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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4章 心乱
    一阵风吹过,荡起水面的涟漪。
    顾为经从背包中拿出两个小木盒,在酒井小姐的保镖所支起的野餐桌上打开。
    木盒是介于女孩子的腮红饼和月饼盒大小之间的那种微型盒子。
    一方青蓝,一方嫣红,在阳光下似是两方闪耀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印章。
    蓝的那方是青,红的那方是胭脂。
    国画颜料的复杂程度并不弱于油画颜料,但是每种独立的卉题材,只会用到几种单一的色彩。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来植物园采风,就是奔着现场临摹紫藤而来的。
    画紫藤主要需使用青和胭脂两种颜色。
    加上需要控制颜色浓淡的钛白和叶绿,备用上一小枚桐油所烧烟加工制成的油烟墨锭。
    所有的颜料一个小小的背包就都提走了,倒是方便的很。
    顾为经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文件架。
    出门采风成卷的熟宣纸不好带。
    他是练习画一些小巧的碎瓣,不像当年去公园画画的顾童祥一样,还要考虑吆喝着卖画。
    因此他昨天晚上就在家中把宣纸全都裁剪成了一尺见方的长方形纸片。
    顾为经将纸在桌子上压好,环顾四周。
    “今天一定能画出个所以然来的。”他对自己说道。
    他们身处这间植物园原名为皇家植物园,占地177公顷。
    名字中虽带有“皇家”两个字,但和封建时代的贡榜王朝没毛钱关系,指的是爱德华七世国王位于远东的“休闲园林”以及日不落帝国总督和高级文官们曾经的避暑庄园。
    它和位于伦敦西郊著名的大英皇家植物园从建筑设计来说,甚至是一座姊妹园林,一座地地道道血统纯正的英式园林。
    约翰牛们修的园子,大都千篇一律。
    英国人们基因中带着永恒的对于各式各样的喷泉和五八门的坛的热爱。
    凡是看过一座。
    此后无论是走进退休的上议员老爷小洋楼外的园,还是走进几千英里以外的异国他乡的植物园,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膜纹坛、英式长廊、中央喷泉,最多再加上湖泊和歌特复兴式的雕塑。
    这些元素互相排列组合。
    几乎就能概括百分之九十九的设计要素。
    顾为经一行人就在湖边的草坪上的一座坏掉的且缺了一个脑袋的林间仙女的喷泉雕塑边扎好了充气帐篷。
    保镖用折叠水桶就地取材,从湖边提来了一桶湖水。
    顾为经把毛笔在水间润湿,调和好青和胭脂,慢慢的纸面上用中锋追寻着脑海中的设想,从下而上的点出根。
    某些配方的大白粉或者赭石类的色彩,为了更好的溶解和纸面附着力,蘸颜料的时候需要搭配适量的明矾。
    青素和传统胭脂,都是从植物根茎和新鲜榨取的红蓝植叶所提纯出来的水溶性颜料。
    用这种活水,画画就可以了。
    先用颜料点出最艳丽的几点瓣,等笔尖的颜色由浓转淡之后,再描出含苞待放的蕾,然后换成小号的构线笔描上叶脉和根。
    画叶脉时。
    牢记林涛教授所教导的“中锋嫩绿,笔带三分弧度”的口诀,这样画完的叶脉才能青翠不失劲挺,表现出瓣长在枝头,随风摇曳的感觉。
    最后再换回小笔,用胭脂调和中墨,点出萼。
    这样一步步工序完整的流程过后,一串紫藤,就算是正式完成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紫色的小,渐渐的爬满了顾为经身前的纸页。
    “沙。”
    顾为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被太阳轻微晒出的水汽。
    【作品名:《紫藤》】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一阶(4902/5000)】
    【情感:朴实之作】
    他略显失望的摇摇头,画的多么失败谈不上,紫藤的技法并不复杂,有林涛教授的名师指点,掌握要点不难。
    不过绘画和摄影作品最大的区别就是。
    照相机照的作品一定像。
    画的不仅要像,必须要带着画师本人所赋予的情感,方可在纸面上活灵活现。
    唐宁的那幅《百图》,最炫技的一部分就在于一枝树上开了三十六种,便展现出了三十六种不同的语,三十六种不同的风骨。
    人家骄傲有骄傲的道理。
