具尸体的身价为三头羊。将领的赎金根据其带兵多少酌情上涨,长老身价上浮五倍。
    “我们奚部拿不出那么多羊!”乌一勒长老气得脸色雪白,大声抗议。如果奚人手中有足够的羊可以支撑部落的生存的话,他们也不会冒着风雪前来袭击诸霫联军。况且这场战争的责任不全在奚部,霫族诸部天天炼兵,未必动得不是偷袭索头奚人的心思。
    “拿不出来,你们可以分批凑。以明年秋天草黄前为最后期限,过了这个期限,所有俘虏将在我们这里永世为奴!”苏啜西尔故意装出一幅凶神恶煞般模样说道。在提出这个天价前,他和徐大眼等人早已估测过此战之后索头奚人的实力,早就料定对方出不起全部赎金。
    之所以开出了一个天价,因为徐大眼告诉他诸霫联军还需要时间训练。论个人勇敢和武力,联军勇士当世无双。论战术配合和战场协调能力,联军士兵根本不是一支正规军队的敌手。
    “长生天会诅咒你们这些坏了心肠的奸商!”乌一勒骂骂咧咧地诅咒着,转身走出帐篷。在部族武士的讥笑声中拿了苏啜西尔“送”给他的肉干、马奶,骑上一匹老掉了毛的瘦马,跌跌壮壮地出了营寨。
    那弥叶等人见了对方狼狈的模样,想想如果没有苏啜附离在半路接应,此刻在索头奚部如丧家之犬般离开的将是自己,心中对徐大眼更加信服,连同看向苏啜西尔兄弟的目光也跟着友好了几分。
    想到苏啜附离,众长老才霍然想起了另一个名字叫附离的汉家少年。自从那天打了胜仗回营后,这个少年就在众人眼前消失了。如果细论功劳,此人的功劳恐怕不在徐大眼之下。特别是对于诸部在战场上的伤号来说,如果没有圣狼曾经在少年身上赐福的传说支撑着,他们也不可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机会活下来。
    李旭却不知道整个部族都在感念自己的好处。劫营战胜利后,他就悄悄地返回了自己的帐篷。心中郁结无可发泄,甚至连当晚苏啜部举办的庆功宴都以头疼为借口推脱未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