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伏湛苏醒
祀的指尖带着一点荧光，轻轻触在祈的额头上，他温和的笑容倒映在祈诧异的目光中，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他清越的声音。
“我继承了巫医的力量，吞噬了人鱼王，如今也算与你半斤八两，况且你还要分出精力抵抗浮罗山。”
祈听着他的话，心里慢慢升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想反抗，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祀抽走了自己前半生所有的记忆，那些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一瞬之间统统离自己而去。
而她却只能无声呐喊：
不！不！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带走他……
意识混沌之时，她只听到了一个声音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那个声音淡淡的讲述了她的平生。
“你叫夜南柯，是蓬莱宫的主人，独生天地间，无亲亦无友。”
待她彻底沉睡之后，祀按着她的肩膀，为她重新塑造了一条手臂，却在瞥见她颈间龙鳞的时候顿了一顿，可不过片刻犹豫，他就毅然出手摘下了它。
他以双脚丈量蓬莱宫的每一寸土地，像是告别。
天池的结界散了，连池水都已然干涸，祀将龙鳞投入其中，看着它幻化出浩瀚星河，无声的笑了笑。
他仰起头看天池上方那一小块圆形的天空，就回忆起那个曾经住在这里的小姑娘，每夜每夜都和星星对话的场景。
有的人死了，残存的意志却不肯放弃陪伴。
祀慢慢转身走出了大殿，那些原本束缚着祈的锁链缠上他的身体，可他却放任不管，只是扬起手摆正了天空与大海。
当温暖的阳光重新拥抱他的身体，祀眯了眯眼睛，松开了那颗由记忆凝结成的的珠子，夹杂着各异的色彩，沉入暗无天日的海底。
他站在蓬莱宫外，俯瞰整片海洋，在被锁链撕碎之前，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也曾见过，这世间最美的东西。
——
时光匆匆而逝，弹指千年，蓬莱宫中散落的纸张已风化泛黄，伏在书案上的人动了动手指，随即缓慢的抬起头来，她看向这个世界的眼神有些陌生，却也难掩好奇。
她按住发涨的额角轻轻晃了晃脑袋，半天也想不起自己从哪儿来。
只有心底的一个声音不断告诉她，她是夜南柯。
她开始打量起这座属于自己的房子，水榭楼阁都精致，而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房子中央的那片星空，和星空之下的那枚鳞片，漆黑的颜色却折射出多彩的光。
空荡荡的宫殿总会让人失去兴趣，夜南柯开始探寻海洋，她路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觉得熟悉，即便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海底洞穴。
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好久吧，只不过时间长了，就记不清了。
平静而又毫无新意的生活，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发生，像是一个圆形轨道，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海面上传来了陌生的啼哭。
几乎是在哭声传来的同一时刻，夜南柯出现在了那婴孩的身边，连他的泪珠都不曾沉入水底，就已经被抱在了怀中。
夜南柯握着手里的两枚珠子，生疏的逗弄着婴孩，直到他不再哭泣，“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夜南柯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类，她也许不再是独生天地、无亲无友的了。
她将那尾黑色的小鱼抱回了蓬莱宫，每天看着他呆头呆脑的在水里扑腾，成了她新的乐趣，她偶尔也会把那孩子的泪珠拿出来看看，她下意识地感觉告诉她，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经过坚持不懈的研究，夜南柯找到了给珠子染色的方法，当那两枚珠子和孩子的尾巴变成一样的颜色时，夜南柯将它们挂在了孩子的耳朵上。
感到新奇的小鱼摇晃着脑袋，像个拨浪鼓。
夜南柯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同类，这尾黑色的小鱼长出了双腿，满步蹒跚的奔向她，咿咿呀呀的想要开口说话。
