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九十三章:质问
    荆皇年近半百,膝下却仅有二子成年。长子荆自影一出生便为太子至尊,自对他自然严苛。次子荆庭虽说与他亲近些,但生性太过懒散顽劣,尤其长大后还不收敛,不叫他省心。至于三子荆元尘不过总角小儿,心烦时牙牙学语固然能逗他一笑,却也不过一时之乐。
    他后宫虽无三千佳丽,妃嫔却也有十数位,但怀上孩子的却少之又少。如今突然两位妃嫔有孕,荆皇喜的不知如何,临去春猎前,千叮咛万嘱咐皇后顾好两个妃子。
    公孙幽倒是尽心尽力,为方便照看,特意将云宫两间偏殿腾挪出来,让两位有孕的妃嫔住了进去。一日早晚两次,亲至二人寝殿探看,询问胎像。
    荆和硕病愈后,也就住在了公主府,除了去云宫相伴母后,便待在府中,也不出来走动。
    这日,她刚从宫中回来,才下鸾车,便见公主府门前的那株老桂花树下,立着白衣男装的女子。
    早在公主府的鸾车驶来时,白凰翡便注意到了,只等和硕公主一下车,便行上前来拱了拱手,脱口称道:“凰翡有些话想问公主。”
    自五王叛乱以来,这是荆和硕头一次再见她。世事变迁沧桑转圜,女将军几经浮沉如风絮漂泊,如今辗转归来,仍是这样一幅不冷不热的闲淡模样。公主抚了抚鬓发,示意一旁的侍女退开,冷笑一声道:“一个月前郡主持血如意闯我公主府拿我夫君,可没见这般客气的。”
    白凰翡不动声色道:“驸马爷心忧公主情有可原,可这不该是他当街行凶的理由。”
    上官伯乐命人当街殴打冬月,到底是心疼她荆和硕,还是为了出一口怨气,荆和硕比任何人都清楚。白凰翡如此说,显然是十分给面了。可她的这份宽容,对于这个一贯高高在上的任性女子而言,却是一种异样的嘲讽。
    同样是圣上赐婚,同样是嫁入上官家,凭什么她白凰翡就可夫唱妇随,而自己……
    思绪至此,和硕公主忽然将脸上的温和笑意敛了个干干净净,冷声道:“进来吧。”说着话,自己已经当先入了府去。
    就在刚才,荆和硕突然想明白,无论白凰翡是从前的凰翡将军,还是现在的止戈郡主;无论她和秋拣梅的关系如何的好,她们之间永远有一个跨不过去的鸿沟。
    她荆和硕才是当朝的公主,白凰翡只不过是一个郡主。无论那桩陈年旧案的真相如何,如今坐在金銮殿那把龙椅上的,是她的父皇。
    当白凰翡被迎入公主府的主厅时,女主人已经去换衣服。她随意择了个位置坐下,闲闲地吃着茶相待。公主府的茶为贡品,采自名山米卒之颠,素有茶中之王之称的米茶。那涩涩的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女将军却吃不出,这究竟和路边吃的那一盅指尖花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心情。
    直到茶水换了三盏,荆和硕才出现在厅上。她也换了一身胜雪的白衣,长发散在肩头,只用一支银制的玫瑰簪子在脑后挽了个发髻。闲闲落座后,她先吃了一回茶,才将淡漠的目光看向白凰翡,问道:“什么事?”
    白凰翡眸光微微一挑,露出一些诧异的神色来,不过片刻就没了影。她目光四下一转,落在厅上伺候的几个小丫头身上,并未答话。
    荆和硕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却故作不知,取了丝帕擦拭嘴角,凉凉道:“既然没事,我先走了。”
    言罢,但真就起身。
    她刚刚行了两步远,白凰翡道:“我与秋拣梅南下至淮阳,有人一路伺机行刺,公主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荆和硕本打算不理会她,心头忽然一跳,眸中露出些不可置信的神色来。她转头看了白凰翡两眼,挥了挥手,官官带着几个丫头都退了出去。她折身回坐,佯装镇定道:“你在外得罪那么多人,我怎知是谁要害你?”
    白凰翡盯着她的眼,淡漠道:“那些人的目标是秋拣梅。他一向深居简出,这世上唯一一个要置他于死地的,只有上官伯乐一人。公主与上官伯乐是夫妻,应该知道他平素的所作所为。”
    ‘啪’的一声,制成海棠花状的茶盏摔在白凰翡的脚边,碎片溅了满地,犹如姿态妍丽的冰花瞬间绽放。和硕公主站起身来,厉声喝道:“驸马当街行凶证据确凿,你把他绑了本宫也不曾多说什么。你说是他派人来杀秋拣梅,若拿得出证据来,大可又将他绑去衙门。没有证据,少在本宫面前信口雌黄。”
    “秋拣梅腹部那一刀是秋应良留下的,而秋应良如今是上官伯乐的书童,正要追究起来,奴才犯了错,主子至少也要担个管教不严的罪来。凰翡不才,战场上千军万马都谋算在心,要同他计较,略有胜算。”
    女将军垂首捧着茶杯,目光悠悠地看着澈亮的茶水,“公主不说,凰翡自有办法查探个清楚,只是那时候人尽皆知,公主又拿什么来保他?”
