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名为阿湛
那晚祀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多亏了村子里的巫医给开了药，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这是小祈姑娘第一次认识到人类生命的脆弱。
她这几天都围在祀的床边，端药送水好不忙活，而祀总是坐在床上，看着她里里外外忙碌个不停的身影，感叹风水轮流转。
在蓬莱宫的时候，都是他卑躬屈膝的伺候祈，如今她自愿走下神坛，他们的角色反倒是掉了个个儿。
伏湛发现他的这具身体最近有了很规律的动作，他每天都会去捉鱼，然后去海边等那个小姑娘出现。
不过小姑娘已经一连几天都不见人影了。
对此伏湛很高兴。
日子不慌不忙的又过了很久，祀的身体也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多日没有出去疯跑的小姑娘，当即如同出笼之鸟一般，头也不回地飞向了天空。
只是承诺晚饭之前会回来的。
小祈姑娘欢欢喜喜的跑到海边，却见望海石上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安静的背影浸泡在曙光里，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晕，温暖而平和。
偶尔有风吹起他身后的发丝，他也只是简单的抖抖耳朵。
他身旁的空地上还有一条尚在扑腾的鱼，是小祈姑娘比量过的大小。
见到熟人的小祈姑娘很开心，她飞快地跑过去，想跟他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一声简单的“喂……”，随即没了下文。
有角的少年木讷的向声源方向转头，他凹陷的眼眶里原可以有小姑娘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儿啊？”
欢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少年局促的搓搓手，随即说：“等你。”
小祈姑娘看了看一旁垂死挣扎的鱼，笑吟吟的说道：“你上次已经给我捉过鱼了，怎么今天又来了？”
她注视着安静无言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复又说道：“这几天祀生病了，我一直没有出来，让你久等了。”
少年抿抿嘴没说话，只是将鱼往她身边推了推，小声说：“换你的珠子。”
小姑娘开开心心地接过鱼，随即笑道：“我最喜欢吃这种鱼了，谢谢你！”
其实小姑娘哪吃过鱼啊，她一直靠露水活着，甚至觉得就连露水也不是生命所必须的，不过她觉得今天是个好机会，她要尝试一下人类的食物。
于是小祈姑娘兴冲冲的点起了火堆，并开始一项长达数千年的技术研究——烤鱼。
结果就是小祈姑娘不光觉得人类的生命很脆弱，她还觉得人类的食物也不好吃。
这一坨黑乎乎苦兮兮的东西……不，她不承认这是自己的战果。
小祈姑娘一直都有锲而不舍的精神，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小祈姑娘终于赶在晚饭前烤出了一条隐隐散发着香味的鱼了。
这条鱼的代价就是，身旁少年的双角上又挂满了海草。
美滋滋的和朋友吃完自己亲手烤的鱼，小祈姑娘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乐颠颠的回家去了。
然而她刚走到门口，就被黑着一张脸的祀少年给截住了。
“你身上怎么一股鱼腥味？”
小祈姑娘支吾了半天，随即决定扯个谎：“我下海了！”
“白天下海？没有人看到你吧？”
“没有的，我潜的深。”
祀听完之后，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随即走到了桌子旁边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一碗用买鱼换来的米熬成的稀粥，配着一小碟海菜，就是少年的晚餐。
小祈姑娘坐在桌子对面支着下巴，一瞬不瞬的瞧着他。
比起在蓬莱宫时，他清瘦了不少，也黑了许多，那些飘飘欲仙的白衣裳他也没再穿过，每天乘着小船出海打鱼，应该很辛苦吧。
如果他同意自己买鲛绡的话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织了鲛绡去卖大概会很容易暴露吧，如果被人鱼王找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再说了，就算没有她的存在，祀还是一样要努力生活啊。
