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满是庆祝欢闹之声,明辞越从喜帐后窗翻了进去。
    虽然给了天子可以迷昏黎婴的药,但他隐隐害怕依天子的性子并不会使用。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阴暗,肮脏,见不得光,不择手段。
    他手里还带着一把长弓,放轻脚步,在喜帐内的无数软纱之间绕来绕去。那些为新婚夫妇准备的酒宴喜烛刺痛了他的眼。
    明辞越猛地皱起了眉,撇开了头。
    他忽地听见了纪筝的心跳,自那日跟司天监监正的交流之后,他已经极度克制自己不要与天子直视,不要去听他的心声,也不要去受那心跳的干扰。
    此刻,那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
    明辞越忽生不祥的预感,顾不了那么多,快步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喜床就在眼前,隔着缦纱,一个背对他的身影站在床边俯身另一个人身上,手还不规矩地四处摸索着。
    一瞬间,明辞越脑内空白,杀心煞起,小臂青筋暴起,直接拉满了长弓,对准了床边那颗头颅。
    什么国境外交,什么西漠皇子,他什么都顾不了了,眼前这个就是他可以轻而易举一箭毙命的掌中囚。
    “皇叔?”那个身影转了过来,有些讶然,又压低声音,冲他招了招手。
    纪筝恶劣地咧了咧唇,“朕给璎贵妃留点痕迹。”
    明辞越:……
    纪筝已经把黎婴的衣衫褪了一半,肩头,锁骨,连带着雪白皮肤的腿部都留下了狼藉一片的红色暧昧痕迹。
    一边掐一边小声,“让你再想上朕!”
    纪筝掐完还不过瘾,又退后几步欣赏杰作,再次上前把黎婴的双腿分开屈起,这样第二天起来,这人就会感到双腿酸软难以走路。
    明辞越哑然,“圣上这是……”
    “黎婴这种人,不安分太久,不知又带着西漠什么阴谋,既然他这么想发生点什么,朕若不满足他,以后还要被他缠着烦。”纪筝回头看见明辞越诧异的神色,突然有些尴尬,怎么能让端方如玉的君子看见这种带颜色的场面呢。
    “你别看了。”纪筝伸手捂了他眼,轻声嘟囔,“你这种人肯定又看不懂……”
    明辞越的目色晦涩难懂极了,他的喉结上下轻滚,欲言又止,“不,圣上,这痕迹……”依他推断黎婴在榻上的身份,这痕迹肯定不该是这么做的……
    纪筝皱眉:“痕迹怎么了?你又没经验,懂什么。”
    “是。”明辞越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天子暴露在外的雪白后颈,很轻很轻道,“臣不懂,多谢圣上教诲。”
    不一会儿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遮住纪筝的眼,“臣不看,圣上也别看,脏。”
    在小天子看不见的地方,明辞越的面色冷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床榻一眼,不一会儿,十分“不小心”地挥袖打翻了一旁的马奶酒,乳白色液体淅淅沥沥落在被褥间,还有不少溅在了他二人的袖袍上。
    纪筝猛地一阵咳嗽,直接呛红了脸,但看明辞越又是满脸淡然无辜,丝毫没有想偏的样子。
    果然,君子清洁如玉,只有他满脑子黄色废料。
    纪筝扯开话题问道:“这药你是哪弄来的,药效不错。”
    明辞越明显一顿,勉强偏开视线,有些艰难地开口,含糊其辞道:“嗯……是暗刃从黎婴那边搜过来的西漠药物。”
    他也不算说谎,这是韩城之前串通黎婴得来的,而他只是从韩城手里搜来的罢了。
    明辞越试探问:“圣上会怪我手段阴暗,让圣上给璎贵妃下药么?”