    白凰翡的声音低沉随意,话却令荆和硕遍体生寒。这个曾统帅三军的人,这个曾领着五王造反的人,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白凰翡,你别太过分!”和硕公主眼圈一红,声音里带了些哭腔,语气却是毫不退缩的坚决。“你要护着秋拣梅,我也要护着我的驸马。你身边已经有那么多人了,难道就不能放过他吗?”
    女将军抬起眉眼,如同往常一般,任凭眼前这位任性的小公主如何哭闹,她的神色也未曾有半分的松动,仍是一片淡漠。
    她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放不放过他是秋拣梅的事,我要查的东西与他们两个都没甚关系。公主既然不愿说,凰翡也不敢强求,告辞。”
    荆和硕气的扣紧了牙关,目送那一抹白色身影离开,方觉一股悲愤冲上心头。又急又气,跺了跺脚,又奔了出去,将那人叫住。
    “是婆罗门的杀手。”
    女将军脚步一顿,尔后转身道了声谢,快步离去。
    荆和硕紧追几步,伸手拦下他来,满面狠戾地警告道:“你若敢动他,我不会放过你。”
    这是白凰翡今日第二次被警告,望向荆和硕的眼中是无法言说的情绪。这位小公主自小是被荆皇捧在手心长大的,她的任性刁蛮都可理解宽容。可如今,她明知上官伯乐所作所为,却还是护着他?
    那些话在喉间转了几转,到底没有说出口来。只是退后一步揖了揖礼,无声离去。
    心中阵阵惆怅涌上心头,和硕公主忽然道:“母后一直想见你。”
    白凰翡脚步不停,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正是她这般不温不火的态度,才会叫荆和硕对她又敬又畏,却也心生不甘。
    同为女子,她这一生为公主二字所束缚。从前以皇城为牢笼,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可不过是到了一个更大的牢笼里。这个牢笼同样四四方方,同样的不见天日。
    而白凰翡呢?她上过战场,四处奔波。她的一生起伏跌宕,就像是戏文中所唱的那般,指点江山,恣意潇洒。
    看着那一抹白色身影消失在青枫道的尽头,荆和硕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狠毒的想法。为什么她要出身荆室?为什么她不死在那场叛乱中?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她白凰翡?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心底那些细细碎碎的不甘,也一并涌了上来,汇聚成眼中一片冰凉的寒意。满含寒意的目光颤悠悠地转向天际,荆和硕呢喃道:“如果他们夫妇二人死了,这天是不是就放晴了?”
    漫天的灰云聚聚散散,春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席卷而来,挑逗着满树青枫雀跃起来。
    和硕公主拢了拢身上白衣,收回眸中寒光,转身回府。
    白凰翡将将回到相府,阴了半日的天空便洋洋洒洒飘起了细雨。这是开春后的第一场春雨,比往年来的要迟,可对女将军而言,却似乎早了些。
    行军打战,最怕的便是风雨天气,将士休整不好,影响士气。
    她的心情似乎也被这绵绵细雨牵引的有些发愁,沿着金钟花开遍的竹林小道回到梅庵后,谁也没招呼,径直回了房,和衣在那张楠木贵妃榻上睡了去。
    秋拣梅一直在小书房看书,听到外头青姑打发人收拾院子里晒的干花,抬眼往窗外看了看。细雨无声,在天地间罩上一层薄纱,似真似假,似镜中月水中花,朦胧隐约,叫人心生恍惚。
    二月的空气中还有些寒意,文弱公子起身披了薄薄的裘衣,移步到窗边。窗外是一片修剪不过人高的紫竹,此刻被细雨一阵冲刷,焕发勃勃生机。
    邻院传来青姑担忧的声音:“这雨绵绵的,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下来,小姐出门前也不带个雨伞。”
    片刻后,红儿笑道:“咱们小姐可不是弱质芊芊,这样小雨算什么?青姑你是白操了这份心。”
    兰儿也接口道:“自我入了白府,就没见小姐生过病。”
    青姑骂道:“前不久才病了一场,你们就忘了?小蹄子些,这么闲还不去煨上一盅姜茶。”
    红儿与兰儿笑两声,也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