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二百零八章:局中棋
    秋拣梅动了动唇,“何大人不是递了辞呈吗?圣上念他管理北郡有功,特许了他归乡做个清平知县。”
    太子道:“就是他!都已经五十四的高龄了。”
    秋拣梅沉吟道:“魔都情况特殊,任知府不仅需要一颗清明的头脑,还须一张利嘴一颗忠心,与江湖上那些人打交道可不比立足朝堂轻松。王维德如今任翰林院通史不过两年,无论是资历还是经验也确实欠缺,殿下不该急着将他推出去。何方平年迈,遇事难免瞻前顾后,让江湖小看了朝廷。这两个人都不是上佳人选,圣上不好断。”
    太子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白老将军趁机提议让怀安王暂代知府之权,待方家事了后再决定知府人选,圣旨已经在去魔都的路上了。”
    秋拣梅张目四望,只瞧见玉阶上的高案上有个琉璃酒樽,几又往门口看了一眼,不见半个人影。他叹了一声,颇为幽怨地看向坐在玉阶上的太子,“殿下宫中的待客之道实在不敢恭维。”
    荆自影正满腹愁绪,哪里理会他的玩笑话,又继续说道:“怀安王来信说方家的火与多年前枫城钟家那场火极其相似,要调阅那档卷宗,巧的是这档本该封藏在刑部卷宗室的档案却不翼而飞了。满朝文武抓着此事不放,说自王清晨任刑部尚书……”
    话说到这里,荆自影陡然截住了话头,抬眼悠悠地看向文弱公子:“钟家独子一直在你梅庵,这件事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不是。”秋拣梅并未在意他怀疑的语气,反而是风淡云轻地一笑。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也不是钟梵。”
    荆自影对他的话一向是深信不疑,毕竟似秋拣梅的性子,他要做什么,既不藏着掩着,也不会特意四处张扬。不问他永远不说,问到了就大方承认。他想要瞒的事情,便会绝口不提,没有解释,也没有任何歉意。这样死沉的性格在白凰翡嫁入梅庵后有所改变,但本质上还是死样子。
    荆自影有时觉着他这个性格不错,有时又觉着这烂脾气也该改一改,但自从见识到秋拣梅对白凰翡的维护后,便觉着他还能用这幅烂脾气对着自己也算是幸运了。至少,眼前这个对自己处境丝毫不当回事的人,还是个活人。
    他闭口不言了,秋拣梅这才开口问道:“殿下查阅过户部的账目,如今库银储备如何?”
    “不足百万。”荆自影并未多思他问这话的意思,一脸苦大仇深地答道:“如今水利银子的征收已经按照相爷提供的新方案,根据距离水渠的远近人口的多少征收,如此一来收上来的银子锐减过半。因年前才上交过税银,地方库存不足五十万,这还是加上从洛城等四个番城搜出来的银子。”
    秋拣梅道:“如此看来,短时间内很难对拓跋用兵了。”
    饶是荆自影心在大,经历了这么多事,实在无法像秋拣梅这样云淡风轻地讨论将来的事。只道:“所谓攘外先安内,如今国中乱作一团,即便有充裕的财力物力,朝中那些大臣也不会同意对拓跋用兵。”顿了一下,他咧了一下嘴,“何况如今老将军年迈,白漓江又任了禁军统领,除了拓跋外,其他外族也一直虎视眈眈,朝中武将凋敝又不是一两天了。”
    秋拣梅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国情如此,便是有他的支持也没用。好在如今拓跋放在荆国的探子都已铲除殆尽,他们对于荆国内部的情况并不了解,不敢轻易挑起战争。
    “防人之心不可无,拓跋如今虽然安分,却也只是表面现象,除了军队需要做好防备外,后方储备也得着手准备,否则一旦拓跋发难,荆国只会处于被动局面。”秋拣梅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到太子手中,“这份名单是荆国各地富商,殿下可以想个妥帖的方法,征收也好,暂借也罢,至少不会再出现金水村那样的事。”
    荆自影不自觉地顺着他的思路走,将那张纸展开一看,上头但真列了一长串的名单,还附带了生平简介,包括家中情况、性格脾气等……他抬眼觑了文弱公子一眼,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两弯剑眉又蹙了起来。
    “越富有的人越将银钱看的重,即便是朝廷出面,也未必能让这些人吐出来。从抚慰金一事你也看出来了,朝廷要维护自己的颜面,征收赋税这样的光明正大的理由都被他们弃之不用,更遑论要向老百姓打秋风。”
    话是如此说,太子还是将那张纸折了折,仔细地揣进了自己的怀中。心中苦恼抖了大半出来,他的心情也没那么沉了,起身抖了抖被压了褶子的衣摆,问道:“你入宫来为了这事?”