想明白了小祈姑娘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被子一裹美美的进入了梦乡。
她被养在池子里的那些年，从来不知道躺着睡觉是这样舒服的一件事，小祈姑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觉得自己能睡到天荒地老。
梦里她又看见了那个不爱说话的有角少年，说来也是奇怪，祀最开始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可她却一点也不讨厌同样不爱说话的有角少年。
今天光顾着烤鱼了，还没有问他的名字，明天，明天一定要问到。
第二天一早，小姑娘睁开眼睛就往海边跑，果然，有角少年已经在那里了，连同他的鱼一起。
小祈姑娘可没有忘记自己惦记了一晚上的事情，她兴冲冲地跑到有角少年面前，呼哧带喘的问道：“一直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愣了愣，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小祈姑娘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呆滞的同时心里还有一点难过。
虽然她没有家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她有一个很温柔的姐姐还有一个不爱说话但是对她也很不错的祀，她有名字还能看见这世界的诸多风景，相比之下，双目失明还一个人孤零零的居住在洞穴里的有角少年真的是太可怜了。
如果伏湛能听到她此时的心声，一定会大声地反驳她然后再委委屈屈的哭诉，毕竟一个除了下海捉鱼，就一直坐在石头上等别人家小姑娘出现的貌似深情款款的小瞎子，实在不值得可怜。
如果有人站出来反对他的想法，那一定是因为这个小瞎子挖的不是反对者的墙角。
锄头没挥到你身上，当然可以讲风凉话。
“那，你的名字呢，是什么？”沉默良久的有角少年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问题。
有些惊喜的小祈姑娘当然是十分乐意回答的了，她高高兴兴的说道：“我叫祈！”
少年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好几遍，听的伏湛都烦了。
“祈，阿祈，我能这么叫你吗？”
听着少年的话，小姑娘转着圈的将自己的名字念了好多遍，“阿祈，阿祈，阿祈……”。
其实她这个名字除了人鱼王就没人再叫过了，如今多加了一个字倒像是姐姐提到过的昵称，会让听到的人很开心呢。
“好像打喷嚏的声音啊，阿嚏阿嚏哈哈哈。”
小祈姑娘乐呵呵的和有角少年分享自己的新发现，可后者似乎并没有她的快乐所感染，他皱着眉头低声问道：“不好听吗？”
“怎么会，很好听啊，而且姐姐说过，当一个人打喷嚏的时候，就是有人在思念你，所以以后当你呼唤起我名字的时候，就是我在思念你啦！”
听了小姑娘的话，少年的嘴角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的笑意，紧接着他低声问道：“那你，能给我取个名字吗？”
听到少年的要求，小祈姑娘慎重的陷入了漫长的思考过程。
只是她沉默的时间的越久，少年的内心就煎熬，他开始胡思乱想，以至于伏湛觉得这小瞎子八成还是个傻子。
“有了！”灵光一闪的小姑娘终于激动地抬起头来，高声说道：“阿湛！叫阿湛怎么样？”
有角少年抿唇微笑着点点头，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名字。
但伏湛却有满脑袋的问号无处安放。
小祈姑娘看着笑容温暖的少年，暗暗下定决心，今晚回去她就去找巫医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重见光明。
拥有了名字的少年似乎很高兴，他拉着小姑娘飞快的穿行于海底，惊扰了成群的小鱼却乐此不疲。
又开心的度过了一天的小祈姑娘高高兴兴的和阿湛告了别，随后飞快的往巫医家里跑去。
她走之后，阿湛就坐在望海石上，一动不动的聆听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听着她与巫医的对话。
“巫医婆婆~”小祈姑娘火急火燎的跑进巫医的院子里，佝偻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一把拦住了差点刹车失灵的小姑娘。
巫医婆婆用低哑的声音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又风风火火的干什么？”
小祈姑娘乖巧的扶着巫医婆婆坐下，嘿嘿笑了两声之后说道：“我想问问婆婆有没有能让人复明的办法。”
“复明？他瞎了？”
