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沉默。
张东方似乎意识到自己讲话太过生硬，试图缓解：“不过你这么远来看叔叔，叔叔要是知道了应该很高兴，就是那笔钱，你不要再提了，于叔叔而言，那是他的一个心愿，觉着是他欠顾海的，所以才想法设法的给予顾海什么。”
“但是……”
“别说什么但是不但是的了，你忍心他带着遗憾走吗？你敢在这种时候刺激他吗？”张东方点了支烟，吐着烟雾说：“我知道你和顾海都是恩怨分明，不会贪人便宜的人，但叔叔又何尝不是，这些年他一直都记得顾海当年救他的情景，临了……”
说到一半，外头有人叫张东方，似乎在说不行了之类的话。
“我马上到。”张东方迅速站起来。
唐晓慧也跟着起身：“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答应你，不提那笔钱总行了吧。”顿了下：“我保证，绝对不提。”
张东方意味深长的看了唐晓慧一眼：“好。”来到门口，敞开门后，示意唐晓慧跟他一起过去。
门外，寒风呼啸吹过，在极低温度下，刮在脸上像刀子。
顺着狭窄的走廊，唐晓慧跟在张东方身后，七拐八拧的来到后院最大的房间里。
屋里挺缓和的，空气里透着淡淡的中药味，时不时有人走到床前说不要睡着了之类的话语。
“叔叔，你看谁来了。”张东方握住唐晓慧胳膊，把她推到床前，让床上的人看看她是谁。
灯光挺暗的，唐晓慧看不清对方的脸色，第一直觉，瘦。
还是骨瘦如柴的那种。
“……是你。”好一会床上的人动了动嘴角，吐出这两字。
“是我，张叔，我来看看您，顾海他出国念书去了，他一切都说，让您放心。”
唐晓慧脑中还在闪烁着，上次老首长去小院的情景，转眼之间，他已经病成这样，怎么能不鼻酸。
“好。”
几分钟后，又吐出这么一个字。
“我也快毕业了，等顾海回来，我们再一起来看您，到时候再跟您一起喝酒。”
唐晓慧明白，这种时候不能占据太多时间，毕竟还有其他人要跟老首长说说话什么的。
她长话短说，说完以后，跟张东方打了个“去外面等他”的手势，然后走出了房间。
屋里温暖如春，屋外寒风萧萧。
唐晓慧刚搓了搓手，打算暖暖脸，屋里发出一声惊呼，随后听到了低低的呜咽声。
唐晓慧双手惊在半空，不敢回头看。
不是害怕，而是不相信老首长就这样走了。
呜咽声哭了没两分钟，跟着有人问：“张东方，他一辈子没有儿子，你是他唯一的侄子，说吧，他给你留了多少遗产，还有外头的那个女人和他什么关系？是不是他的小情……”
“住嘴！”张东方厉声打断，指着门口的方向：“滚。”
都是些想争夺遗产的人，怎么可能滚？
他们似乎不管老首长魂魄有没有走远，继续追问张东方，到底还能分多少钱。
他们人人心里都明白，若是有遗产的话，大头一定在张东方手里，就算小头小份，依老首长的社会地位也不在少数，所以才会一直坚持守在这里。
张东方重复了几遍没钱，见众人还是不肯松口，直接从兜里拿出一张捐赠证书。
“是，叔叔一生是没有儿子，这些年，他也把我当成唯一的亲人，作为他的亲侄子，我的确有合法的继承权，但是半年前我已经把他名下所有的财产捐了。”
张东方把捐赠证书摔在地上，随便众人信与不信。
“出去，全部都给我出去！！”
张东方把门敞开，一个又一个的推外拉人。
不知道是夜风太过呼啸，还是窗幔后的老首长脸上的黄纸被卷了起来，总之屋里的这些人全滚带爬的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谩骂张东方自私，就算自己用不到钱，也该想想他们这些命苦的亲戚们。
唐晓慧没想到，老首长还有这样的亲戚，真替老首长不值。
唐晓慧没进去打扰张东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简单煮了点粥，本想叫张东方喝点粥再作打算，张东方已经走出来。
“不用担心我，你回去吧。”张东方之前就联系好处理后事的工作人员，电话连接后，很快有车过来。
望着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最后拉走老首长，唐晓慧站在门口挥了挥手，希望老首长一路走好。
老首长是当天傍晚下葬的，唐晓慧远远的送别老首长。
天黑的时候，张东方一个人孤零零的回来。
没想到唐晓慧一直没离开。
“不是让你走了吗？”张东方声音沙哑，眼睛也肿着：“为什么还要留下？”
“想等你一起回省城呀。”唐晓慧想好了，既然无法还给老首长钱，那么她也要像张东方那样捐献。
“陪我喝两杯吧。”张东方指了指停在路边的摩托车。
“好呀。”唐晓慧知道他心里难受，作为朋友，就该这样互相帮衬着的。
他们没去太远，就在郊外一处的鱼馆。
落座上菜后，张东方没吃一口菜，一直在闷头喝酒。
唐晓慧没劝他，他喝完一杯，她立马给他倒满一杯，就这样一杯又一杯的，很快两瓶白酒下肚。
唐晓慧没想到张东方酒量这么好，有些吃惊的问：“你该不会还要再喝一瓶吧。”
张东方突然就笑了：“怎么不安慰安慰我？”
“张大警官，你需要安慰吗？”唐晓慧翻了翻白眼，这种时候再多的安慰，都不如静一静。
“的确是这样！”见酒瓶空了，张东方没再点酒，而是开始吃菜：“最近这段时间，听得最多的就是各种安慰，也许那些说安慰话的人是好心，但是在我看来，听多了就开始麻木。”
“说得好听，什么为了让死去的人放心，活着的人再难过也要好好活着……呵，该难过的时候不难过，难道要笑吗？一直把悲伤压在心里就好了？”
喝醉了的原因，张东方比平时能说，虽然是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话语，不过唐晓慧听得认真。
也一直没打断他，随他继续说，随他一吐为快。
两人在鱼馆待到最后打样了，张东方还有意意犹未尽，没招了，只能再换地方继续聊。
可问题是，张东方醉的骑不了摩托车，周围又没有旅社。
“要不我试试？”唐晓慧前世虽然没骑过摩托车，可是会骑电动车，还会骑三轮车，原理差不多，应该不难。
这样的口吻，差点没把张东方惊到，接连惊呼：“你……你要骑？你要是能骑摩托车，我我我把车送你！”
唐晓慧摇了摇头：“我才不要你的摩托车呢，我对摩托车不感兴趣，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明知道唐晓慧眼里透着狡黠，张东方还是答应了她。
“好！”
冷风凉月的郊外，他站在繁星下，朝她弯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