她高兴极了，千载的寂寞终于迎来了曙光。
从不吝惜时间与经历去教导小黑鱼的夜南柯，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了。
他会跑出去玩，整日不回家，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夜南柯的掌控，只是他偶尔顶着一头水草举着鱼突然出现，那脏兮兮的样子让夜南柯觉得熟悉，熟悉到心脏和脑袋都隐隐作痛。
值得高兴的是，这条黑色的小鱼总能带给她意外的惊喜，比如发现一座被结界掩盖的小岛，夜南柯迫不及待的拿剑劈开了它。
她拉着小黑鱼的手，缓缓走入这拥挤的村落，村子里的人带着好奇与探究看向他们，而他们也以同样的目光打量村落。
村子里人很多，有的人只有腿，有的人只有鱼尾，这片小岛拥有的土地太过拥挤，夜南柯的到来或许是拯救。
这片海洋中有许多空置的小岛，有的适合居住，有的适合种植作物，有的不易打搅。
遇到了更多人的夜南柯心情愉悦，她开始兴致勃勃的规划起土地的利用，她应允了那些村民居住与生活的权利。
作为报酬，他们要帮她建造泛黄草纸上的祭海玄鼎，历时多少年都可以，她不着急，只是想给贫瘠的生活制造一点乐趣。
慢慢的，海面上的船只变多了，夜南柯坐在蓬莱宫中可以听到四下里传来的笑声，这些笑声似乎有一种能让人一起快乐的魔力，她开始喜欢和人群呆在一起。
一起坐着小船出海打鱼，一起围着篝火吟唱古老的歌曲。
新的生命也从未停止到来，泪珠染色的方法被流传了下去，有聪明的居民给它取名为“耳珠”。
名字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特定的符号所表达的特殊意义，总是让人慎重选择，那段时间夜南柯回忆着以前看过的书，取了很多名字，比如这片叫南冥的海域，和其中的每一座岛屿，以及她的剑和小鱼。
剑与小鱼都叫沧溟，沧溟剑从那时起属于小鱼夜沧溟。
有人出生就会有人死亡，鱼尾往往比双腿活的更久，可那些失去了伴侣的鱼尾，往往余生都沉溺于痛苦。
夜南柯不喜欢哭声，也不爱听哀恸的吟唱。
她尝试了很多次，找到了让彼此共享生命的方法，只要交换信物诚心祈愿，就可以结成契约，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这个过程被称为“行契”。
果不其然，当二者共同死去之后，就没有人再哭泣了。
为了给祭海玄鼎做一份贡献，也为了让这里的居民拥有自己的力量，夜南柯又开始操办起了行修二岛，这里的第一批学员是她亲自教授的，蓬莱宫中占地方的书籍也被她尽数搬来。
反反复复地看了几千年，书本上的文字她早已烂熟于心。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奇怪又令人遗憾，那就是新生儿中从未出现雌性的鲛人，但雄性鲛人并不如书中记载的那般丑陋，他们往往形貌昳丽，温和善良。
小黑鱼夜沧溟是个例外，他喜欢移山填海调皮捣蛋，居民经常能看到气势汹汹的夜南柯扯着他的尾巴将他拖回家。
有人猜测那是不是她的孩子，夜南柯只能感叹一句：“天地良心，我生不出这么丑的孩子。”
夜南柯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却从未衰老，渐渐地她厌倦了离别，开始离群索居，她窝在蓬莱宫里，不愿再认识新的人，索性夜沧溟已经长大了，他开始代替夜南柯在南冥尝试新的东西。
比如，他成立了夜家，完善了行修二岛的考核制度，将那些成绩与品行都优异的人选拔出来，更好的守护这片海域，和那些平凡又不平凡的居民。
这个组织系统延续了下去，越来越多的居民想要成为夜家人。
夜沧溟就是夜家的第一任家主，而夜南柯就此荣升为了老祖宗，任谁见了都要唤一声姑姑。
斗志昂扬的夜沧溟辞别了夜南柯只身前往陆地学习更多人类的技术，却意外找到了失落在外的族人，他曾兴致勃勃的说要带她们回来，可最终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匆匆选出了继任的家主之后，他被关进了浮罗山，一去就是八百年。
而夜南柯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她人生的余兴节目就是去各家看看新出生的孩子或者闭关研究点新东西。
等待祭海玄鼎建成，然后了结自己这漫长而又无趣的一生，成了她最后的心愿。
——
自从那日身体沉入涡流开始，伏湛就失去了意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个黑衣男子环抱着夜南柯的身体端坐在黑暗里。
他本该沉溺于黑暗不见丝毫踪迹，可偏偏是缠绕在夜南柯四肢上的细小闪电照亮了他。
