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二百七十四章:事了
    杨姗在听到‘弟弟’两个字时,脸上的惊惧一扫而光,望着白凰翡狰狞地笑了起来。她笑的歇斯底里,仿佛只要用尽了全力,白凰翡就会在她的笑声中死去。
    她笑的突兀,收的也毫无预兆,就像是台上戏子百般婉转,在方寸间举手投足,将人生悲欢离合演尽。
    “你说的是我那个流放的弟弟,大可不必。”好看的远山眉轻轻一扬,那双阅尽了人生百态的瞳孔中,析出些带着痛楚的笑意来,“上头的人怕他反悔,早就将他灭口,如今坟头的草都该覆住新土了。”
    白凰翡将视线望向红儿,后者摇了摇头,示意不知情。她又看向杨姗,问道:“你说的上头是谁?”
    杨姗冷笑,“他在户部当值。”
    白凰翡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个为了自己妻子在自己面前低头的户部尚书,他真的会下的了这个手吗?
    “你也没想到吧,当初你执意将抚慰金的案子翻了出来,结果始作俑者一个都没受到应有的罪责,反倒是无辜者枉死。”经历过大悲大痛后,杨姗的情绪平稳了许多,声音也软了下来,一如她平素在花月坊逢场作戏那般,温言细语。
    “你们高高在上斗权拨势不过翻掌间,可对我们这些只求片瓦遮头的人来说,却是无妄的灭顶之灾。白凰翡,比起那些举旗叛国的人,你的嘴脸更遭人厌恶。你打着为他们平冤的旗号,却一次次地将无辜者推向了死亡,你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嗤笑一声,自问自答,“区别是有的。你可以拿死者当挡箭牌,说自己是为了他们好。可到头来呢?你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心安,能活的轻松些。你根本没有在意过别人的死活,你在乎的,自有你自己而已。”
    她抬头看着当堂而坐的凰翡将军,最后一问:“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活着?”
    白凰翡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松动,心里却早已翻涌出万千情绪。
    昔日战场杀伐,她看着同袍倒在敌刃下,痛到恨不能将满腔银牙咬碎。她见过在战场上面对同袍尸体痛哭的;见过因为畏惧死亡临阵逃跑的;也见过压不住痛苦孤身一人闯敌营死在敌人包围圈中的……
    她的心也在滴血,可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挥动令旗,在即将能吞没敌人时撤退;在明知前路是死时让他们向前冲;在他们眼泪还没擦干时,又在他们面前添了无数尸体……
    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能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她的眼眶也曾湿润过,也曾兴起过不管不顾的念头。可她不能,哪怕是恨到了骨子里,她也只能将那份深切的恨刻进骨子里,隐忍不发。
    卫国保家,是成千上万儿郎肩上担着的责任;而她的责任,是尽自己所能,与他们同去同归。哪怕每次归来的都有数箱红绳结发,哪怕熟悉音容越来越少,她也不曾倒下。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山再高,水再凉,她也只能一点点地淌过去。
    自她挂帅以来,眼泪再也不曾在脸上肆掠过。
    在得知停云酒肆中的刺客是红甲兵遗孀时,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那些可怜的女子,或许在送自己丈夫离开时,她曾经遥遥地见过一眼,却是转瞬就忘了的。可那一张张脸上的泪水与笑容,她却是记得真切的。
    她们知道杀场刀剑无眼,可在遥遥一望的对视中,她们应该是相信的。相信这那个策马扬枪的女将军,能够将她们的丈夫好好地带回来。
    可最后,三万红甲葬身黄河道,她独身回城,嫁做人妇。她有了丈夫,有了依靠,可她们呢?
    她们失去了自己的天,失去了活下去的方向。
    当时她在想,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坚持一下?什么圣命什么君威,弟兄们在战场上用血肉捍卫国土时,皇帝指不定在哪里坐着享福呢!
    她也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不同三万红甲一道去,一道葬身黄河道?哪怕身上冤屈无法洗刷,至少能与他们同在,黄泉路上,一切罪责有她担着!
