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着话, 不妨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强行撞开。
    “你们叽叽咕咕在说什么呢?”燕明戈显然等得心痒难耐, 不过装作绷着一张脸, 看到穿着一身嫁衣的林初时,目光一下子就直了。
    卫柔看到他强行闯进来,当即起身要把燕明戈给轰出去,“谁准你进来的?”
    燕明戈咳嗽两声道:“我是瞧着时辰不早了, 想让娘子早些回房歇息。”
    卫柔叉着腰道, “弟妹今天跟我睡, 你自己去忙活你的事!”
    燕明戈眉头一皱,显然不乐意。
    卫柔翻了个大白眼, “这过不了几个时辰就得天亮了, 我还得给弟妹梳妆, 她住我这里方便。”
    燕明戈又瞅了林初两眼,才说, “那我走了?”
    林初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样的燕明戈有几分少年气,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卫柔则带着荆禾开始赶人了, “弟妹就跟我住一天,我又不会把人给你吃了,你瞎担心什么?”
    燕明戈挠挠后脑勺,终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房间。
    卫柔关上门, 摇头失笑,“他啊,多大个人了, 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荆禾打趣道,“主子是把夫人放到了心上的。”
    林初不免又红了脸,嗔道,“荆禾,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贫嘴。”
    卫柔笑道,“快别取笑你家夫人了,瞧她这脸红的。”
    三人打趣几句,卫柔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就让林初换下喜服先睡一会儿,荆禾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初一向是个不认床的,可是这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就快要做新娘子的缘故,她竟有些失眠。
    卫柔合衣躺在她身侧,许是看出林初的紧张,她道,“女人都有这一天,你嫁的这个人,他是值得的,莫怕。”
    林初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她前世是个孤儿,没有亲人,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也没有爱人。现在她在这异世,突然找到了归属感,明天她就要嫁人,她不知道别的女子会不会像她这般,但她心底却还是希望,能跟母亲说说话,虽然她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
    林初说,“我不怕,我就是,突然想我娘了……”
    这话说出来,屋子里陷入了短暂了短暂的沉默,许久,卫柔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傻姑娘,我明白。当初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我也是很茫然的,那时候特别想娘,想问问她,我该怎么办啊,也许她没办法的,但只要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可以听你说说话,心底就不会那么怕了。可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她一面。”
    说到后面,卫柔似乎也伤感起来,她笑了笑,“傻姑娘,别想这些了,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得开开心心的,快些睡吧。”
    林初应了声好。
    她心底想着事情,具体什么时候睡着的记不清了。
    五更天的时候,她就被卫柔叫起来换衣梳妆。
    换上那一身明艳嫁衣,卫柔将林初按在了梳妆台前,用牛骨梳帮林初梳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卫柔念的是民间婚嫁常见的梳头诗,林初却听得有些热泪盈眶。
    卫柔朝镜子里看了一眼,想瞧瞧给林初绾的发髻正不正,却看见了她满脸的泪痕。
    卫柔有些心疼的道,“傻姑娘,怎么又哭上了,今个儿可是个喜庆日子,要笑。”
    林初胡乱点头说:“师姐,我这是高兴。”
    卫柔无奈摇头,“真是个傻姑娘。”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卫柔用簪子给林初固定住发髻,前去开门,前来的不仅有荆禾,还有秦娘子。
    “嫂嫂今日这身,可真叫我挪不开眼了!”秦娘子随了王虎改口叫林初嫂嫂。
    林初陡然一听,还有几分不习惯,她抱涩到道:“你怎么也这么早过来了?”