    这一手的千娇百艳气象。
    确实要比用上千点渐变的色点,细密的在纸页上排列,点出一朵眼缭乱的玫瑰,这种浮于表面的画法,要困难的多。
    他哪怕是照猫画虎,对着原画临摹。
    顾为经所临摹出的也只是皮毛,而非神魂。
    唐宁女士这份对于国画景物画神点睛,收放自如的从容百变,完全不比她二十岁就能达到大师一阶的绘画技法容易了。
    顾为经面临的最大难点也就是在这里。
    如果对紫藤的掌握,只停留在眼前这些【朴实之作】的表面程度,无法深入把握到微妙的情感状态。
    这种水平的紫藤,他四月份以来已经不知道画了多少。
    到现在,他可能要连十来串这样的小,才能看到系统面板上的中国画进度条,不情不愿的往上跳一点。
    无论是想要临摹好唐宁的《百图》,还是要借此一举突破到职业二阶的领域,都还不太够。
    他在读《天雨流芳》时,曾有一刹那,觉得自己找到了感觉。
    等顾为经凝神回想那种状态时,又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迷茫之中。
    正统国画的意境里,紫藤所代表的是紫气东来的富贵气。
    李白的《紫藤树》里“紫藤挂云木,蔓宜阳春”则处处透露着春日山似锦的繁华气。
    《天雨流芳》里,所选取的徐谓“乱抛乱掷野藤中”的画法,透露出的则是明珠蒙尘的萧索气。
    而唐宁女士的《百图》上,那几朵牡丹和梅之间,所点缀的紫色小,又像是繁烂漫间几滴清新悠远的紫色雾气般,难以琢磨。
    此刻的顾为经,宛若站在一条被雾气所笼罩的十字街的交叉路口,四面八方每一条道路看上去都可以通向远方,每一条道路的尽头,也都有一条绳子延伸过来牵在他的身上。
    这几种解法,似乎任何一种都有道理。
    当他迈步朝着某条道路前进的时候,却仿佛有被莫名的阻力彼此拉扯,各种各样的意境缠绕在一起。
    顾为经发现。
    他反而有一点想不明白,要画出什么样的卉意境才合适了。
    便是由于这个缘故。
    自己才动了念头,要来植物园,站在真正的树下,体会一下藤蔓植像紫色的流水般,从肩头批落,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来了以后才发现,对于画画采风来说,此间的环境真的很不错。
    春天的植物园,是它最美的季节,姹紫嫣红,百盛开。
    行人却不多。
    缅甸的热季还没有完全过去,国际旅客只有零散的几人。
    本地人忙碌于生计,仰光城外就是茂密的原始丛林,大多数居民也对坐火车跑过来专门看植物,没啥兴趣。
    除了风声和水面起伏渗入岸边圆形的大理石河堤间的空隙,有缓缓流出的声音以外。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四周似是进入了一个宁静的小结界。
    女保镖和阿莱大叔在十几米外的地方,用木炭和固体酒精点燃了一个便携式的烧烤托盘。
    两个年轻人都在画画,看上去并不想吃烤肉。
    他们也没有来打扰顾为经,就自己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道聊些什么。
    自从那天短暂的交谈过后,保镖女士就对这个跛足男人既好奇,又恭敬,两个人相处的还挺融洽的。
    茉莉稍微在草坪上追着阿旺小跑了几圈,就把阿旺追得彻底放弃抵抗了。
    四月份是猫咪爆毛的季节。
    狸猫不是波斯猫那种生活在高纬度地区像个大毛线团一样的长毛猫,但阿旺的毛发也很漂亮。
    她向来觉得自己有型的不行的小老虎一样的姜黄色斑点毛发和这个月啃猫粮啃出的肥肉,让此时她在灿烂的阳光下,变成了累赘。
    一动就被高温晒着有点体温高,脚掌湿哒哒的全是汗,没精神。
    阿旺找了个树荫处一趴,就选择躺平把自己这十来斤的软肉全都交给了茉莉搓扁捏圆。
    要陪玩没有,要猫咪一条。
    你爱咋撸咋撸吧,反正老子要睡觉觉。
    总的来说。
    这是完全没有外界打扰,一个让人能静下心来从事艺术创作的好地方。
    唯一的问题是,酒井胜子的颜值还是蛮醒目的,有些时候走在仰光街头,都会被春心萌动的外国游客索要合影。
    不过现在的顾为经和酒井胜子,远远望看上去就是一对儿的情侣或者兄妹。
    也就基本没有人会自讨没趣的跑过来搭讪。
    一上午除了有几位胆子比较大比较浪的意大利背包客,凑过来想要询问能不能有幸邀请他们一起过去喝啤酒听音乐。
    主要是邀请酒井胜子,顾为经便是顺带着附属品。
    他们还没有成功靠近,就被保镖女士提前拦截下来,婉言谢绝了。
    然而。
    这么好的景色,顾为经还是有点被打扰的不在状态,心情也有点烦。
    最重要的问题是。
    呢?
