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一百八十章:假公济私
    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令秋应良生不如死,可秋拣梅的一句话,却似劈开混沌的锋刃,令他浑浊的思绪有瞬间的清明。他还不能死,当初令李家满门被灭的人还好端端地坐在那把龙椅上,那些罔顾人命的上位者还没遭受报应,所有人都还活着,他不能死。
    “是琉璃月。”在秦文靠近的一瞬间,秋应良的嘴里挤出了四个字。
    秦文惊讶地转头看了秋拣梅一眼,略带希冀地问:“还杀吗?”
    秋拣梅没应声,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他虽然知道琉璃月参与策划这一系列的事,但不知道她竟还藏了这么一手。不过细想来也是如此,若非对白凰翡足够了解,又怎么能扮作她入宫行刺呢?
    缩骨易容并非一朝一夕可练成的,而白凰翡从未提及琉璃月会这一手,恐怕连他也被瞒住了。
    没等到秋拣梅的回答,秦文再问一声:“这小崽子还杀吗?”
    秋拣梅这才抬眼看了秋应良一眼。
    红衫少年稚嫩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眼神虽然涣散,却仍露出些倔强来。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的四肢形如枯槁,似乎轻轻一碰,顷刻间便能烟消云散。
    清秀的眉毛微微一挑,秋拣梅的眸中染上些复杂的情绪,默默地看了秋应良一会儿,淡淡地问道:“知道她在哪里吗?”
    好一会儿,秋应良才反应过来他的问话,摇了摇头。
    秋拣梅起身往门口吩咐一声:“把他丢后面柴房,找个人看着。”他回首看向秦文,道:“不必解他身上的药。”
    秦文秀眉微微一蹙,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只是略带同情地看了秋应良一眼。分明才十五六的年纪,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他却经历如此多的困顿,染了这幅不容于世的心肠。她又想到秦家的灭门惨案,心头涌起些痛意来。
    秋应良被带下去后,她低眉道:“若换了是我,也必定会如他那般。”唇畔漫上一丝苦笑,“我如今依附公子,不也是为了报仇吗?”
    秋拣梅伸手扶住门方,仰天合了一下眼,强行将涌上心来的酸楚压了下去。他应该怎么告诉身后这个人,灭了秦家满门的,正是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人。又该怎么告诉她,秦家之所以遭受灭顶之灾,与二十六年前那桩旧案脱不了干系,而他的母亲也是其中一员。
    这个抉择无疑是困难的。
    “秦家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最后,他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秦文只当他是好意,勉强一笑道:“死者已经逝去,活着的人更为重要,当务之急,是要想着如何救出白凰翡。琉璃月既懂易容之术,要想拿她恐怕不好办,最好能想个诱敌之策,让她主动现身。”
    秋拣梅点点头,一眼望出去,夜色没能将梅庵覆盖住,灯火阑珊中,满院翠竹在风中荡漾出层层碧浪。他将双手拢在袖中,眸色深沉,满面寒霜。刚才的一瞬,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不择手段,人命在他眼里犹如蝼蚁。
    不,甚至不如蝼蚁,至少他不会特意去要一条蝼蚁的性命。可人呢?只要阻碍了他的脚步,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他曾经在那个深渊里困顿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如今,却又在一点点的陷了下去。他一直知道自己心里的黑暗,所以把自己困在了梅庵里。只要没人来招惹,他便不会去招惹旁人。
    可偏偏白凰翡出现了,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秋拣梅。钦佩她的大义,心疼她的遭遇,而看到她受伤受难时,他身体里的血便开始叫嚣起来,那是属于恶魔的、毁灭一切的血……
    见文弱公子凝视着夜色出神,秦文只当他是在思虑着如何引诱琉璃月,不敢去扰他,只去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好一会儿,听到秋拣梅说:“此事急不来,今儿晚了,明日一早我再入宫去,待圣上醒来,再做定夺。”
    秦文不知二十六年那桩旧事,自然也没有听出秋拣梅话中的阴寒,应了声,收拾了东西便出去了。
    一夜无话,二十八日晨。
    三道懿旨从云宫发出,分别拿下了楼青凤、楼崖及上官伯乐。
    楼青凤是深宫后妃,皇后处置她也没什么不妥,而上官伯乐是上官谦的长子,上官相爷都没说话,朝中自然也不会有人替他开口,可他是自来馆的负责人,那里的学子们都唤他一声先生,哪里肯依?听闻消息时,已经先闹腾起来,联名书了个请愿的折子递到了青云宫,又集体到午门前候着消息。
    至于楼崖,他是禁军统领,负责宫禁。圣上被刺伤,他自然有失职之罪,也没什么好说的。
    满朝文武在意的,是这三道命令既不是出自太子之手,也不是上官相爷与白老将军,而是从云宫发出来的。
    当日早朝上,便有礼部尚书先参皇后干政,朝臣附议声一片。太子立身朝首,待众人议论声停后,懒懒地道一句:“一切等父皇醒来再说。”便将众人的话都堵了回去。
    满朝文武将视线看向了朝首。
    上官相爷与白老将军将身体站的板直,目视前方,略带疲倦的脸上肃然宁静,似没听见一般。
    文武百官顿时明白过来,云宫出来的三道旨意,恐怕早已得到了这三位的首肯,有人渐渐息声。可偏生礼部尚书是个最重礼法的,紧咬着祖宗规矩‘后妃不得干政’,在堂上叩了一个又一个的头,想要用额间血来说服朝首的三人。
    换来的,只有大太监一句:“退朝!”
