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八十八章:同道中人
    时二月初十,白漓江身上伤口愈合,可下床走路。这桩闹剧,随着他至御前负荆请罪而告终。
    婚期定在三月中,时间虽然宽裕,白、李两家却是早早的齐备了。
    白家人与众不同,白家将军的嫁娶也总要在枫城掀起些喧哗。可无论他们如何议论纷纷,再有一月,李家小姐终归是要嫁入白家的。
    至于宣旨当日在白府面前触柱寻死的那位云尘姑娘,随着这场喜讯的传播而被人淡忘。可还是有心思如尘的人,在人们热火朝天的话题停歇时,打探一下那位姑娘的去处。
    很显然,这个问题,没人回答。
    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位云尘姑娘去了何处,除了李姝。
    白府上下的人都清楚,云尘姑娘醒来后随着李姝离去,尔后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那位一直身居闺阁从不抛头露面的李家小姐,似乎也没打算告诉人们,她将那个差点取她代之的姑娘藏在了哪里。
    秋、白夫妇二人闲来谈起,文弱公子揣测道:“想来,该还在枫城。”
    白凰翡躺在他膝上,双腿翘着搭在贵妃榻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玉檀春,闻言悠悠道:“即便李姝同意,云尘也断不会。我若是她,必定远走,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秋拣梅低眉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道:“去年,夫人可不是这般说的。”
    女将军坦然道:“若将来一日,这梅庵再住进一个女主人,我也会如此。”
    秋拣梅好笑道:“有你在,谁还敢住进来?”
    “也许会是圣上赐婚,也许会是我一手安排,也许是别的什么理由。你若要娶旁的女人,我会同意,但绝不会共侍一夫。”女将军眯着眼,视线悠悠地扫过那张白皙的脸,满脸肃然,“从前我觉着,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可细细一想,有遭一日你若与别的女人同床共枕,我大概不会再见你。”
    秋公子怔了片刻,低声笑道:“这偌大的荆国,唯有夫人特立独行,看得上秋某。”
    白凰翡搁了酒坛,拣了个舒适的姿势,怀着他的腰身,阖眼要睡去。
    秋拣梅却不饶她,又将旧话重提,“若圣上真要以你换荆国和平,夫人还去吗?”
    女将军嘟囔一句:“去呗。”尔后,又补充道:“大不了,杀了新郎,灭了拓跋,我再回来。连造反这样的事我都做了,灭个敌国算什么?”
    她含糊不清的话,就像是一朵花开在秋拣梅的心底。那花沐浴过春雨夏阳,经受过秋风冬雪,历经种种磨难后,绽放在心尖上。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包裹着躺在他膝上浅眠的女子。
    这个女子生性爽朗率直,连情话都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如此的落落大方。
    荆自影总是很会挑时间,当他志得意满地从高墙跳进小院,大大咧咧叫着好友名字时,白凰翡才刚入眠。
    秋拣梅小心翼翼地护着膝上的人,将她的头一点点地挪进软和的药枕上,放轻了脚步出门,转身轻手轻脚地将门带上。不等太子殿下开口,躬身请他至小书房叙话。
    太子殿下尚算有些觉悟,见他这幅仔细样子,便知道白凰翡在里头。心里咯噔了一下,做好了听他那些带针夹刺的话的准备。可秋公子将他恭恭敬敬地迎入书房,取出珍藏已久的紫砂茶具,在隔间迎风的地方架起小火炉,洗手烹茶。
    茶依旧是陵上采摘炮制的指尖花,煮茶的仍旧是那双苍白无力的手,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手的主人,脸上的笑容实在有些暖过头了。
    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荆自影才抖了抖浑身激灵,弯腰作揖赔了个礼,“是本宫造次,下次定会走正门,着人通禀。”
    秋拣梅将泡好的茶递到太子殿下面前,眉眼含笑,语调温柔,“殿下有什么事吗?”
    他越是如此,太子殿下的心里就越发的不安。他皱着眉头,伸手探了探文弱公子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体温,更为不解。这没烧没病的,怎么没损两句?
    文弱公子自己端起一小杯细品,未曾将他的奇怪动作放在心上,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听着。
    荆自影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毛病,满怀心事。可正事要紧,整了整心神,道:“你也知道,东坡山和花月坊的事情发生时,八王叔并未在枫城。可无论三司如何会审,他一个字也不答。余党不除,一定还会兴风作浪。”
    “此事若但真追查下去,牵涉之广难以估量,恐怕朝中大臣也会牵涉其中。荆痕这人,极沉得住气,他既然能苦心经营多年,一朝举兵,寻常手段恐怕对他无用。”秋拣梅也正了脸色,逐条分析道:“四王被他说服,是为权利财富,而他举兵是为私仇。如此恩怨清明,那些人曾经帮过他,他不会供出来的。”
    荆自影泄气般认命道:“这么说,只能任由这些蛀虫藏在明堂之上?”