    可她明白,一切都已经迟了,三万儿郎再也回不来了。而作为统帅的她还活着,她能做的,就是迎他们的魂魄归故土,替他们讨一个公道。
    “你说的对。”面对杨姗的声声诘问,白凰翡如此回答:“我是该死,我也自私。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能让自己的心里舒坦些。”
    她眸中风华收敛,低眉掩去了哀痛。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或许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可偏偏我活了下来,那么多次生死边缘徘徊,那么多人先我而去,他们都应该活着,可他们都死了。”
    她抬眼看着杨姗,眸子里蕴出些柔柔的笑意,“身上罪孽再怎么深重,我也要活着。我的命是许多人命换来的,我的母亲、李家、还有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兄弟,我得替他们活着,替他们看着这世道变迁,等着属于他们的公道。所以,哪怕世人都希望我去死,我也要活着。除非哪天,我真的撑不住了,想死的时候,自然会去死的。何况,如今这世道远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坏,至少,还会有人希望我活着。”
    “我军中儿郎,不畏生死。就算是你那个死于流放途中的弟弟,他若还在,也定不希望你为了他赔上自己的余生。杨姗,无论你信与不信,因果报应是真切存在的。人犯下的罪孽,都会得到惩罚的。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天一亮,我若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会将花月坊的人全部拿下,包括近段时间与你接触过的所有人。我手上沾的人命够多,不在乎多一条少一条,比起那些人的命,很显然我的命更有价值些,哪怕是杀了他们,我照样死不了。”
    白凰翡轻声说完这一席话,便合眼靠在椅子里养神,不再多说一字。
    满堂寂静,鸦雀无声。
    这就是曾经统御过数十万兵马的凰翡将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娇娥。她的傲是真的傲,狂也是真的狂,可没有人自认敢张扬出这份狂傲。
    林滨与陈渡与凰翡将军的接触许多,从前他们只觉得此女心思诡谲,行事狡诈。说是将军,更像是土匪流氓。可此时此刻,这个瘫坐在张椅里的孕妇,分明就是那个睥睨众生的大将军。
    显然,杨姗比他们更为惊讶。在她的计划里,白凰翡担心白漓江的情况下,又被自己言语一激,行事定会偏颇。可她不退不让,迎锋而来,不仅将自己的话尽数堵了回来,还有时间思虑对策?
    她再次扫视瘫坐在张椅里的女子。
    黛色的袖衫与黑色长靴从蓝色斗篷中滑了出来,额前一缕没束好的发轻轻晃动着;她的头低着,只能看到两道平平展开的长眉,以及鼻头下方那紧抿的唇。
    杨姗知道,自己输了,输给了这个不让须眉的女子。
    “我将信上的地点定在了东坡山上,埋伏了杀手,让他们将人绑了,没要他性命。”她叹了口气,浑身的戾气也随着这口气缓缓卸除,“人就在山脚那户农家,我小名叫乘风,你同他们一说,他们自然就会放人了。”
    不等白凰翡开口,陈渡已经飞奔了出去。
    白凰翡张眼看着跪在公堂上的女子,淡淡道:“我说过,会保你的性命。”
    “不必了,我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整你,就没想过要活着。即便你今日救下白漓江,今后这样的事也还会发生。你的敌人来自四面八方,可能相隔千里,也可能与你咫尺相对。”
    杨姗的脸上扬起了一丝笑,“或许,这就是你说的因果报应吧。你这一生,注定要活在恐惧中。”
    白凰翡看了她好一会儿,问道:“李姝手上的那支人参,是你送的吗?”
    杨姗坦然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她会将那支人参送给你,这样也好,比起死,现在的结果更能让他们心痛。”
    “李世绩曾经为了你的花月坊来求过我。”白凰翡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她说这么多,或许是为李姝不值,或许是觉得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应该是个心思狠决的人。
    杨姗陡然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他明明当着我的面拒绝了姨娘……”
    “他身为户部尚书,掌管着荆国命脉,今日能应下你的事,明日便会有另一桩事托他去办。他来梅庵时,我也拒绝了他。我敬他一生公廉大义,不该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毁了自己前程。人就是这么好笑,自己做不到的事,总希望别人能办到。杨姗,你久经风月,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我相信你是在走投无路时才会求到他门上,可若因为此事而怨怼李府,认为杀害你弟弟的人就是他,这也太不值了。”
    事情已了,白凰翡也无心久待,起身同林滨辞了一声,缓步出门。一路上,她的神情都是冷漠的,直到上了车,脸上才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倒在青姑的身上,“叫阿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