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三百零九章:箭在弦上
    时二月三十日,夜,白家老爷子入枫城,却未曾回府,而是直奔了梅庵而去。
    秋、白二人正在吃饭,听闻他来,忙不迭迎了出去,将老爷子迎到厅上说话。
    白弈并不废话,只从袖中取出一个青布小包递到白凰翡手中,示意她拆开看看,一边说道:“太子来信后,老夫便将怀安王曾经居住的屋子翻了个遍,在顶梁瓦砾间找到了这个。”
    青布小包里是两截断开的剑刃,上头几滴鲜血已经凝固,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漆黑阴冷。剑身的凹槽虽然同白凰翡使用的短剑一模一样,可材质却十分普通,市面上随处可见。
    她下意识地将视线往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睇去,还未开口问,已经看到老人点了点头。
    白凰翡又将剑刃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后,方递给了秋拣梅看去,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下巴,沉吟道:“这么说,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
    “倒也不尽然。”秋拣梅仔细辨认着剑身,淡淡地应道:“杀死刘吴氏和小牙子与尔后刺杀荆皇的剑未必就是同一把,加上上官伯乐毁掉的一把和你拥有的那把,四柄短剑都已经出现过了,只是我们没有察觉而已。”
    他将剑刃放回青布包裹中,神色复杂地看向白凰翡,温和的眸子里满是担忧,“也就是说,背后的人还在。荆庭的死和重华公主的受刺,兴许就是与他们有关。”
    白凰翡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只是她早已息了万丈雄心,无心再与这些人斗下去,既不想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也就只能抓到源头快刀斩乱麻了。
    她看向白弈,问道:“爷爷是怎么找到凶器的?”
    白弈道:“行宫上有密道,直通山脚。”
    此言一出,秋、白夫妇相视一眼,未尽之言早已明了,却不知要从何说起。半晌后,白凰翡才开口问:“密道里有痕迹吗?”
    “已经令知府衙门的人去了,太子也让陈渡随老夫回来,将参与修建小台池的官员都控制起来。”白弈长出一口气,“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可收场。这背后的人铁了心要毁我荆国基业,只要他们还活着,便不会轻易收手。”
    秋、白二人再次无言。经历了这么多事,两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疲倦了,白凰翡更是不愿再让自己卷进朝堂中去,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至于秋拣梅,他同相爷的两年之期尚在,只要安稳度过这两年,他便可以带着白凰翡远遁,再不理这些俗世。
    可偏偏,这些俗事缠上了他们二人,甩都甩不开。
    晚风悠悠,竹影斑驳,屋子里灯火魏巍。
    “呵……”白凰翡忽的嗤笑一声,“死了一个荆痕,又钻出一个琉璃月,她死了又钻出一个荆庭来。这些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功夫,过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事,都能调查的这么清楚,还将他们一个个都网罗起来。”
    白弈深深地看她一眼。她同这些叫嚣着复仇的人一样,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可她终究是挣扎出来了,没在那片深渊中越陷越深。
    魏巍灯火中的老人脸色苍白,双眸灼灼,正是一副老骥伏枥的神态。他看着尚且年轻的妇人,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学生,那个一出生便注定了一人之下的人,最终牺牲自己,成全了他人。
    而眼前这人,是他得意门生的女儿,哪怕她这一生不曾瞻仰过自己父亲的背影,但那份忠肝义胆,已经刻在了骨血里。
    一次又一次,他信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相信,那个人留下来的孩子,当是如她父亲一般的顶天立地。
    可他似乎忽略了,再怎么一脉相承,眼前的,始终是个女娃娃!
    一番思量,终是牵动肺腑,即便花费全身的力气克制,还是有细碎的咳嗽声从口齿间溢出来。
    这一连串的咳嗽声,仿佛警钟一般令白凰翡回神过来。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爷爷”,双手已经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脚步刚刚提起,便停滞不前。
    老人一手捂着唇,尽量让自己的咳嗽声消停些,一手在虚空中晃了晃,示意自己无碍。好一会儿,他抹了一把下颌上的白须,抬头朝白凰翡露了个笑容,道:“不服老不行了。”
    白凰翡心头狠狠地一揪,却只能将满心的悲痛发泄到双手,十指紧紧扣住了梨花木椅子。她勉强一笑,道:“爷爷要不好好珍惜身子,将来漓江的孩子落地,怕你抱不动了。”
    她说着话,人已经慢慢地坐了下去。张椅里原本垫着塞了布条的竹垫,软和凉快。可此时此刻,对她来说,却如坐针毡。
    一旁的秋拣梅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适时地递了一杯茶去,眼看着她双手捧着茶杯灌了好几口,浑身那股劲儿却没散去。他只得虚虚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旋即便松开了,收拾了心情,方问:“老爷子深夜前来,是不是有什么对策了?”
