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信仰与谎言 （四十一）
“咚咚咚咚——”
剧烈的脚步声传来，而后，便是突如其来的开门声。
是洛白圭。
他将门猛地一摔，盯着眼前人，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掌拍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安楠发过来的资料，你看了没有？！”
他瞪着他，愤愤地，眸中的愤恨几欲喷发，很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面对他的质问，墨擎苍只是慢悠悠地品了口茶，而后放下茶杯，注视着他，好整以暇道：
“看了，怎么？”
面对他这样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洛白圭气不过，又是一掌拍在了桌上。
“怎么？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
这一次，桌面震动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桌上放着的茶杯，也晃了好半天。
“伤成这样，你还这样悠哉悠哉？”
洛白圭气不过，瞪着他。
相比之下，墨擎苍的态度就显得是那样的平静。
只见他拿起一个白瓷茶杯，又拿起茶壶往里斟茶，待到茶杯里的液体装了约有杯子的三分之二的时候，拿起杯子，放在了他面前。
“急什么，坐下来，先喝杯茶吧。”
说着，他双手搭在腿上，背靠在椅子上，抬眸注视着他，好整以暇。
“明前茶，茶中的精品，应当伴着琴瑟轻抿，又何来这样大声喧哗？”
今日他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纯羊绒毛衣，衬的他本来就瓷白的皮肤了一层清冷的美感，竟像是这薄薄的骨瓷茶杯一般，轻薄透亮，美的有些破碎。
被放在眼前的茶，洛白圭连看都没有看。
“喝茶？！”
他难以置信痕报告以后？！地看着眼前人。
“你竟然还有心思喝茶？！”
“还是在看到了她的伤以后？！”
说着，他拿着那一叠报告摔在桌上，而后将每一页都摊开，摔在他身上。
“这就是你所谓的历练？！青龙，这就是你所谓的历练？！”
纸张飞扬在半空之中，好似飘飞的蝴蝶一般。
“肺部肋骨足足断了五根，其中有两根插入了肺部，造成了穿孔。头颅颅骨因为从高空坠落而导致有裂痕，这是幸好没有脑震荡！”
他说着拿起一张纸，指着上面被标红的字迹，展示在他面前。
“这是幸好她身上带有玄皇的血液，拥有不死的能力，这才逃过一劫！若是换做常人，只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说着，他猛地一拍，又重新将纸张摔在他面前。
“青龙，你这究竟是历练，还是要她的命？！”
声音很大，以至于旁边的玻璃都因为他的声音而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房间内的气压，也因为他的态度而骤然变低。
没想到，墨擎苍只是淡然地拿着茶杯抿了口茶，态度依旧是轻描淡写的。
“自然是历练。”
他这回应实在是不同寻常。
以至于洛白圭愣了一下，而后，半信半疑地注视着他。
紧接着，墨擎苍继续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说着又押了一口茶，这才将杯子放在桌面上，看着他，闲散道：
“你可知，中国儒家与西方的基督，对于死亡的言论，有何差别么？”
洛白圭不假思索。
“中国哲人孔子有言‘朝闻道，夕可死也’，耶稣却说，‘朝成道则朝死，夕成道则夕死’闻道而死与成道而敢死，这里面就有一个信心，希望与热忱的程度差别在。”
“故而，儒道以善终为结局向中国的君子们宣示了一个出生入死的经验性的真理，耶稣以横死为结局向罗马帝国的奴隶们昭明了一个出死入生的超验性的启示。”
墨擎苍听闻又端起茶杯轻吹一口气，抿了口茶这才接话道：“故而，耶稣之死在现代一度被认为是耶稣再提人们赎罪。这个赎罪的意思，究竟为何？”
洛白圭依旧不解他的意思，但是仍旧说了出来。
“因为耶稣倡导的生与死，并非是靠着施舍金银财宝来救援穷人，而是靠着以身殉道牺牲自身来普渡众生。”
墨擎苍点头赞许。
“对，分析地很到位。”
而后，他又抛出来一个话题。
“中国人将出生入死，而西方人却讲究出死入生，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出入观，你可知，是何种原因么？”
洛白圭依旧不假思索。
“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教主们的出身不同。”
墨擎苍点头。
“是的，中国孔子是周室的后代，老子的出身虽然不明，却也曾在皇室做官，庄子亦是如此。释迦牟尼更是身世了得，是王子，直接出自于皇室。所以不难推断，儒释道的教主，都是出身高贵，因而文化修养相当之高。身边围绕着的，自然也都是上层人物，因而自出生到死亡，身边的环境一直都是极为高贵修养极高的地方。”
“反观耶稣，生于马槽，木匠出身，甚至大字不识，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些妓女奴隶等小人。出生入死，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些卑贱的小人，出身卑微，言行举止粗鄙浅显，没有任何的文化修养。”
洛白圭道：
“所以，不论是孔子老子庄周等人，思维关键都是最终落得善终的就觉，而耶稣，则是横死于街头，尸体被蚊虫叮咬。”
墨擎苍接过了话茬。
“故而，儒家的传教是自上而下，而耶稣的传教则是自下而上。”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洛白圭。
他抬头，注视着他，恍然。
墨擎苍继续道：
“纵观这人类文明的千年来，创教者多如牛毛，大多都以自己的言论来期待拯救众人于水深火热之中，普度众生，能做到以自己的生命为人类赎罪，以自己的死亡来抗议社会的不公，人性的邪恶，真正体恤人类本性之中最为深处的黑暗与光明，又有几个？”
他说着抬头，注视着他。
“自上而下者，是为圣人。自上而下者，才是皇者。”
“皇者之心，便是以己之身承担众人之苦。”
“她是皇帝，便需要承担这些苦难。”
一番话下来，洛白圭果然冷静许多。
“.”
