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真是,好茶! > 第60章
    贺闻帆脸色微变。
    沈令并不足够敏锐去洞察到这点细枝末节。
    他只是执拗地追问着。
    “我到底……怎么了?”
    贺闻帆嘴唇翕动:“沈令……”
    “哥哥,”沈令握着贺闻帆的手腕,眼中染上哀求的神色,“不要骗我,好不好?”
    他鬓发乌黑,苍白的面孔下,眉眼黑白得更加分明,其间隐含的水汽像在眼底汇成的小溪
    模样看上去太可怜了。
    贺闻帆心脏像被翻来覆去揉捏过,疼痛过后只剩酸涩。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事的。”
    “哥哥。”沈令眼底的小溪快要溢出眼眶了。
    怎么可能没事呢?
    真没事的话,为什么连喝几口粥都要医生守在旁边才行?
    当他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贺闻帆连忙抚上他的胸口,“沈令,宝贝。”
    他急切道,“没事的,真的,至少现在没事。”
    沈令急促的呼吸渐停,眼眸懵懂地眨了眨。
    什么叫……现在没事?
    贺闻帆避开他正在输液的手,将他揽进怀里,接着说道:“只是过几天需要做一次手术。”
    做手术?
    也可以啊,他也不是第一次做手术了,沈令不懂这点小事为什么还要瞒着他。
    贺闻帆温暖的掌心贴上沈令的胸口。
    那里的胸膛单薄、瘦弱,肋骨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皮肤。
    他嘴唇张了张,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就是可能要开胸。”
    沈令愣住了。
    开胸?
    他虽然不懂医学,但生了这么久的病对自己的身体却很清楚。
    现在医学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向是能微创就微创,而沈令体质不行,一直以来的治疗手段都偏保守。
    这次如果不得已要开胸,那说明情况是真的不太乐观。
    沈令颤抖着垂下睫毛,有些害怕了。
    “没事的,”贺闻帆握紧他逐渐失温的手指,“这是科室会诊的结果,我们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条件和设施,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抚摸沈令的脊背,柔声安抚:“不要怕,好不好?”
    “嗯……”沈令颤抖地应了声,缩进贺闻帆怀里。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眼眸湿润睫羽翕动,艰难扯出一个微笑。
    沈令花了大半天接受自己必须要开胸的事实。
    虽然依旧害怕,但他在这方面向来看得开,知道情绪也是影响身体状况重要因素,所以总是能尽快调整好心态。
    但等待手术的那几天实在难熬。
    胸口一刻不停地痛着,有时是抽痛有时是刺痛,折磨得沈令苦不堪言。
    医生不建议他一直用止痛药,每天的定量有严格规定,他就只能在白天,父母来看他陪他吃饭时,用一次止痛。
    那样他才能勉强打起精神表现出状态还不错的样子,也能去走廊里转两圈当做活动。
    手术前一天吃完午饭,俞灵带着餐盒离开,沈令悠悠靠在枕头上。
    这是术前沈令能吃的最后一顿饭,大约是看他瘦得可怜,这天医生早早给他上了止痛,饭菜也允许遵照沈令的意愿稍微丰盛一点。
    沈令度过了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的上半天。
    止痛药效还没过,暂时又不需要继续输液,被扎得青紫的手背得到解放,沈令感到难得的轻松。
    贺闻帆送俞灵下楼,沈令就去了趟洗手间,准备等贺闻帆回来以后,让他陪自己在走廊散散步。
    洗手时沈令忽然觉得头晕,他停下动作,撑住洗手台的边缘缓了缓。
    湿漉漉的手掌撑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有些打滑,沈令稍稍闭了闭眼,顿时晕眩得更加厉害。
    他连忙睁眼,咬住嘴唇努力集中精神,但这阵眩晕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好转,反而愈演愈烈,甚至牵扯出强烈的恶心和反胃。
    沈令喉结狠狠滚动了下,在强力压制未果后,他弯腰干呕了一声。
    胃里骤然翻腾起来,沈令感到自己那个一向还算安分的胃,突然痉挛抽搐,他趴到洗手台前“哇”的一声吐了。
    中午好不容易吃下的那点东西不一会就交代了出去,但呕吐却停不下来。
    沈令两眼发黑头晕目眩,耳边是尖锐的轰鸣。
    他双手紧紧抓着水池边缘,过分消瘦的手指关节清晰突出,用力到呈现出透明的惨白,把手背上输液留下的淤青衬得更加突兀可怖。
    沈令用最后的意志拼命止住疯狂呕吐的欲望,他腰背深深弓着,像承受着巨大负重一般无法挺直。
    细瘦的手臂撑着台面不断打颤,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他闭了闭眼眼,然后再次俯下身,用清水把水池和自己的脸颊口腔清理干净。
    这是他能给自己维持的最后的体面。