    秦娘子走过去握住林初的手,“我现在不开茶棚了,以前习惯了早起,现在到点了就睡不着,过来这边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相公该不会是想大办一场吧?”林初猛然想起这一茬儿,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卫柔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道:“放心,那小子有分寸,他重办这场婚礼,是觉得亏欠了你,不相干的人他不会去请的。”
    听得这句,林初才放心了些。
    卫柔几人忙活一早上,总算把林初收拾妥当了。
    荆禾怕林初饿,去厨房短了碗银耳薏米粥来,让林初吃了先垫垫肚子。
    婚礼还是省了很多流程,花轿什么的,本来就在一个屋檐下,林初也不想为此专门出去兜一圈。
    燕明戈能补给她一个婚礼她已经很意外也很满足了,这些形式上的她倒是不太在乎,那个人的心意她已经看到了。
    锣鼓声和鞭炮声里,红绸递到她手中的时候,林初突然有了种,这辈子无论富贵顺畅与否,她都已经跟红绸那头的人命运绑在一起的错觉。
    她蒙着盖头看不见,但是听着院子里人声鼎沸,应该还是挺热闹的。
    全福太太是秦娘子成亲那日递给她红封的那个老婆婆。
    老婆婆口音重,很多话林初听得都不是很懂,但知道都是些吉利话。
    感觉到老婆婆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苍老而干瘦,却是温暖的,林初突然泪目,她在这个陌生老人身上感受到了外婆的影子。
    受了全福礼,林初被人牵引着往大堂那边走。
    司仪高声喊着,“一拜天地——”
    “二排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伴随着这句送入洞房,林初听见围观的人发出一片道贺声,甚至还有些在嚷嚷着闹洞房。
    “燕大哥,在羌城那会儿蛮子打过来了,咱们都没怎么热闹,这次让咱们闹洞房吧!”
    “对对对,闹洞房闹洞房!”
    一群军汉跟着瞎起哄。
    林初被人扶着往新房走,只听见燕明戈低沉的笑骂声:“有酒有肉还不够你们消停?非得挨板子是吧?”
    顿时不少人唉声叹气,不敢再提闹洞房了。
    林初嘴角不禁挽了起来,这人。
    她刚回屋没一会儿,就听见荆禾叫了声“主子”。
    媒婆是个嘴利的,迎上去说了一堆吉利话。
    燕明戈今日心情极好,不过他还是觉得这抓着他喋喋不休的媒婆有些烦人,道了声,“赏!”
    媒婆一听,心花怒放,吉利喜庆话又是一箩筐,荆禾赶紧拉着媒婆退了出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林初感觉到一团阴影罩住了自己。
    明明已经老夫老妻了,林初在这一刻还是紧张得心脏砰砰跳,广袖下的手不自觉拧起了帕子。
    她视线低垂着,看到两根竹节般修长的手指捻起了帕子,跟着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
    她抬头看逆光站着的燕明戈,眸中带上了几分羞涩。
    燕明戈见惯了林初不施粉黛的清水出芙蓉模样,猛然瞧见她盛装打扮,眸子里满满的惊艳,比起昨夜见到穿嫁衣的林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初五官属于娇艳型的,他之前还怕林初五官撑不起太过大气的妆容,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
    林初眉宇间有些特别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那一股气质,让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燕明戈那直勾勾的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看得林初头皮发麻,她嗫嚅道,“相公一直看我作甚?”
    燕明戈走进一步,坐到了床边,眼底难得盈满笑意,“自然是因为娘子好看。”
    林初惊愕瞪大了眼。
    反派什么时候也这么会撩了?
    燕明戈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唇上,眸色暗了暗,啧,想舔,想咬,怎么办?
    恰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媒婆带着全福太太进来,满脸堆笑道:“新娘子得吃饺子。”
    全福太太年纪大了,手有些抖,颤巍巍把一个饺子喂给了林初。
    林初咬了一口,是生的,她忙把饺子吐进了荆禾接过来的碟子上。
    “生吗?”媒婆笑着问。
    林初看过许多古言,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红着脸说了句,“生。”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媒婆大声道,“新娘子说,生!来年就抱大胖娃娃!”
    众人又是一片祝福欢笑声。
    这边闹腾完,燕明戈还得出去应付宾客。
    她们的婚礼虽然都是一切从简的,但羌城那边的弟兄们还是都过来了,恰好这新年大节的,他们大多也是孤身一人,在家中这年也不知怎么过,不如一群兄弟聚着热闹。
    等全福太太和媒婆一走,林初就让荆禾帮自己卸下了那一头的首饰。
    她没用沉甸甸的头面,可卫柔和秦娘子给她梳头时,还是插了不少珠钗发饰,对于林初这种不怎么习惯满头珠翠的人来说,这一整天都感觉自己头上顶着块金砖似的。
    卸掉脸上的妆容,林初换回了平日里的衣服。
    喜服虽然穿着好看,但还是平常的衣服穿着舒服。
    荆禾怕她饿,偷偷从厨房那边端了一碟点心来,林初也不客气,一口气吃了半碟。
    这都已经到晚上了,她肚子里除了早上那碗粥,就再也没进过别的东西。
    荆禾怕她不够吃,还想再去端些小菜过来。
    林初有些汗颜,忙说不用了。
    虽说这是自己家,不用这么憋屈吧,但林初还是觉得不太好。
    瞧着窗上贴着的喜字,桌上燃着的龙凤喜烛,还有那同样一片大红的被褥,林初突然觉得,这一刻自己真的是欢喜的。
    荆禾陪着她到了半夜,主仆二人都有些打瞌睡了,才听到了砸门声。
    二人一下子清醒了,荆禾前去开门,是宋拓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燕明戈,有些无奈道,“主子被人灌醉了。”
    林初听了哭笑不得,也上前去扶烂醉如泥的燕明戈。
    荆禾臂力那么大,扶燕明戈都感觉分外吃力,林初觉得自己拖都拖不动眼前这一坨。
    她好气又好笑,“他怎么醉成了这个样子?”