    “私炮的事,朝中官员更替过半,眼下需要稳定朝局。这些人包藏祸心,近来是不敢有所作为,待日后慢慢清理不迟。”秋拣梅软声细语,神色一凝,声音稍微提高了些。“倒是有一人殿下需要小心。”
    太子何等聪明,见他凝重神情,顿时明白他口中那人是谁。呆愣了片刻,满眼愤愤不平褪去,转而却是一脸的哀凉。从昭武先帝,到荆皇,再到他自己,同室操戈的皇家宿命,真的不可避免吗?
    他们中,有为权利地位,有为女人,也有为金钱的。这些世俗贪恋,在这座巍峨的宫城内被无限放大,却又藏的滴水不漏,支末细节都不会为人知晓。
    他提杯灌了一口茶。滚烫的茶水在口腔停留了片刻便划入喉咙,但那苦涩的味道却一直留在舌尖。一如这场惊哗叛乱,事过境迁,逐渐被人们淡忘。可心上那条曾经被撕扯过的伤口,却也一直留了下来。
    再怎么隐藏,它终究是在那里的。或许一个人,一句话,一件事,都会牵动伤口,隐隐作痛。
    秋拣梅却没给他悲春伤秋的时间,起身从里间取出地图来,在矮几上铺开。“拓跋擅骑射,青蜂草原一望无际,我们骑兵有限,草原开战实在不利。唯一方法是引他们入大荆地界,秋山至泗水多为山川,拓跋骑兵在这里施展不开来,我军却更擅长山野作战。”
    荆自影思绪也转的极快,很快跟上他的思路,道:“拓跋不是傻子,他们也会趋利避害,扬长避短。这些年他们只是在边境骚扰,从不大规模的入侵,一来是因大荆国力旺盛,兵多将广,也有地形之故。”
    秋拣梅曲起一指,点了点枫城所在,“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内应。”
    太子眸中一亮,思了片刻,道:“沙赤木能顺利脱逃,这个人在枫城?”
    文弱公子又取出一张地图,是枫城全貌。幽幽的目光在地图上巡视片刻,手指划拉之处,正是上官相府。
    “相爷?”太子殿下脱口而出,随后又觉得自己说的太过荒唐。他有些讶异地看向秋拣梅,“不成,你身体吃不消。”
    秋拣梅摇了摇头,“不在梅庵。”
    不在梅庵,又居相府,那个人不言而喻。
    荆自影眸中沙闪过复杂神色。上官伯乐是上官府的长子,更是当朝的驸马爷。更何况此人精于算计,不是那么容易诓骗的。而且,他们两兄弟一直不睦,若他但真和拓跋有牵扯,知道秋拣梅盯着他,必定会冒险取他性命。
    思来想去,太子殿下郑重地摇了摇头,不容置喙道:“太过冒险,不行。”
    “所谓富贵险中求。”文弱公子淡淡地道。
    “你求的不是富贵,只是小人之心。”荆自影不禁白了好友一眼,“若拓跋哈达没辱白凰翡,你是否还这么积极?”
    秋拣梅坦然道:“不会。”
    荆自影拍了拍额头,嘀咕道:“你和她但真是一丘之貉。”
    秋拣梅笑吟吟道:“殿下不若说是夫唱妇随。”
    太子殿下只觉得一阵头疼,袖手将桌上两幅地图卷了起来,藏入袖中。冷着脸道:“此事我会另想他法,要灭拓跋可以,但你不能犯险。”
    秋拣梅倒也不在意那两张地图,被拿走了,再寻来便是,没什么难度。他抬眼看着对面的东宫太子,转了话题 ,“听闻殿下近来常去停云酒肆?”
    荆自影皱眉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管起这些闲事了?”
    秋公子慢条斯理地起身,整了整衣襟,漫声儿道:“只是提醒殿下,寡妇门前是非多。那位月姑娘,与殿下并非同道中人。”
    荆自影面露薄怒,蹙眉道:“本宫去酒肆,不过是散散心。”
    “借酒浇愁愁更愁,愁未下去,忧上心头。既是散心,湖光山色,什么地方去不得?闷在小小酒肆,心如何散的开?”秋公子缓步行至门边,回首望了荆太子一眼,“殿下真要散心,秋某愿意作陪。”
    荆自影望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咬牙道:“罢了,累着了你,止戈郡主还会饶了本宫吗?”
    远远的,传来秋公子一声低笑,并未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