    做完这一切,沈令无力地跌坐下去,身体顺着墙壁滑到地面。
    他的心率因为这一通呕吐攀升到了恐怖的地步,心脏在胸腔里杂乱无章地跳着,沈令甚至觉得它快要劈开肋骨,或者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沈令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冷汗在唰唰往下流。
    胸口一阵紧缩,心脏开始疼了,从胸腔最深处发出抽动的、拧绞的痛,沈令皱起眉,张开嘴费力喘着气,手指脱力地颤抖起来。
    其实前几天贺闻帆跟他说开胸,他都一直觉得不太真实,他总觉得这颗心脏不至于突然罢工得这么厉害。
    基本是到这一刻才他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身体真的已经支撑到极限了。
    贺闻帆送完俞灵回来,前后不过五分钟,沈令却不在病房里。
    他有瞬间以为沈令自己出去散步了,但下一秒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沈令不可能在这种身体状态下一个人出门,哪怕只是到走廊转转,沈令一直很乖很听话。
    贺闻帆眉心渐渐拧起,内心忽然腾起一股极度不安的错觉。
    他快步上前打开洗手间的推拉门,眼前的一幕像是当头一棒,差点让他晕过去。
    宽敞的洗手间里,暖调的光线明亮充沛,沈令却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
    他偏头靠在雪白的瓷砖墙壁上,沾满细汗的脖颈微微仰着,乌黑的发梢被冷汗浸湿,杂乱无章地贴在惨白的面孔上。
    而沈令本人套在宽大的病号服里,靠着墙壁勉强支撑身体,像一滩融化的水。
    那瞬间贺闻帆呼吸都差点停止。
    沈令显然没有晕过去,甚至意识还很清醒,看到贺闻帆时,竟然还咧嘴笑了笑,汗涔涔的面孔形容惨淡。
    贺闻帆心都碎了。
    他小心地抱起沈令,用最快速度叫来了医生。
    沈令又被固定到了床上,浑身接满监护仪器,医生宽慰地告诉贺闻帆没关系,只是虚惊一场。
    但沈令再也不能下床了。
    到明天手术为止,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待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被各种精密的仪器一刻不停地监控每一项生命体征。
    贺闻帆来到床前,看着沈令半阖着眼,潮湿的睫毛因疼痛而颤抖。
    他拨了拨沈令汗湿的额发,沈令就虚弱地睁开眼。
    “还疼吗宝贝?”贺闻帆俯下身。
    沈令很轻微地摇了摇头,而后又伸出一根手指虚虚地缠上贺闻帆的指尖,他手指柔软冰凉,带着未干的水渍。
    “宝贝想要什么?”贺闻帆轻声问。
    沈令眨眨眼,用同样湿濡的衣袖去碰贺闻帆的手背,贺闻帆瞬间明白了过来,沈令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了。
    他全身被冷汗湿透,每一寸皮肤都湿润黏腻的,衣服又在洗手间里沾上了水渍,换成平时,沈令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洗澡换衣服。
    他最爱干净。
    但现在不行了,他连动一下都会扯得心脏疼。
    贺闻帆眼眶胀得发酸,他是真舍不得看到沈令这种样子。
    他沉默两秒,征求医生后,用热水帮沈令擦去身上的汗,又小心给他换了一套衣服。
    每一次轻微的挪动,沈令都会忍不住皱起眉紧紧咬住嘴唇,扑在氧气罩里的呼吸急促几分。
    好在病号服的设计原本就是最方便脱换的那一类,贺闻帆轻手轻脚,没让沈令吃太多苦。
    临近手术,医生不建议再继续上止痛药,沈令只能陷入绵延不绝的痛苦中。
    他疼得睡不着觉。
    平躺着后肋骨就传来强烈的刺痛,连带着整个背部都僵硬抽痛,像是随时会抽筋一样。
    贺闻帆便把他抱进怀里,让他稍稍侧着身,虽然作用聊胜于无,但哪怕只是心理作用,贺闻帆也希望沈令稍微觉得好一些。
    沈令一直到深夜都没法入睡。
    冷汗一遍又一遍打湿衣襟,贺闻帆第无数次帮沈令擦汗后,沈令眼眶忽然红了。
    贺闻帆一惊,连忙放下毛巾抱住沈令。
    “怎么了宝宝?”
    他语气焦急:“疼得很厉害吗?”
    “我叫医生过来?”
    沈令只是抓着他的衣袖,疲倦地摇了摇头,他张嘴,话音堵塞在氧气罩里。
    贺闻帆便俯下身仔细地听。
    沈令在问,他手术后能不能去新店的开业典礼。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贺闻帆怔了一瞬。
    他看向沈令,沈令双眼凝视着虚空,有一种精疲力尽的疲惫破碎。
    贺闻帆忽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他大概是在用一些自己期盼、眷恋的想象,来分担身体疼痛。
    将希望寄予幻想,沈令大概真的到极限了。
    贺闻帆一颗心被翻来覆去地碾碎。
    “当然可以,”他第一次感到哽咽,“我会陪你去的。”
    沈令眼睛亮了亮。
    贺闻帆亲吻他的眉心。
    “不仅可以去开业典礼,我还会陪你参加你的毕业典礼,陪你去茶庄避暑,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