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伍：春醪。
清明视线里满是灯紫朱绸的颜色如水似的流荡，庭外阴风密密，摧皱门前不知何人栽扶的英丽牡丹几朵。这像是还没到浓艳的时候，重瓣皆是唇红面粉的色，远远闻过去，与坊巷间幽幽浮来的一股劣胭腻香糅杂，令人反胃。
我犹疑地望着风中娇颤的那几朵艳影，一时只觉得有一股模模糊糊的乏力袭来，心当下也跟着烦躁了起来。
但眼下不是我无措的时候——
我将怀中翻出柔密茸毛肚皮的玄猫赶至肩侧，刹那感觉似是一头小石狮子的重量当下压垮我小身板，重的我几欲翻唇关，但最终忍了回去，腾出地方来掏我的卷。
那秋香色的柔软绸书上左侧几行细小清楷，分别是名氏、籍贯、年龄等记录，我潦草看了几眼，方又敛入袖中，踏入其中。
我回过神来时，足已跨入一楼厅内。
按理说大俶风化极严，沿街的酒肆青楼最高规模也不过是三层，更有官府的人隔月前来巡查，怎么在这离宫城处也不过几十里的距离，就有这座四重的欢乐楼阁藏匿，且还没有人发现？
我从袖摆之中探寻出一只洁白劲瘦的手，在满厅嘈杂寻音与腾腾香烟之中无奈挥了挥，池央、门旁的几盏锦绣紫灯旋即颤摆了起来，稍后便是几个瞧着极其年轻的龟公被鸨母呵斥着送来新灯。
喝的酣醉的恩客仍然扯着不知哪人的一袖红巾，踉踉跄跄在幽香人群之中穿梭。撞到我身上时，我急忙向空地撤去，但他那张潮红极大的面庞上忽而涌上一抹青白，瞳神处醉极了的酒波刹那碎开，狐疑的探着酒气的唇四处寻望。
我揉了揉鼻尖，自觉待久了多多少少也会影响些凡人体质，向上望去时，倒是有一间偏僻些的包间闪烁着秋香色的幽光。
既已得了指示，我忙将腕处的寒冰链甩出一截，双足轻起朝着那处飞去。
二楼幽僻了些许，我支腕麻利地翻过扶手，朝着那泛一缕卷同色的包间行去，撤回的那只手便在另一侧袖间轻快抻出卷书来。
阴风刺骨，晴日败。
我站定，挑了挑眉。
榻上团锦绣之中露出一双狐疑的澈眸犹豫的看着我所在的地方。她大约只是看见了一个模糊的灰影，又怀疑不定的，伸出一双纤足向榻下勾去，缓缓起了身。
我两手拽着那张轻薄的秋香文书，等了几刻，方显了真身。
我的身躯大约也就是比那女子矮了半个脑袋，正常人看见我的影子，可能也就以为是个高桌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死时就这个身高，当鬼差也没能求来像谢必安那般修长清瘦的身子，这一直是我心中的痛。
一阵阴风扑过，娇阁内的几盏灯烛刹那熄灭，连带着那女子也被我所骇了一跳，瞪圆了一双眼，惊骇的颤抖指着我，一时“你”个半晌，方勉强扯道：“你便是来接我的鬼差？”
我颇为意外，倒不是意外她真的确定了我是个鬼差，而是她话里透露的一股子失望。
我拽着链子头，看着她，“不然你以为是谁？”
她死时像是挺平静似的，一张雪肉颜还残留些许胭脂金粉，意识清明且身躯也是完整的模样，听见我的话却是咬唇垂首，声音寂寞：“萧郎说过的……倘若某一日我因心疾而去，他便亲自来领我。”
我茫然半晌，掌心链子飞出捆了她的手后才品出来一股诡异的味儿：“你的这个萧郎，不会是个九尺高的……”
猥琐老魔头？
地府鬼差两大队，横队归谢必安纵队归范无咎，拢共二百齐整的鬼差，大半都是姓苏。秦广王说是因为取名儿的一向都是楚江王的活，他未成鬼神时俗家便是姓苏，所以当年包揽整个地府的鬼差取名任务。但少数人的名字却也不是楚江王赐的，意识清醒有名头的鬼差便仍旧沿用自己本来的名姓。
二百鬼，姓萧的，又爱往人间跑的——
我抿唇半晌，漠然道：“不必等他——那人是个死断袖，八成是将你认成哪家的清秀小倌儿了，他一向脸盲的厉害。”
话音甫一落地，那娇颜又成了死时的惨白，忽而风然大作——
我面无表情的将链猛然一扯，旋即她飞舞的细长藻黑发丝便没了依靠的向下黯然垂去，她周身欲燃起的煞气也被风扑散。
对付不了程晏觉，那是因为她身上的冤孽多到溢出，我没法下手。
但眼前这女子，只不过是个因心疾而亡的寻常乐妓而已，今日午时才离的身，连新鬼都不是。
她忽而折膝跪下，啜泣了起来，用死时穿的那身寝衣的素净袖摆掩面放声。
我没再看她，复而将手中的文书抻开，望着清秀小楷，唇边机械性地勾起一点弧度高声道：“虞赤骨，本籍大俶乐阳郡长安人，卒时清麟十六年春三月午时一刻，死因心疾复发。今三月初三未时二刻，地冥鬼役苏七前来锁魂，押汝归地冥，你可有异议？”
我肩头原本不平衡的重量忽然扯去，正巧也是我说罢的时候，我向地上望去，却是天禄化形的玄猫不知何时酣睡醒了，瞪着一双瞳边圆黄的清黑猫眼徐徐走到了虞赤骨眼前。
她不肯搭理我的话，却是自顾自地哭诉，素净的衣袖染了血。
“我等那个人那么久……她就是不肯来，我不知这已是第几世了，怕是以后都没有时间了……”
我望着她此副惨态，不知为何，心却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扎了一下，很痛。
天禄靠近她，轻轻舔了舔那双早已冰冷的手背。
“我日日夜夜都在等着她来……我弹了十几世的琵琶，这双手都要烂掉了。可她不肯见我，连来都不来，我用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换了地府的冥币给那个鬼差，他却是食言，不来……”
像是感觉到什么，虞赤骨颤抖的哭鸣顿了顿，接着身子骨像是不可置信般大力的颤着，猛然抬起那双哭出血的眸来，震惊的、不可置信的望着天禄——
2021·08·21（托腮）这个前面改完，你们就可以当成一个全新的故事看了……我整理大纲才发现其实我写了两版，结果写的剧情哪版都没用=，=太可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