小祈姑娘歪歪脑袋，随即摇摇头，有些失落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没有眼睛。”
巫医婆婆挑了挑灯芯，低声说：“没有眼睛，就去找到能代替眼睛的东西。”
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的小祈姑娘，拉着巫医婆婆的手臂，目光热切的问道：“那什么东西才能代替他的眼睛呢？我又该去哪里找啊？”
闻言，巫医婆婆伸出了一只苍老而枯瘦的手，她浑浊的双眼涣散的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慢吞吞地说道：“这世间有千百万种颜色，可当们汇集在一起是就是你现在所看到的颜色。”
头脑发蒙的小姑娘认认真真的看了看自己的周围，随即不解地说道：“我现在能看到的颜色很多啊，黄色的灯、绿色的草、漆黑的夜空、亮晶晶的星星……”
巫医婆婆收回了手，慢慢起身，行动迟缓的向屋里挪去，一边走一边对小姑娘说道：“你自己去想，找到了之后再来寻我，年纪大了，要睡觉。”
离开巫医婆婆家之后，小祈姑娘一路上都在思考婆婆留下的问题，回到家之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忽然她灵机一动，伸出一只手遮在了自己眼前，原本能看到的东西就被手挡住不能再看见了，她反复试验了好多次，终于明白了。
原来自己的视线一直都被遮挡着，区别在于遮挡住你视线的东西是什么颜色的，当自己看得到自己的手掌时，遮挡在自己手掌上的东西，就是无色的。
大千世界的各种色彩汇集到一起，就是最缥缈的无色。
所以她现在只要找到无色的能代替眼睛的东西就可以了，找到出路的小姑娘心情愉悦地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阿湛有了能看清世界眼睛，他们可以一起去看这世间的风景了。
第二天一早，小祈姑娘就急匆匆的来到了望海石上等阿湛，今天她来的早了些，天还没大亮，阿湛也没在石头上。
小祈姑娘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她等不及阿湛过来再说了，于是飞快的跑进海里，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随后摆动着鱼尾迅速向他游了过去。
听到自己名字的阿湛愣了一下，抖抖耳朵，旋即乖巧的留在了原地。
很快，一只带着熟悉温度的手拉住了他，这次是她带着自己畅游在海中，阿湛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反而抓紧了手里的鱼。
小祈姑娘轻车熟路的拉着阿湛来到了他那座晃眼睛的洞穴里，她停下来，拉着阿湛的手比划着眼珠的大小，快速说道：“我要找这么大的珠子。”
阿湛点点头，并没有问她原因，就开始按照她的要求对自己的金山开启了挖掘工作。
小祈姑娘知道他看不见，所以没告诉她自己要找的珠子还得是无色的。
她将阿湛挑出来的珠子又重新筛选了一遍，只留下无色的用大蚌壳盛好，然后她就发现了，这些无色的珠子好像都是自己在天池里哭唧唧的产物。
确认没有落下的珠子后，小祈姑娘抱着蚌壳就要往外跑。
阿湛却拦住了她，支支吾吾的问道：“这些，都要拿走吗？”
小祈姑娘用力的点点头，并没注意到阿湛肉疼的表情，高兴地说道：“都拿走！”
听着她游水远去的声音，阿湛失落的坐在散落一地的金山旁，闷闷不乐的苦着脸，喃喃自语道：“有点舍不得……”
心疼了半晌之后，他化成原型，用自己巨大的爪子将一地的东西重新归拢起来，盘成了一座小山。
找到无色珠子的小祈姑娘兴冲冲地往巫医婆婆家跑去，巫医婆婆打开她精心保护的大蚌壳以后，拿出一颗珠子放在眼前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
小祈姑娘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只见她看完了全部的珠子，都只是摇头。
小姑娘的心沉了下去。
她问婆婆：“这些都不能用吗？”
巫医婆婆点点头，慢慢说道：“这些都是普通的鲛人泪，即使是无色之鱼，也只有最初的两颗最为纯净。”
小祈姑娘心头一颤，看向巫医婆婆的目光里慢慢染上了恐惧。
而巫医婆婆只是笑笑，“你不必怕我，村头那孩子小的时候我见过，一百多年了，看他回来，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那，那……”
“放心，我又不是人鱼王，要你没用，只是这能够用双腿走路的人鱼我还是第一次见，挺新鲜的。”
听了巫医婆婆的话，小祈姑娘缓缓的松了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