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四十四章:冤罪
    时至黄昏,街上行人渐疏,清风拂柳,一勾明月悬上夜空,一旁伴着两颗不甚明亮的星子。
    白凰翡身穿霓裳长裙,描细眉,点降唇,幽暗的面色用脂粉一遮,倒也是个女娇娥。一头如云的发堆在脑后,仔细用彩绳将多余发丝编成一把辫子,末梢系上一根绛紫色流苏,从肩头搭在胸前。
    秋拣梅拣了一根镂刻了夹竹桃的银簪插在她发间,一番打量,眉宇展露出一抹笑颜来。他则择了件白底紫纹的锦衫穿上,头发用玉冠束起,外头额外多拢了个金丝扭成的梅花冠。
    二人下了楼来,向驿丞打听得纸上地址的所在,得知离仁济医馆不远,便弃车徒步而去。
    摊贩虽收摊回了家,沿街店铺却也掌起了灯来,街道宽阔,各家孩童出来一处嬉戏,倒也不至于冷清了。
    秋拣梅想起那几箱子贿赂之物,略感头疼,却见女将军眉眼开阔,想是早作了打算,便问:“夫人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财物?”
    白凰翡淡淡道:“自然是折变现银带走。”
    秋拣梅眉宇一跳,又偏头看了她一眼,“带去何处?”
    女将军道:“头前在枫城瞧好了个地皮,打算买下来,建个宅子。正发愁囊中羞涩,他们到是颇知我心。”
    秋拣梅以为她那句安家费只是玩笑,现如今瞧她说的如此认真,一时辨不得真假,只道:“夫人若嫌相府拘束,我手上还有些银钱,虽说不多,另置一处宅子却够了。”
    白凰翡却甚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漓江终归唤我一声长姐,只是我一身孑然,不曾送过什么给他。他迟早是要成亲的,此番既然赚了些银子,给他一个家也好。”她微顿了一下,眸中浮现一抹清凉的笑,“军旅之人,总要有个家,才会有牵绊。”
    赚了些银子?
    秋拣梅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活了这么二十年,还从未见有人贪污受贿如此理直气壮。默默走了片刻,他提醒道:“按照我国律法,受贿与行贿之人同罪,重则可流放。”
    那几箱古玩珍宝,少说也得有数百两,依照律法,已可入狱啃两年窝窝头了。
    白凰翡眉梢一扬,神在在道:“我替太子殿下跑了这一趟腿,花他几百两银子又怎么了?”
    “夫人委实……”秋拣梅一时想不到什么委婉的词,半晌,喃喃地直言道:“委实奸诈了些。”顿了片刻,他又道:“置个宅子也用不上那许多。圣上尤爱白玉无暇,怀璧山上虽产美玉却难得,若能博君主一笑,倒也不妨高价求取一块回去。”
    白凰翡眸中顿时大放异彩,停下脚步,转身朝秋拣梅揖了一礼,赞道:“论藏奸卖乖,凰翡还是略逊夫君一筹。”
    二人相视一眼,笑的君子坦荡荡。只是可怜千里之遥的荆太子还不知道,自己此番又要被这两祸害摆一道。
    一道凉风拂面而来,将天边那道清冷的勾月也卷走,夜色便如浓墨般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二人一路闲说,却丝毫不觉。只听前方喧嚣声起,灯火辉煌处人影攒动。
    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定眼细看,那些人身穿衙门差服,手执火把围在仁济医馆外头。其中一个声音十分突兀,“案件未明前,医馆内的人不得随意出入。”
    话音将落,一人分开众差役行了出来,青绿的官府前襟绣着一只欲飞练雀,清雅眉目紧紧蹙起,浑身充满了生人勿进的冷冽气息。
    秋拣梅伸手牵住身边的人,先一步带着她迎上那人,唤了一声:“陈大人。”
    陈由俭正是满心烦恼,听了这一声唤,抬首见是秋、白二人,便不慌不忙地迎了上来见了礼。
    秋拣梅往医馆方向望了望,陈由俭不等他开口,先道:“医馆主人牵涉进一桩命案。”
    秋拣梅明显感觉掌中那只手颤了颤,手上用力地握了握,不动声色地问:“是什么案子?”
    陈由俭低头轻叹一声,“说来也是千里道行一朝散。几个外来人到仁济求医,服了仇念开出的药后失血而亡。据查,这几人身上都有外伤,仇念所列的药方里却有活血药物。具体的还须等仵作进一步查证,那几人若果真是因药死的,杀人的罪名是逃不掉了。就看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他脸上满是惋惜,“无论有心还是无意,这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
    静了片刻,白凰翡忽然出声问道:“死了十三人?”