    白弈目露赞赏地看着秋拣梅,视线又在白凰翡脸上扫了扫,最终落在案几上那柄断裂的剑刃上,神色凝重地道:“据圣上与老夫看来,此人目的十分明确,是要挑起荆国与拓跋之战。至于将矛头指向凰翡,不过是想借此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若能就此挑起国中大乱,再好不过。这些人处心积虑要闹出些乱子,倒不如将计就计,衬着漓江入宗族族谱这件事,将他们引出来。”
    秋、白二人相视一眼,各自眸中的担忧不言而喻。引蛇出洞确定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好办法,可就怕这条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老将军眼下的身子骨,未必能同他缠斗。
    白弈又如何不知道这二人心中所想,所以一开始便未告知,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形势,任他们在担忧,也无可扭转的余地。
    “我虽然老了,但还是皇上亲封的敬武军候。”面对年轻后辈眼中的忧虑,老人以此一句为自己,也为他们下定了决心。
    他是堂堂的一品军候,出入皆受万人敬仰,其威其势已达无人可抵之地。他并非皇室中人,却享受了皇室子弟也未必拥有的拥戴,自然也要付出些代价。
    自古以来,文以死谏为忠,武以战死为荣。战场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朝中的阴波诡浪一点点地消耗着他的心力,能以荆国顶梁柱的姿态走到今天,这个老人业已是强弩之末。
    而如今,他还要用自己这一副残躯,为荆国做最后一件事。
    白家世代为将门,三任军候数任大将军皆为功高震主,却无一人会质疑他们的忠诚。白凰翡是听着历代家主的故事长大的,她曾暗暗发誓要成为那样的忠臣良将,不辱白家风骨。可到头来,她连个白家人都算不上,又谈何将门风骨?
    就如此时此刻,明知老人此举实为冒险,她却无法开口劝阻。因为在她眼前这人是白弈,是白家的战神,更是荆国的一品军候。
    止戈郡主起身朝老人长揖一礼,神色平平,语气淡淡地问:“爷爷明日打算如何安排?”
    白弈起身,虚手将她托起,又看向了秋拣梅。
    秋拣梅忙起身上前。
    白弈道:“府上的事老夫自会安排妥帖,届时若起动乱,现场还需要上官相爷稳住形势。另外……”他顿了一下,垂眉掩下眸中担忧,好一会儿,才道:“沈炼那头,他若是与此事无关也就罢了,若是有关,还望相爷相助,若能从他嘴里问出些有用的,不失为一个突破口。”
    秋拣梅应声道:“拣梅会与父亲讲的。”
    白弈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临到了门边时,他又转头问:“勉知近来还好吗?”
    白凰翡勉强一笑:“好着呢,时常带他入青云宫去,他倒是乖觉的很,从不哭闹的。”
    白弈沉沉地看着她,有些话到了唇边又被收了回去。爷孙两个相视好一会儿,老人终于是道:“你从小就吃了无父无母的亏,最心疼孩子的,始终还是生身父母。”
    白凰翡鼻头一酸,几连忙低下头去,应道:“孙儿明白。”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心头‘突突’一跳,眼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下意识地追了出去。目送老人的身影在霜月的照应下越行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了影,她才无力地倚着廊下的柱子,一声呢喃出口:“爷爷……”
    秋拣梅轻轻地握了握妻子的手以示安慰,亲自送了老将军出府,随后折向主院去。
    夜已深,上官相爷却还未安枕,披着黑底红纹的薄薄衣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阑珊灯火映出他满头细碎的露珠,间或能挑出些零散的白发来。
    沉稳的脚步声轻轻地划破了浮动的桂花香,打断了相爷的思路。他循声望去,之间微弱的火光一点点地移了过来,直到整个身影露在灯火中,他紧紧皱起的眉头才轻微地松动下来,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秋拣梅规矩地行了礼,道:“风寒露重,父亲请屋里说话吧。”
    父子二人前后入屋,也不掌灯,就着秋拣梅提来的灯笼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