伏湛皱起眉头，冷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和伏湛一摸一样的脸，他轻声说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只有我们融合在一起，她才能活下去。”
她能活下去。
这个条件对于伏湛来说，有足够的的吸引力，可他却不愿像之前旁观时那样无力，他不想看着她，却无法参与她的生活。
似乎是察觉到了伏湛的顾虑，黑衣男子低声笑了笑，随即说道：“我会将身体和记忆都给你，从今往后我会消失，而你仍旧是你。”
在经历了化生池的枯骨生肌之后，夜南柯倒是有按时醒来，只是伏湛却一直昏迷，如果不是明玉再三强调他真的只是睡着了，没有生命危险，只怕夜南柯就要强行侵入他的意识了。
在他昏迷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天下局势已定，而他们也从西秦来到了新都，原本位于边境的小城——秦山城，一夕之间成了新朝的国都。
在这座留有他们太多记忆的城池里，夜南柯每天都在期盼着伏湛醒来。
起初还能焦急的给伏湛求医问药的护国公夫妇如今已经游山玩水去了，临行前只留下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随即走的干脆利落，这又不得不令夜南柯疑惑，人间亲情的脆弱。
等多久夜南柯并不在意，无论伏湛什么时候醒，终归都没她活得久，化生池重塑的身体正是她原本的身体，连手腕上的疤痕都没有一丝变化，夜南柯惊异的同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奇怪之处。
比如那忽然干涸的化生池，和灰飞烟灭的宴左。
不过既然她与伏湛都没事，她也懒得去追究，随便那些小辈的想法是什么，只要不耽误她的正事，随他们折腾。
护国公府的旧仆悉数回归，他们也都默认了夜南柯女主人的身份，府中的一切都有老管家打理的妥妥当当，而夜南柯只管每天看着伏湛，算他什么时候醒。
索性，他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百无聊赖的夜南柯趴在伏湛床边玩他的头发，如今她这满头华发的，瞧着十分苍老，与伏湛不甚相配。
她自顾自的哀愁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伏湛已经睁开了眼睛，直至他眼角滑下的泪水打湿了她的手指，她才后知后觉的眼神一亮，惊喜道：“你醒了！”
哪知伏湛一言不发，只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旋即一把将她拽到怀里紧紧抱住后就哭了起来。
那哭声吓得老管家心惊胆战，自打少爷落地起，就没听他这么哭过，一院子的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瞅，却没一个人敢推开门看看。
不久之后他们就听到了准少夫人焦急的诱哄声。
一脸蒙圈的夜南柯手忙脚乱的安抚着嚎啕大哭的伏湛，却丝毫不见成效，推又推不动、哄又哄不好、说话也不听，急得夜南柯几乎要和他一起哭了。
她再开口时，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你别哭了啊，是做噩梦了还是怎么了你说话呀，你再哭、你再哭我就要跟你一起哭了。”
兴许情绪也是发泄的差不多了，伏湛堪堪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的说道：“你别哭。”
旁观那些她独自经历的事情，伏湛的心中充斥着无力感，他多想陪在她身边，却什么也做不了，即使那些只是他所接受到的记忆，可伏湛还是觉得委屈，为自己、也为她。
逐渐镇静下来的他亲吻着夜南柯的鬓角，仍旧不知道原由的夜南柯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啊？”
伏湛没回答，只是吸吸鼻子闷声说道：“我以后都陪着你。”
说罢，他就把脸埋进了夜南柯颈间，说什么也不肯再露出头来。
他刚才哭的那么大声，肯定十里八村的人都听到了，他丢了人了，他不要再见人了。
隐约知道他为何这般作态的夜南柯暗搓搓的笑了起来，心道：哭完才想起丢人来，有什么用？
然而夜南柯胸腔的震动并没有逃过伏湛的耳朵，他眼泪叭嚓的抬起头来看着强忍笑意的夜南柯，委屈的说道：“你笑话我！”
“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笑话你的意思！”眼见大事不好的夜南柯急忙去捂伏湛的嘴巴，可还是被他先一步哭了出来。
魔音灌耳之际，夜南柯无奈的想道：她就不该笑，她就应该和他一起哭，不就是比谁大声么？
说做就做，在鲛人特有声线的压制之下，夜南柯大获全胜，伏湛憋回去了。
世界归于平静。
想想这画面，很有喜感hhhhhhh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