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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青衫·远方来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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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o-->    那之后的几日,六娘子的日子过得特别有规律。

    卯时一刻起,简单地用了早膳以后就去月然居给林氏请安。一圈转下来回到浅草阁差不多也要一个时辰以后了。随后她便会在屋里或描红练字,或理线绣花,用过午饭后午睡起来,六娘子若不看书,便会去睦宁轩找三娘子。

    这期间,六娘子收到过赵老太爷寄来的一封家书,而令她惊讶的是,家书里头还夹着顾宸玉的一封长信。

    他跟随赵孟頫学习多年,洋洋洒洒两张纸,一笔一画筋骨见神,典型的四平八稳,温和典雅。

    他说了自己的近况,也问了她的近况,字里行间透着满满的愉悦,看得出顾宸玉这小半年来在幽篁寺过得很充实也很自在。他说幽篁寺所处的广运虽是个山城,却四季分明,眼下还未完全入冬,漫山遍野的红枫如怒火连烧,美不胜收;他说男儿志在四方,课业结束以后他还会随先生再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

    最后落款前他写道:以前就在跟前,总觉得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生气开心全写在脸上,如今回了府,可要收收那任性的脾气,切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才好。宸玉,念。

    望着最后一个字,六娘子只觉得鼻尖一酸,豆大的清泪瞬间滑下,滴落在信上,晕了残墨,透了素笺。

    其实短短几日,六娘子心态已经有了巨大的转变,不是说她多无情或是多抛得开过去,有些事儿有些人只是被她刻意回避了而已。

    这信定是顾宸玉先寄给赵老太爷,赵老太爷过目了之后放入家书中一并寄来宣城的。他本就是磊落君子,信定是他自己没有封口的,便是最真挚的问候,最简单的挂念而已。

    捏着信,六娘子觉得心中有渐渐膨胀的委屈,如窗外那肆意蔓延的冬肃一般,一旦起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可当她提起舔饱了墨的笔,却是对着空白的宣纸怎么都落不下去。

    究竟要写什么呢?写自己不过落脚几日,便对陆家满屋子所谓的亲人失望透顶,还是写继母看着慈善,实际却藏了一肚子的绕绕弯弯,或者写她虽是主子,却左右不是,倒不若那登门造访的贵客体面自在?

    忽然,外头响起了碎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鱼安轻叩门扉道:“姑娘,连州城长房大老爷一家来了,夫人请你去月然居。”

    六娘子一惊,笔尖的香墨滴落纸面,溅起墨滴点点,宛若一朵怒放的浓梅,沉得诡异。

    “姑娘?”外头鱼安见六娘子在屋子里头久久不出声,便又催了一句。

    “来了。”六娘子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了炕桌上的笔墨,然后下了地,拿着手中的信又眨眼看了一遍,随后便一扬手腕,将两张薄薄的纸笺丢到了燃着的炭火盆里,然后才朗声道,“进来吧。”

    “是杨妈妈亲自来的,说是让姑娘打扮得正式些。”鱼安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一个铺着缎绒面子的托盘,上头摆着几对耳环、几支簪花和一副赤金红宝石点翠头面。

    “就梳个双髻吧,衣裳也别换了,既是杨妈妈亲自来请的,那还是早些过去的好。”六娘子看了一眼托盘后便坐在了镜前,虽眼角看着还有些微红,可神色早已没有了异样。

    鱼安闻言忙点了头,同进屋的竹韵一并将六娘子打扮妥帖,方才送她出了浅草阁……

    因为长房大老爷一家的远道而来,陆府渐渐开始有了一些过年的气息。可是随着年味一天一天地加重,四姨娘的肚子也渐渐地瞒不住了,所以在隆冬的一个夜晚,绮翠园那里就传来了好消息,四姨娘有了,而且已经快三个月了。

    那日陆老爷刚回府就知道了这事儿,便是连月然居也未去,直接抬脚进了绮翠园。

    林氏知道后当即一掌就掀翻了一个白釉粉彩蝶戏牡丹盖碗,嘴角带笑,却出言阴毒:“小娼妇,仗着有几分姿色尽想着怎么勾引老爷,弄些个不干不净的下作坯心思到我跟前来做文章。”

    “夫人别气,气坏了身子可是自己的。”杨妈妈在一旁一边吩咐小丫鬟进来打扫地上的碎瓷片,一边轻柔地抚着林氏的背帮她顺气,“要说这个四姨娘也真不是个东西,趁着夫人您年关忙得脚不沾地儿,竟生生将这事儿给瞒了三个月。”杨妈妈说着也是眼露凶光,愤愤不已。

    林氏冷冷一笑,惹得发髻上斜插着的镶珠宝鎏金银簪缀碎金流苏晃得厉害:“本以为她是个人畜无害的,谁知道是只白眼狼。三个月了,才请了大夫大肆宣扬,想必是肚子捂不住了吧。她也有本事,能瞒着我这个当家主母三个月,她是当我死了不成!”

