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三百一十一章:一叶障目
    王清晨不止一次感受到那种无力和绝望,财物权势不能动摇其心志,可当真相掀开会危机更多无辜者时,他也只能选择沉默。
    他们曾经对着高抬明镜起誓,曾经将维持公道作为自己一生的责任;在淮阳是时,他尚能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所行问心无愧;可自从接掌了刑部之后,这个词他再也不敢想了。
    恩师那席话犹在耳畔,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了解到那些话的深刻意义。
    “长姐,成了!”
    一个明朗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便传入厅上,打破了这短暂的死寂。紧接着,湍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白漓江身穿三层皂色春衫,腰上缠着一条两指宽的玉带,垂着一只环豹腰珮;头发并未束起,只用一只翠玉簪子别在脑后,也不佩剑。他本年轻,如此一变装束,沙场男儿的戾气锐减,反倒像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他一进屋,也不见坐在一旁的人,直奔白凰翡而来,在她面前站定了,嘿嘿一笑,又道了一声:“成了。”
    白凰翡显然是知道他这‘成了’是什么意思,微笑着一点头,伸手敲了下案几,似笑非笑地将目光递向了王清晨。
    白漓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倒也不显尴尬,不紧不慢地转身揖礼。
    王清晨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料定这两人之间有要事商谈,便识趣儿地起身告辞。
    白凰翡却是一笑,懒懒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王大人听听也无妨。”说着,又示意白漓江先坐。
    她这么一说,倒勾起了王尚书的好奇心,索性也不扭捏,折身回坐静听。
    白漓江择了个靠门的位置入座,往外头看了两眼,见红儿与兰儿在廊下,方放心大胆地道:“总共清出了十三人,这其中有七人是红甲兵遗孀,有五人是胡族的人,还有一人身份待确认。”
    他神情严肃,语速飞快,目光紧紧地盯着白凰翡的脸,等待着她的回应。
    “三方人马?”白凰翡长眉一挑,眸中露出些玩味的神情来,“这却有意思了。红甲兵遗孀该是冲着我来的,胡族的人目标恐怕是爷爷,至于余下那人……”
    白漓江接口道:“正在加紧审讯,仪式开始前应该能得到答案。另外一点,重华公主也来了,从那五个胡族人行动来看,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她。”
    白凰翡总觉得哪里不对。今日到府的都是朝中重臣,白府防卫自然会更加慎重,那些人行事应该格外小心,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全让人逮住了?难道说,是他们的目标不在于此?又或者是府内的垃圾还未清理干净?
    幕后之人几次三番将事情扯上她,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是本身就是争对她的?
    直到此时,白凰翡才发现自己对于敌人一无所知,甚至连他们的目标是谁都弄不清楚。
    见她的眉头越皱越深,白漓江轻声问道:“长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凰翡下意识地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地应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将这些卒子丢出来,是投石问路,还是另有目的?”
    白漓江跟在他身边多年,自然习惯了她的思维模式,很快就跟上了她的思路。他的脸色也立时凝重起来,顺着她的话接道:“长姐的意思是,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不在白府。”
    可不在白府,又会在哪里?
    要想破坏荆国与拓跋的邦交,最简单的办法无疑是让重华公主死在荆国,尤其是死在白府。还有哪些事能比杀一个公主更简单又能让他们达成目的的?
    白凰翡的目光悠悠地落在门外,“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想要破坏两国邦交,而是直接跳过这个环节,为将来两国开战作准备呢?”