    陈由俭又惊又疑,看了看女将军,问道:“大人怎么知道?”
    白凰翡眸中杀机顿显,冷笑出声,却未曾回答陈由俭的话。只问:“陈大人可否容我见见仇念?”
    “按律……”
    不等陈由俭后面的话出口,白凰翡又道:“我识得死者,容我见见仇念,自当将所知的都告诉你。”她双眼微微一眯,眸中精光定定地落进对面人的眼中,“否则,单是查询死者身份,你也要花上个把月。”
    陈由俭不由的偏头避开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心思一转,却仍旧不退让,“此事须得禀知知府大人。”
    “自然要的。”却是秋拣梅不等白凰翡开口便先说道。
    三人说着便往府衙去。
    王清晨得知二人来意,不由的也是一惊。想她也是朝廷中人,知轻重,便也应了。只是陈由俭须得在一旁,不可单独见面。
    白凰翡只想快些见到仇念,并未在意那么多,各自谈妥,便又转道刑部大牢。
    大牢内终年无阳光照射,散发着霉潮味道。正是午夜,一日劳改的犯人都入眠了,寂静的可怕。狱卒将三人带到关押仇念的牢房前,将牢门打开便离去了。
    因是疑犯,仇念并未着囚服,仍是一身青衣布裙,鬓发齐整,面容沉静地盘坐在地铺上。秋拣梅与陈由俭都在站在牢门外,只白凰翡一人进去。
    见她进来,仇念沉静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笑容来,明媚的有些诡异。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她拍了拍一旁的凉席,示意白凰翡坐下说话。
    白凰翡却在她对面席地而坐,如她一般盘了双腿,一双眸子安安静静地看着女子,问道:“听说你杀了人?”
    仇念的目光柔柔地落在她身上,未曾应她的话,却说:“你穿这身很好看,到底是个女孩儿,舞枪弄剑的不好。”
    白凰翡声色不改,又问:“止血药和活血药很难分?”
    见她似乎没有放弃这个话题的打算,仇念悠悠地叹了口气,抬手从鬓发间拨出一缕白发来,又翻了翻那双青筋凸起的手,“你看,我老了。人一上了年纪,难免就犯了糊涂。”
    白凰翡盯着那双手看了一会儿,忽的问道:“白柠枫得了什么病?”
    仇念浑身一震,眸光渐渐涣散。愣了好久,那双温柔的眼中才又慢慢恢复了神采,喃喃道:“无药可救的绝症。”
    “为什么不留他?”
    仇念脸上浮现一抹苦笑,“你怎么知道我没留过他?”
    “为何不随他去?”白凰翡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无来由,却一个比一个犀利,“他为你放弃那么多,你为何不能为他着想?这么多年,你真的没念过?没想过去看看?”
    说着说着,她忽的一把掐住仇念的双臂,咬牙道:“你但真那样绝情?骨肉至亲尚可抛弃?”
    “不……”仇念眸中爬上一抹惊慌,努力地扭动双手,想要挣开挟制住自己的双手。她仓皇地摇着头,泪水瞬间脱框而出,脱口道:“我求过他不要走,我说过我可以抚养你的,可他不听,可他不听,我能怎么办?”
    白凰翡恨意难消,仍旧厉声问道:“你真的开错药方杀了人?”
    仇念此刻心志已乱,闻言只喃喃道:“我行医几十年,怎会连止血散血都分不清?那十几人身上具有发紫淤青,若不将淤血散去,怎么好得了?她们到我医馆时身上并无外伤,若不然,我怎敢用活血之药?”
    一席话出口,她方才反应过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无言。她未料到这女娃竟用她白柠枫的事来扰乱自己心志,一举逼得自己说了实话。
    白凰翡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情绪慢慢平素下来,笃定道:“既不是你,我当倾全力为你洗冤。”
    “凰翡……”本是两个温润如玉的字,从女子薄薄的双唇中迸出,却尖锐的刺耳。她一把从衣襟内扯出一块玉佩来,塞进白凰翡的手中,近乎哀求道:“我早就是个该死之人,是柠枫用这个玉佩保我一命。我早该随他去的,若早些死了,也不会连累无辜。”
    白凰翡垂首看着掌中的玉佩,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麒麟形状。
    麒麟为瑞兽。当年太宗皇帝赐予白奕将军,赞他为不二将才。白老将军铭感圣恩,独子出生时便将这对玉佩传了他。只可惜虎父犬子,白家大公子只愿做个闲云野鹤,不愿当这治世瑞兽,甚至不惜判出家门。可到底,他临终时,还是想起了这对玉佩。
    一块保了心爱之人,一块便套在她白凰翡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