他注视着他良久，沉默片刻，这才坐在了他的对面。
眼前的桌面上，已经有了一滩水——是刚才他拍桌子的时候，把杯子中的茶水震出来的时候。
墨擎苍又重新替他斟了一杯茶，推到了他面前。
“你放心，我比你更心疼她。”
“我已经安排安楠使用组织内部的最为顶尖的医疗手段替她治疗，来减轻她的痛苦。”
看着眼前人冷静下来了，墨擎苍这才缓缓道：
“白圭，你身为军师，应是我们之中最为冷静断绝的一人，怎么这一段时间，如此感情用事？”
眼前人明显一愣，而后，耷拉下了脑袋，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模样。
“.”
墨擎苍见状，长久地出了一口气，这才道：
“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
看着眼前人终于被自己说服了，墨擎苍这才补充道：
“在这苍茫乱世之中，我们所需要的，绝对不是一个仅凭自己的嘴巴就来布道的圣人，而是一个心甘情愿，奉献出来自己生命的，赎罪者。”
洛白圭勾唇，无奈苦笑。
“把自己，献祭给这天地？”
墨擎苍不置可否。
“是的。”
他说着，起身，抬头看向窗外的苍天。
“以己身为祭品，献祭给这天地，求得苍天的宽恕，普度众生，这便是玄皇陛下存在的意义。”
“人们总是会以为，所谓的生命，便是拥有无上力量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随随便便操纵一个人的性命命数乃至未来，殊不知其实这种天道，是人类这样的肉体之身，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所谓的神明，在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自己的意识形态。而当人类将这所谓的生命定义为了某种形态以后，这样的神明便失去了所有的神形，是为一届凡俗夫子。”
“我们所有人，都是芸芸众生，不过是拥有肉体之身的凡夫俗子，只是能力稍微比常人强大一些，仅此而已。”
“天道，神明，是永远都不会以肉体之身来面见世人的。而人这一生，也永远无法凭借肉体之身见到神明。”
而后，便是良久的顿默。
洛白圭看去，只见墨擎苍负手而立，注视着窗外的景色。
夕阳西下，洒落一片温暖，在男人身上勾勒出来了一层温暖的轮廓。
此时的他，看起来温暖无比，竟像是童话之中才有的场景。
“大道无形，便是这个意思。”
洛白圭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
无声的，却又极度的凄惨。
“青龙，你说，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很窝囊？”
看到眼前人转身注视着他，他依旧笑着。
“明明都是传说之中的生命，却依旧斗不过这天地责罚，无法抗衡天道命数，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挣扎，你说，我们是不是很窝囊？”
与此同时，工会。
将所有确认单都签上名字，李琉缈正欲离开，却见安楠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关这次案子，我还有最后一个疑点。”
她注视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据说，那个白狐狸精怪自称神明，为何你从来都没有如同那些村民一样，相信过它就是所谓的神明，去供奉它，去祭祀它，反而相信这东西就是魔物？莫非是你见到过那精怪杀了人？”
李琉缈摇头。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那个精怪杀人的样子。”
而后，她补充道：
“我不信鬼神的。不管它说自己是神明，还是妖魔，我都不信，我相信的，只有自己。”
安楠依旧是那衣服平静的模样，却注视着她，明显是对她的话感兴趣了。
“为什么？”
李琉缈想了想，解释道：
“因为我相信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等价平衡的，就像是物理学里面的能量守恒定律，所有的能量都是平衡的，倘若是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获得了更多的能量，那么相应的，我就要在某方面失去一些能量，来保证我本身的能量是守恒的。”
“这是我从小就信奉的守则，所以从小我都不相信任何鬼神。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呢？我觉得所谓的相信鬼神，不过是因为在这人世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我们自己无法自己解决的，以至于让自己去信仰或者依靠外界的力量来救赎自己，拯救自己与水深火热之中。可是，凭什么神明就会怜悯你，救赎你呢？”
“你有何德何能能让神明注意到你呢？如果真有那个本事能让神明多看你一眼，只怕是自己也有那个能力逆天改命了，那就不至于求助于外部力量了。”
说到这里，李琉缈突然注意到眼前人竟然还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挠挠头。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对不对，不过.据说是没有人能够驾驭得了比自己能力更多的财富，所以那些所谓的一夜暴富的暴发户，最后也都落魄成了可怜的模样。”
她说着笑道：
“就是这样，其实我也没有想太多。”
看着她略有些娇憨的笑容，安楠竟有些恍然。
通过高中那些事情的调查，本来以为眼前这个丫头会有些蠢笨，没想到竟然这样的透彻。
在一些与人类交往的事情上看起来确实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幼稚，但是在真正的大方向上，这孩子真的没有犯过任何的错。
她注视着眼前人，看着她因为自己的目光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尴地笑着，心里泛起一阵波澜。
所谓的大智若愚，也不过如此。
沉吟片刻，安楠这才感觉到，眼前人确实不是那么的简单。
身上夹杂着极度的纯真与聪慧
她暗自握拳。
或许这一代玄皇，真的有可能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