    “夫人,别说是一个四姨娘,即便再来两个,您也是拿捏得住的,当务之急,您可千万别同老爷红了眼,想这事儿四姨娘可是连老爷都瞒着的,这头一开始就错了。”杨妈妈毕竟是旁观者,一点就点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林氏闻言,转念一想,堵在胸口的郁结之气总算稍微散了点:“你说得对,我是真被这贱蹄子欺上瞒下的手段给气得晕了头了,她以为她的主意打得好,呵,我倒要看看这个家里是她一个做姨娘的说了算,还是我这个做主母的说了算。”

    “夫人说的是。”杨妈妈闻言,连忙倾身凑了上去,在林氏的耳畔细细地嘀咕起来。

    当天晚上,陆老爷是在绮翠园用了晚饭才回月然居的,一回屋,他便见着林氏一个人歪在窗棂前,玉臂托腮,凝神愁思,眼角微微泛红,瞧那模样像是先头哭了一场。

    “这是怎么了?”四姨娘怀孕,陆老爷心情大好,方才在绮翠园还小酌了几杯,虽未醉,可却有些微醺了。谁知一回来,却见着林氏愁眉苦脸的模样,他不免觉得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当下说出口的话就隐隐有了些不悦。

    “老爷回来了。”林氏见着陆老爷,慌忙地抹了抹眼角穿鞋下了地。

    她本就年轻好看,此刻这般拙藏清泪楚楚动人的模样抬头瞧着陆文恒,倒是更显了几分别有风韵的妩媚,眨眼间,陆文恒心里的火气自然消了些许。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是和谁置气呢?”再开口,陆老爷倒是柔声细语了不少。

    “老爷是从四姨娘那儿来的吧,四姨娘怎么样,身子可还好?”林氏瞧着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只是说着说着眼眶竟又红了起来。

    陆老爷蹙眉:“莫不是为了四姨娘……”陆老爷话说了一半,见林氏低着头默默不语,他的声音又沉了沉,“你素来不是心眼小的,这次怎的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儿……”

    林氏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抬了头,带着哭腔道:“老爷,我何尝不是为了四姨娘怀了孩子而高兴,可是老爷,我除了高兴之外,还要想着您的名声,还要当起这个家,不是我心里容不下,只是四姨娘这事儿做得也太……太欠妥当了。”

    “哦?”陆老爷听林氏这么一说仿佛是另有隐情的样子,便耐了性子坐在了椅子上道,“怎么欠妥当了?”

    林氏拿帕子抹了抹眼泪,红着眼道:“老爷,你且想想,四姨娘怀孕三个月才唤了大夫,且那大夫来我这儿回话的时候,只当我这个当家的也是知道她怀孕的事儿的,便轻飘飘地说了句姨娘肚子里这胎怀相很好。老爷您可知道大夫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就钻下去了。”

    林氏说着用余光扫了扫,见陆老爷正看着她认真地听着,她便清了嗓子继续道:“老爷你想,四姨娘怀孕是好事,可是拖了这么久,旁的不知情的只当是我容不下家里的姨娘庶子,再往深了说,别人只当咱们家姨娘个个都是有主张的,而我是个镇不住的,若是外人再添油加醋些,存心找咱们家麻烦的,有可能都会说老爷宠妾灭妻,到时人言可畏,那才是惹祸上身的。”

    陆老爷一听,猛地眉眼一敛,微怒道:“夫人说得有道理。”

    林氏心中窃喜,可脸上依旧是一副忧思不散的模样,道:“我今儿下午一个人想了许久,是越想越伤心的。想我平时待姨娘们也同自家姐妹一般,嘘寒问暖从不亏待,怎么这么大的事儿四姨娘却瞒而不报。”

    “她说这胎怀相好,是以自己也没注意着。”陆老爷倒也不偏袒,如实说了一句。

    “老爷……”林氏在心里冷冷一笑,可声音却更柔了些,委屈地说道,“我自己也是生养过的,想我怀小七的时候怀相也是好的。可女人怀了身孕,总是会有些不同的,更何况四姨娘也是做了娘的,哪里会有了三个月都不知道的,又不是刚过门的黄花大闺女。这要是闹得不好传了出去,旁人只当咱们陆家内宅不和,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这……”陆老爷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

    而眼看陆老爷被自己说动了,林氏瞬间换了张脸,满脸想“息事宁人”的表情,转了话锋道:“不过老爷,想四姨娘素来都是安分守己性子柔绵的,有些事儿也只是妾身自己瞎想的。府上这么多年没有好消息传出来了,妾身的肚子也不争气,总想着再给老爷添个一子半女的,可偏偏……如今四姨娘有了身孕,自然是值得开心的事儿。妾身方才也是心里有委屈,同老爷说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之前听林氏忍着哭意娓娓道来,所言所述也都是为这个家着想,而眼下又这般放下了姿态柔声细语,陆老爷心里的火早已经被她那几句娇滴滴的话给压得无影无踪了。

    陆老爷当下便是和颜悦色地说道:“也是我高兴了,就没往细处想。内院的事儿一直是你把持的,前前后后打点得都是妥帖仔细的,我从未操心过,自然也不会深虑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四姨娘瞒着这一胎确有不妥。”

    “老爷,我当家这些年,对下人也好对姨娘们也好,那都是一碗水端平的,眼下四姨娘这般使性子,我着实难受的。”林氏软了腰身靠在陆老爷的肩头,一双手下意识地就环上了他的脖颈……

    那天晚上,月然居里头是*良夜情意绵绵的,是以连值夜的丫鬟都在耳房沉沉地睡过了前半夜,直到后半夜才被林氏唤进了屋。

    而隔天一早,是六娘子第一次见识到林氏枕边风的厉害。记忆中,那是她在陆家立足迈出的第一步。<!--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