    满朝文武尽皆一叹,唯有摇头散去。他们在朝为官多年,都是成了精的狐狸,对于当下的形势看的十分透彻。圣上生死未卜,大权落在太子手中,而朝首相爷与老将军不发话,无疑是支持太子的,这个时候与他们作对,无疑是往锋刃上撞。
    可当众人走出那间明堂时,心里陡然惊了一下,他们似乎忘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军脚步顿下,看向了遥遥坠在后头的三司大员。
    三人中,王清晨才调任枫城,加上他又是刑部的人,与朝中官员并无过多来往,何况他受伤告假。而范少杰一向唯唯诺诺,溜须拍马都还需要人给他打个草稿,唯一能说道说道的,也就只剩下大理寺丞江岸,如今,谋杀君上的止戈郡主就关在大理寺的监牢里,他也是最有发言权的。
    面对数十双视线的压迫,江岸弯腰拱了拱手,十分无辜道:“她贵为郡主,太子不发话,下官岂能擅动?”
    白凰翡一向不管朝中的事,也就是金水村的案子插了刺手,因此却得罪了一票的官员,兵部、户部、工部三部的人对她恨之入骨。自三部账目核查以来,李世绩告病在家,沈炼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唯有许品冠是个火爆脾气。听出江岸话外之意,冷哼一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她如今已不单单是犯法,乃是谋逆。人证物证俱在,江大人难不成要徇私枉法?还是说,白凰翡谋逆,你是同党?”
    他这顶帽子扣的着实响亮,惊得在场文武大臣心头俱是一震,原本有心为白凰翡说话的人都忍不住退后一步,话在口齿间过了一遍,又噎了回去。若是类似金水村杀人命案那般,或可还以军功为其说上两句话,即便不能开脱罪责,到底在相府与白府是个人情。可一旦她被扣上谋逆的罪名,一切与她相干的人都可能被诛连。
    杀人,触犯的是律法,国法难容。可谋逆触犯的是君王,君王凌驾于国法之上。律法虽然无情,但也有法不外乎人情之说,只要不过界,便能安然。可君王却是有喜怒的,谁也不知道他容忍的界限在哪里,就像是白凰翡曾经领五王造反而安然无恙,可当她成为金水村杀人案嫌犯时,荆皇却未开口为她说话一样。
    “下官不敢。”江岸吓得身子一个哆嗦,抬起的手又往下压了压,诚惶诚恐道:“下官只是担心太子顾及手足之情,加上与相府二公子私交甚厚,一旦白凰翡在我大理寺有失,下官担不起这个责任。”
    许品冠冷笑道:“太子是荆国的太子,可不是她白凰翡和秋拣梅的太子,江大人只管按章程办事,就算她死在你大理寺监牢,也是报应不爽。条条律法摆在那里,还能容人逾越了规矩去吗?”
    虽然打的一手官腔,可任谁都听得出公报私仇的味道。他们谁也不傻,任凭白凰翡曾经如何威风凛凛,如今她沦为阶下囚,白府与相府是否会受到牵连还未可知,谁又愿意为了这样一个未知的结果去得罪兵部尚书?
    看众人都没说话,江岸便知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原本,他私自审理白凰翡施杖刑,本就与制不符,若是没人提还好,就怕王清晨与他不是一条心,将此事闹腾出来。如今百官都站在他这边,便是将来有人要兴师问罪,自然会有人站住来替他说话。
    江岸朝众人深深一揖礼,道:“有大人此言,下官便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