    他妈的,旅游攻略上辣么大两株紫藤树,跑到哪里去啦!
    没错。
    事与愿违,他们刚来到植物园时,就得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紫藤的期在东夏是每年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
    仰光的气候比东夏更加湿润温暖,开时间会稍微提前几周,算来这个时间点,正是欣赏紫藤的时节。
    美中不足的是。
    紫藤是生长于亚洲的非常廉价的普通卉,在东夏的江南、韩国的首尔,日本的奈良都生长着很多。
    偏偏就在仰光,它并非是常见的植物。
    顾氏书画廊四周的街区,和仰光市里面的几个城市公园里,都很难寻觅到这种紫色小碎的身影。
    幸好,酒井胜子特意查询了植物图鉴,发现皇家植物园修建的时候,英国人为了展现日不落帝国的气象,想要如植物博览会一样,将国王的远东园打造成无所不包的植物赏析园。
    他们曾专门请皇家学会的博物学家,移植来了亚洲常见的数百种的植物,仅玫瑰就有二十余种之多。
    那时社会氛围的就是这样。
    英国人想要宣称他们不仅统治着五大洲的土地上的居民,也统治着所有种类的动物和植物。
    除了类似的植物博物馆,还有更充满种族偏见意味的人种动物园。把五大洲主要是亚洲和非洲不同肤色的居民关在动物园里,让人像看猴子一样收费参观,也是那个年代的产物。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至少两百年前英国人的收集癖,帮到了顾为经的忙,仰光皇家植物园的官方植被清单中,就包含了紫藤。
    他们兴冲冲的坐火车跑过来,转了一大圈,结果根本就没有看到紫藤树的影子。
    阿莱大叔特地跑询问园区里的栽培研究员才得知。
    19年的时候,植物园重新整修,要以中央水系为基础建立一个环行水道,方便泼水节时举办划船比赛,吸引国际游客。
    两株大紫藤树修建游船码头时,被伐走了,他们晚来了三年。
    “见鬼,这都什么事啊!”
    顾为经心浮气躁的用手将桌子上放着的裁好的小宣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的草坪上。
    还没有到午饭时间,顾为经脚下这样画满失败的紫藤叶纸团,就积攒了五、六个。
    就像是老天爷都在和他作对。
    早晨车站的事情如此,火车站上的那个视频如此,到了植物园里还是如此。
    事事都不让他顺心。
    要是早知道植物园里的紫藤的数树已经没有了,他才不在大热天里跑过来呢!
    顾为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现在的心态不太多劲。
    实事上,外出采风时,遇到这种问题算不上什么大事,画室里请来的模特不敬业,在那里乱动,或者你脑海中设计好了想画古希腊战神阿瑞斯一般优美流畅的线条,夸张有爆发里的肌肉纹理。结果画室老师带进来的模特是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告诉你,看个意思都一样。
    这种糟心事都是常常会有的事情。
    外出采风不确定因素更多。
    没有紫藤树,看看这美丽的植物园,原本也是很好的绘画体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