    “这算什么手段阴暗。”纪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是他想先对朕下药的,皇叔还是太心软了,跟着朕学着点。”
    明辞越终于释然地扬了下唇,“嗯,圣上无事便好。”
    黎婴已经昏迷了,纪筝想着自己只需要翌日赶在他醒来前回床边,事后清晨一根烟就行。
    他跟在明辞越的身后也从帐子后窗翻了出去,帐子后方不属于营地,远离了皇家牧场,露出的是一片视野开阔,星疏月朗的山坡草地。
    冬日里的草很低很低,没不过脚脖,远望而去开阔一片,
    夜里三更已是最静最黑的时刻,静谧的空气凝满了水汽,成霜露,有的打落在草叶上,有的细细簌簌沾满了他二人的肩头发梢。
    前一世没能见过如此宽阔一片草地,身体条件也不可能支持他上去走一走踩一踩,今日见到,纪筝是满心的冲动都是上去滚一滚,然而一想到还得继续扮演皇帝,他还是压住了这种冲动。
    明辞越的存在感太高了,他亦步亦趋紧跟在后,踏在草地上的声音,沙沙一片,仿佛挠在纪筝的耳廓之上。
    纪筝咽了咽唾沫,克制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他冲着远处一个山坡扬了扬下巴。
    月色之下,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边静立着些许人。
    “是司天监的负责占卜星象的官员,近日许是有较大异相……”明辞越顿了下,“围场地形开阔,便于观测,他们便跟着车队过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这一颗上,敬仰着它,也为它不辞奔波,鞠躬尽瘁。”他抬手指了指,又见天子找不到,便取了长弓,环住圣上,带着他握住弓,箭锋直指正东天空。
    “那颗,是圣上的星。”
    纪筝听着迷迷糊糊的,他只满心都在感受着长弓在手的触感,箭在弦上,力量和速度,连带着另一人透过来的温度,都交握在他指尖。
    他对准那颗传说中的帝王星,试着拉开弓。
    弓很紧,以他的力量根本拉不开。
    在他的足下,一只腿从他的两腿之间没入,帮他把两腿分开,稳住身形,另有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帮他挺直腰腹。
    俯在他手背的那只手从他的指缝交接入内,带着他用掌心握稳弓弣,帮他大臂开合,一口气拉满了弓。
    纪筝摒住了呼吸,全身与长弓相融,都绷至极点。
    “然则近日另有一颗星,打乱了这颗帝星走势,从东南而至,闯入其中,与帝星相互缠绕而生,甚至还在伺机潜伏着窥探帝星的奥秘。”明辞越几不可闻地轻吸了一口气。
    “圣上,要拿这颗灾星怎么办。”
    那片天空云层很厚,月色透不过,些许微星的光芒交替着闪灭不停,远远望去分不清谁明谁暗,谁主谁臣,汇作了一小滴起伏在云海里的水珠。
    纪筝好似怕惊碎了弓弦,轻极了道:“哪来这么多封建迷信。”
    明辞越疑惑:“封建迷信是什么?”
    纪筝无法解释,他偏头看向明辞越,夜色下清晰可辨的下颌轮廓,心道,若是当真有帝星也是应当是明辞越的,而不是他的。
    明辞越与他对视仅有一瞬,眼神即刻变得有些诧异,侧头躲闪开了纪筝的视线。
    “圣上今后还是不要再看臣了。”
    正是这一瞬间,只听耳边风声如刀刹然而过,箭身注满了力量,倏忽间笔直飞向夜空中的乌云星群,惊起远方树梢一片寒鸦,片刻后落在了平旷草地之上。
    真的在兵器上运用出自己的气力,这是他前世今生都从未有过的征服感,满足感,是每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体验。
    纪筝有些面红心跳,喘息未停,微微发汗,偏生此刻还听着有人俯在自己耳畔低声喃道。
    “圣上,记住了,这便是射箭的感觉。”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营地已是清晨破晓时分,纪筝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见一眼狼藉满身的黎婴,坐他床畔装模作样的安慰他一句,谁知道黎婴已经披上了大氅站在门前等他,瞧起来神情毫无异样。
    “爱妃醒了,自己可做过清理了?”纪筝微怔之后决定将渣男的人设扮演到底,“朕还想着叫人打热水来给你清洗……”
    “圣上威猛,臣妾全身酸痛没印象了,中途昏过去了?”黎婴冲着他笑笑,笑得他全身寒毛炸起。
    纪筝有些心虚地微微颔首。
    营地篝火已经熄灭,在帐子一旁多了一个围栏,里面圈养着些许小鹿,看起来都年幼极了,鹿角尚未发育,圆溜溜的眼睛湿漉漉,一个个的都紧盯着纪筝。
    黎婴看天子喜欢得紧,笑道:“圣上随意选一只吧,这也是结礼的一部分。”
    纪筝没多想,蹲去了栏边。一只小鹿不同于其它的那般机灵,瞧上去懒洋洋的跪在最边缘,见人来了也不躲,毫无防备地抬了头,微微凑上来,舔舐着他的手心。
    它的眼睛纯黑色,不加半丝杂质,纪筝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和明辞越的倒影。
    纪筝还从未有机会养过鹿,此时甚至都在心里将它的名字起好了,满心欢喜地拍了拍它的头。
    可即刻就有西漠仆从来给这头鹿的前蹄系上了一条麻绳,开开了围栏门,连带着所有鹿一同放归山林。
    被纪筝选中的那头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赶上大队伍,几步一回头,留恋不舍地地消失在丛林深处。
    纪筝面色一僵,冷声问:“这是?”
    黎婴慢悠悠回他道,“冬狩节开幕仪式,多谢圣上方才选中了祭天品。”
    纪筝全身泛凉,轻颤着握紧了拳。
    “圣上?”明辞越唤他。
    纪筝求助似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即收回眼神,没有说话。
    他是九五之尊,只因为他随意的一个选择,一条生命被戴上了枷锁,成为了群雄竞相追逐的靶子。
    是他的喜欢害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如果纪筝没有记错,围猎获胜者将会是明辞越,刽子手会是明辞越。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展现出夺位野心的时刻。
    他是刽子手的递刀者,十根手指沾满了鲜血。
    他亲手选出的猎物,由明辞越来围捕。
    剧情走回了它原来的轨迹,且,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