    宋拓还没来得及回答,某只醉鬼就叫嚷上了,“我没醉,我成亲了,我高兴!”
    宋拓擦着额角的冷汗道,“主子,您醉了,已经回房了。”
    他就没见燕明戈这么失态过。
    听到回房两个字,燕明戈像是被按中了什么开关,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自己甚至站直了身体,揉着眉心,嗓音有些低哑道,“回房了啊……”
    宋拓和荆禾都以为他酒醒了,放心了几分。
    就连林初也是这样以为的,她舒了一口气,对二人道,“让厨房那边熬醒酒汤,顺便送些水过来给相公沐浴吧。”
    二人应声退下,顺带关上了门。
    林初发现燕明戈还站在原地,不由得有些奇怪,她轻轻唤了一声,“相公?”
    “嗯?”燕明戈偏着脑袋应了一声,一双被酒气熏过的眼湿漉漉的,绝对的呆萌,绝对的乖巧。
    林初心头一跳,试探着道,“相公,咱们去凳子那边坐着吧?”
    燕明戈看了看凳子,摇头。
    林初有些奇怪,“相公为什么不坐?”
    燕明戈指着床,嘟嚷着:“成亲,洞房。”
    这丫的是真醉了还是装醉?
    她耐着性子道,“合卺酒还没喝。 ”
    燕明戈一双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盯了她一会儿,乖巧点了点头。
    成功把人哄过去坐着,林初本想等荆禾送醒酒汤过来,不曾想燕明戈倒是自己捣鼓上了酒杯,然后递了过来,林初看着他那呆萌得有些委屈的神色,心中莫名好笑,这家伙倒是格外执着。
    不多时厨房酒送来了醒酒汤和洗澡的热水,林初把醒酒汤灌给他之后,又推推搡搡总算把人给弄浴盆里去了。
    她抹了一脑门的汗,心说这醉鬼真够磨人的。
    “进来。”乖巧得不得了的醉鬼突然道。
    林初瞧着热气腾腾的一盆水,怂怂摇头,忽悠道,“相公,这冬夜好冷啊,你快些洗完早些歇息吧。”
    醉鬼脑子里,歇息等于洞房。
    于是他下一子从浴桶里站起来,“歇息。”
    林初:“……”
    好不容易给某只醉鬼擦干了身体,二人并肩躺到了床上。
    林初幽幽叹了口气,虽然……这洞房跟她最初担心的有些不一样,但也还不错。她心满意足合上眼准备睡觉了,旁边一只醉鬼手伸过来,好无章法的跟她的衣带做斗争。
    林初:“……你做什么?”
    醉鬼:“洞房。”
    就你这醉样儿能洞房才怪了!
    林初毫无心理负担继续忽悠,“我们睡在一间房里,就是洞房了。”
    “哦。”醉鬼乖乖收回手,似乎也心满意足准备入睡。
    屋子里喜烛没熄,林初支起脑袋,瞧着醉鬼妖孽无双的容颜,感叹这大反派难得有这么乖的时候。
    她瞧着他烛火下棱角分明的唇,偷偷落下一吻,然后缩进被窝里,抱着醉鬼的胳膊安心入睡。
    半夜。
    林初是被闷醒的。
    胸腔里像是燃了一把火,然后顺着血液窜进四肢百骸,四周的温度越升越高,她觉得呼吸困难。
    迷迷糊糊掀开眼皮,看见眼前放大的那张俊脸,林初心头一跳,“你不睡你干嘛?”
    燕明戈显然已经清醒了,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眸子里跳跃着两股火苗,“自然是做洞房该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