    白漓江骇的脸色煞白,舌头都开始打结,“那样一来,范围便……”
    “不止白府。”白凰翡接过他的话,人已经起身行到门边,双手负在身后,十指变换着形态,眸中倒映着庭院中的几株白兰,神情却愈发凝重起来。
    王清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思维在二人之间快速转换穿梭,却依旧听不明白两人说的什么。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白凰翡为什么能留她下来了。因为这二人谈论的内容即便被他听了去,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白凰翡看他一眼,道:“荆庭与重华一死,荆国与拓跋的联姻便会成为战火的导火索,无论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对两国产生的影响都是必然的。也就是说,比起真相,上头的人更关心的是能不能稳住拓跋,让这场必然到来的战争尽量来的晚一些。”
    王清晨恍然明白过来。怀安王活着,只是用自己的性命拖延这场战争,而他死了,没人会为他感到难过,也没有人会在意他是自杀还是他杀?他们在意的,是他死了之后,会给活着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而拓跋重华的事是一样的道理。他竭力追求的一个真相,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甚至连她本人都不甚关心。
    王清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事坚持己见一力追查下去,还是迎合上位者的安排将事情的真相一并封存入档。他将视线移向了白凰翡,眸中露出些迷茫来。
    白凰翡回首扫他一眼,却是言尽于此,不再多说什么,出了屋去。
    另一边,白弈正同上官谦陪着重华公主说话。三代人,隔着行,又隔着一个国家,能说的十分有限,大多数时候是重华同他们时候说起草原的风貌。
    白弈曾经到过青蜂草原,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那个时候,没有遍地的野花,也没有成群的牧畜,入眼的只有累累尸骨和血流漂杵。而拓跋人迎接他的也不是美酒与笑容,那是一双双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的眼,如针如刃地刮过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的名字曾一度被拓跋人列为天敌,每一个拓跋男儿都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杀死这个让草原雄狮阻步难行的男人。
    草原的人崇尚大红大火的颜色,拓跋重华也不例外。今日的她一袭红裙,长长的头发编成细碎的辫子,用小指大小的玛瑙玉作为装饰,用一支红玉簪子挽了起来;襟口处贴着鹅黄的练子,腰上垂了一条印有雄鹰展翅的彩带。
    一双明晃晃的眼炯炯有神,一直注意着白弈的一举一动。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战神,却听过关于他的无数传说。她翻阅过所有关于他的记载,那是他最风光的无限的时候,可她见到本人时,却只剩下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哪怕他举手投足间尽显身为将帅的霸气,可他额头堆砌起来的沟壑、苍白的鬓发和沙哑的声音,都分明昭示着,他只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人活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有人能坦然面对,自然也有人唏嘘叹息。红颜薄命、老将迟暮令多少风流人物扼腕。
    有小厮匆匆跑来,俯首在白弈耳边耳语了几句,惹的老将军脸色大变,视线陡然犀利,看了上官谦一眼,便匆匆往里间行去。
    上官谦与他同朝为官多年,早已摸清了老将军的脾气秉性,知道定有要事发生,忙忙地朝重华公主告了一声罪,也往里间去了。
    屋子里就剩了拓跋重华与秋拣梅,二人静坐吃了半晌的茶,公主突然叹息道:“自我出生时起,便是听着白家人的名号长大的。幼年时是老将军,也不知什么时候,传入耳中的人就变成了凰翡将军,只是可惜……”
    她话音故意一顿,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文弱公子眉眼微垂,唇畔噙着不咸不淡的微笑,云淡风轻地品着茶香。捧着茶杯的十指却是微微一紧,骨结分明的手瞬时又苍白了几分。
    拓跋重华目光悠悠,余音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她若生在我拓跋,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贵国民风开放,可公主不也还是嫁到了荆国吗?”
    他这么轻轻一句话,却刺的拓拔重华心中微微一动,水润的眸子立时添了几分感伤。草原上对男尊女卑的规矩不是很看重,但男女毕竟有别,从先,女人便已经输了。而个别不让须眉的女娇娥,终究也似她,成为男人政治权利争斗下的牺牲品。
    她是草原之王的女儿,一出生便站在了旁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用洋溢着阳光的神情俯瞰整个草原。她本该是翱翔天空的猎鹰,自由勇敢,无任何束缚。
    可最终,她还是被绞去了羽翼,套上了枷锁,来到了荆国。那是她一度敬仰的父兄,是她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家人可。他们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守护旁人;她的守护,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小儿戏语。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自愿来荆的?”重华公主站起身来,昂首挺胸,脸上也重新扬出了笑容,“或者,你更宁愿相信,我是为了挑起两国之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