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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我要留下来
    “不错,他们都已经死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阿音抬起头,瞪着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满眼天真地对陶月儿说:“伶哥哥说了,只要他们还在我们心上,他们就不会死去。”
    “……”陶月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敢相信,待人冷漠淡然的伶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伶哥哥不是在骗我们。”似是看出陶月儿明显的不信,阿音执拗又认真地强调:“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死去。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离我们而去,但是我们是一家人,死亡对我们来说不是分离,是团聚。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等待重逢的时光。”
    “所以……你们吃饭的时候,都会带上他们?”
    阿音点了点头:“这样,他们永远都跟我们在一起了。”
    “这也是伶告诉你的?”陶月儿有些惊讶。
    “是呀!”
    “……”
    陶月儿思来想去都不觉得伶是能说出如此温情的话的人。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也是有可能的。这骗孩子的话,也只有孩子会相信。伶对她们温柔,也是说得过去的。
    他只是懒得对她温柔而已。
    阿音最后擦了擦一只碗,然后突然抬头,思忖道:“不过你来之后,伶哥哥好似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陶月儿再次疑惑:“他哪里变了?”
    阿音未作细想,随口答道:“伶哥哥竟然会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来了半年多,竟不知道他还会做饭!”
    陶月儿一愣,愕然道:“他难道不是这里的厨子?”
    阿音摇了摇头:“他从来都只负责吃。”
    “……”陶月儿半张着嘴,更加惊讶了。
    她看着伶忙前忙后,做饭洗衣的模样,怎么与她嘴里的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呢?
    他若是从来不做饭,那他突然开始做饭,又是做给谁吃的呢?
    他也没给自己吃。
    总不至于是做给她看的吧?
    陶月儿许久才愣愣道:“那你们平时都吃什么?”
    阿音想了想,拉着陶月儿跑回厨房,舀起桌上未吃完的一勺白粥,她高高举起勺子,然后让勺子在半空中倾斜。白粥在空中带出一道直线,重新落回碗里,溅起点点水渍。她努了努嘴,说:“喏,就吃这个,谁有空了谁做饭,一煮一大锅,整天的粮食就是这个了。没有胡萝卜没有黄瓜没有葱段,更加别提肉沫星子了。”
    在陶月儿的惊愕之中,阿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对伶哥哥来说,你与我们是不同的。拯救伶哥哥的重担,就落在你的身上了,加油!”
    “拯救?”陶月儿再次蹙眉,问道:“他需要旁人拯救吗?”他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心里光明,没有半点需要旁人帮助的样子。
    阿音却大力地点头:“伶哥哥是我们所有人之中,心理疾病最严重的一个!你别看他表面上没事,其实比谁都敏感,所有的愤怒都积压在心里,这样下去,迟早会爆发的!”
    陶月儿半张着嘴,愕然道:“此话从何说起?”
    阿音的神色间浮起她这个年纪不会有的凝重,似是有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她拉着陶月儿坐在厨房门槛上,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靠近了才幽幽道:“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不要传出去。”
    陶月儿用力地点头:“我一定不说。”
    “事情是这样的——”
    阿音思绪飘渺,说出了一个闻者流泪,听者伤心的惨痛故事。
    伶自幼生长在官宦之家,父亲是一方太守,权力颇大。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皇帝之后,父便因派系站队错误之故被流放岭南,一家人从此天各一方。而他的母亲因模样姣好,被新太守据为己有,后因不堪受辱,没过多久便投河自尽。伶也沦为官奴,被派去了戏楼,终日咿咿呀呀,讨好上位之人。他原先的名字也被抹去,只单名一个‘伶’,是以‘伶人’之意。
    而他原本也还有一门未婚妻子,因他家道中落而与他断绝关系,与新太守的儿子定了亲。大婚之日来临,太守府却抬了两顶大红轿进门。一顶是刘老爷家的千金,一顶里头却是五大绑的伶。
    没错,新太守的儿子不仅看上了伶的媳妇,还看上了伶。从此,他与未婚妻一起嫁给了一个男人,过上了更加暗无天日的生活,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就算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轻生。他立誓要等到父亲回来父子团聚。后来,伶虚与委蛇,终于获得太守一家的信任,然后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了出来。因为慈幼局瘟疫所没人敢来,他便隐藏在这里,一待就是大半年。
    “怪不得……”陶月儿听后,喃喃自语,半晌回不过神。
    “怪不得什么?”阿音奇怪道。
    ——怪不得伶那么讨厌我。
    ——因为他见不得旁人轻生。
    他的人生从云端零落尘泥,都从未想过放弃,而她除了内心受创,其实也没吃什么口头,却扬言再也不活了。
    难怪他对自己如此冷漠。
    陶月儿看着这满院子得了疫症仍不放弃生命的孩子,她突然想起初见伶之时,他曾说过的那句话:
    ——“你所轻易放弃的今天,是已故之人梦寐以求的明天。生命来来往往,每一天都是不可复制再得的人生。你,真的打算就此放弃?”
    他其实是想劝自己不要轻生吧。
    陶月儿也终于能明白,伶为何小小年纪,面上总是无一丝笑容,冷漠成了他的代名词,寡淡成了他的座右铭。
    他独身孑立,比月亮的清晖还要皎洁。没有什么比在人生最绝望时候与美好相逢更令人感到庆幸的事了。因为经历过黑暗,所以更加向往光明。能积极面对人生的人,他心存着希望,无论生活面对的是艰难抑或困苦,他都不会活得太糟糕。
    伶就是这样的人。
    傍晚,陶月儿在山脚下找到伶。此时的他从山上采药下来,正准备给地里的芋头浇水。
    “我不想死了。”陶月儿追上前,拖住伶的衣袖,郑重地说:“我想留下来,跟你一起照顾孩子们。”
    傍晚的阳光照耀在山头,有一种别样静谧的美。
    伶回头,淡淡的看了陶月儿一眼。
    陶月儿的目光坚定,眸中带着一抹消失了许久的光亮和期冀。
    伶眼中的轻蔑渐渐褪去,良久才终于微一颔首,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