    秋拣梅随着起身,不动声色地道:“皇后今儿个宴请命妇,阿翡也入了云宫。”
    荆太子正唤人上茶来,闻言转头白了秋拣梅一眼。果然,无论何时何地,这人说话从来不会顾虑他的感受。家国大事在文弱公子的眼中,永远比不上白凰翡来的重要。想来也是,依照白凰翡那上蹿下跳的性子,放任她不管,估计没两天就要将肚子里的小孩给跳没了吧。
    说起来,这还是上官家的长子,将来是要接掌上官府的。
    想到这里,太子殿下不由的又多看了秋拣梅几眼,“上官家后继有人,相爷该十分高兴才是,怎么本宫瞧着他近来脸色越发不好了?是不是你又气他了?”
    牵福领着小太监端茶进来,二人去一旁桌上吃茶。
    秋公子品了一口浓郁的茯茶,略整了整精神,方回道:“近来发生这么多事,父亲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殿下能独当一面时,他也能在家含饴弄孙。”
    太子本是好意关心一下老相爷的身体,却不想就这么着也被秋公子借机损了一句,一口茶在喉咙口哽了一下,方不情不愿地噎了下去。
    他玩弄着盖碗,神色幽幽地叹了口气:“本宫又何尝不想独当一面?从前听父皇之命行事,从无违逆之处,一路走来不曾遇到过阻碍,便觉着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直到……”
    他将话截在这里,秋拣梅却明白他未尽之言。
    直到白凰翡的身世揭晓;直到大忠大义也换不来一个公道;直到那些冰冷的话语从一国之君的口里说出……原来所谓的大局,只是在权力诱惑下的自欺欺人。
    “人非圣贤,便是一块朽木,不能雕琢,还能当柴烧,总有些用处的。”
    秋公子淡淡一句话,就像一根软刺扎进太子的肌肤里,疼的他眼皮跳动了好几下,面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两个的嘴就够利了,将来再添一个小的,怕是要霍乱苍生。”
    文弱公子低了低眉眼,挡住眸中一片冰寒,“凭她一人也可令天下大乱,又何须我们父子插手?”
    有夏风钻进屋里来,拂动了悬在两侧的鹅黄软纱轻轻飘过二人面前,令荆自影看秋拣梅的那一眼格外朦胧,也就没有看到他脸上那个冰凉的神情。
    想着女将军那句“血债血偿”的话,荆太子收敛了满脸玩笑情绪,沉声道:“这天下已经两度为她而乱,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秋拣梅抬眉浅笑,并不接话。
    这天下乱与不乱,全取决于高位者的态度。若在五王叛乱后,他们便将实情相告,铁定不是现在的局面。归根结底,不过是放不下手中的荣辱大权,却打着为天下苍生的旗号。
    “两军对垒,冲锋陷阵固然重要,但该退则退。殿下如今该修生养息,朝堂上的事,能放则放,左右那几位都不是糊涂的人,若争的激烈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更何况,如今这棋盘上,可并非黑白双方,你可别忽略了还有个第三者。殿下既不能做鹬,也不能做蚌,应该做得利的渔夫。”
    动荡乱局在文弱公子两片薄唇中流出来,仿佛就真的是下一盘棋那样简单。可荆自影在棋道上并非好手,何况这还是一盘赌上了生死大义的棋局。他心中千愁万绪此起彼伏,最终问出口的,却是一句:“你同上官伯乐之间,但真没什么感情吗?”
    他这是一句废话,秋拣梅却认真地想了想,尔后认真地答道:“只要不动我身边的人,他是生是死与我无干,有能耐杀我便杀了,没能耐却也只能怪他自己。”
    荆自影知道他一向是个心冷的人,这世上找不出几个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后,太子再问:“那么冬月呢?”
    搭在桌上的苍劲大手不可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文弱公子下意识地拉扯了一下袖口将双手掩住,因为动作略大,碰到了桌上的茶碗,青绿的茶水摇晃着荡出杯沿,跳了几个水珠子在他袖口处。一瓣紫金细线勾勒的竹叶在袖口翻飞着,随着他的动作时隐时现,他下意识地将那瓣竹叶也一并掩住了。可五指刚刚碰触到,仿佛有针刺一般立即松开,双手也慢吞吞地放到了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