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有那么多人那么多车参加比赛,而且还有负责运送维修配件的专用飞机跟随。真是场面宏大,蔚为壮观。
    我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了林赛,他有一支不小的参赛队,光越野车就有五辆,还有一架直升机,五辆维修车,三十来个人围着几个穿赛服的人,其中还有三四个女人。我都觉得自己很多余。
    林赛惊奇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会来一样,我只能站在一边尴尬地笑,同时很高兴他恢复得这么好这么快。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嗨,真高兴你好得这么快。”
    “啊?啊!”他回过神来,道:“是呀,还得谢谢你的护身符。”
    我想他也同样尴尬,因为不知道该说欢迎还是该直接拒绝我这个纯粹外行。
    我道:“我只是来——看看,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而且都这么专业。你是个了不起的选手。”一个女人靠近他,在他身边摩擦他身体,于是我将目光转向别处。
    “啊,他们——都是朋友,一直一起比赛的。”他道:“我——我没想到你会来,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们队里不会给你这个假。”
    我忙道:“我不会打扰你的,你出发了我就离开,我就是来看看你身体如何,你知道,我——很久没你的消息了。那我走了,祝你得到好名次。”
    我打算立即抽身,他这帮朋友显然跟我不对路,而他身边那个女人,带着挑&逗的目光在看过他后,又换成明显的挑衅目光来看我。这时广播中让各参赛队准备出发。
    林赛醒悟过来,推开身边的女人,过来拉住我,冲一个队友说话,让他赶紧拿一套备用赛手服来给我。我忙道:“不行,我真不懂这个,你带上我一定会误事的,何况你跟你的队友们配合那么久了,我……”
    “说了不为名次,就为好玩儿,”他笑,露出洁白的大牙:“就是你了,你答应过的,可不能反悔。”他接过赛手服塞进我手里,又把我的背包硬卸下来,我忙道:“别扔,我得随身带着。”他将手转了个方向,递在身边一个助手手里,让他放进他的车中。看他的样子打算帮我穿赛手服。我忙道:“我自己来。”赶紧脱下外套,穿上赛手服。他跟助手们低语,好象是让他们去跟大赛组委会说更换一个选手名单。然后他示意各人上车,让我坐到副驾上。
    “我们是10号,210。”他大声冲我嚷。
    我点头表示知道。
    “我们得准备出发了,路上我再教你怎么比赛。”他又大声嚷嚷。我很郁闷地想:虽然带了保护头盔,但仿佛还没耳背到这个地步吧。
    “你准备好了吗?”他叫。
    我再也忍不住了,对他道:“你不用那么大声我也听得见,我只是比你笨些,并不是耳背。”
    他目瞪口呆,我示意他得往前开到达指定出发地点。
    他仿佛笑了,恢复了正常的声音道:“谁说你笨了?一会儿开起来你就知道了,发动机很响,彼此说话非得这么嚷嚷才行。你会习惯的。”
    他从车窗中伸出手去,冲队友做了个出发胜利的手势,然后启动车子,于发动车时关上了车窗。
    “欢迎你加入我们!”他又大声嚷嚷起来。这次在发动机声中显得略微正常。
    好在开车于我不陌生,他只是将规则教给我,同时让我指示道路。开出百来公里后,我们的配合开始走入正轨。
    林赛变得轻松起来。他示意我卸下跟后勤维修队的通话耳麦,对我大声道:“我太高兴了,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我很郁闷:“我是不是你心中最不守信的人?”
    “是呀,”他道:“因为你退了婚。当时我真的快气疯了。”
    “可我告诉过你我会退婚的,”我道:“你不是早知道吗?”
    “是呀,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
    我更加郁闷:“我从不随便说说。”
    “你真那么讨厌我?”他大声问。
    “不是,可是总觉得这个订婚象是强加给我的,加上我妈说,如果我退婚她就不让我进家门,所以……”
    “结果呢?”
    “什么结果?”
    “结果她真的不让你进家门了吗?”
    “嗯,她差点让内侍把我撵出去,幸好我爸在场。”
    他哈哈大笑,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我太爱你妈妈了,她真是个好女人,对付你就得这样。”
    我郁闷得无以加复:“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也不必当着我的面就这么直接吧。”
    “讨厌?不,我不讨厌你,我只是讨厌你总是欺骗自己,弄得我也跟着混乱了感觉。”
    “我没欺骗自己。我退婚就是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你看清楚了吗?”
    不知道。
    “可我的战友告诉我,你爱我,因为你跟他们去为我报仇时简直不要命。你杀人杀红了眼。”
    “换一个战友我也会这样,我不喜欢我的战友被人杀伤,看着他们躺在床上或墓地,我通常都会很愤怒。”
    “你把你的生辰牌给了我,你父母说通常这东西倪氏只给自己的生死结。”
    “因为你也把你的牌子给过我,帮我躲过一劫。”
    “你二哥说你在等我手术时几乎抽掉一盒烟,而你从不吸烟的。”
    “他只是没看见而已。”
    “我不跟你斗嘴,你总是死倔。”他笑道:“哪天我真的死了,你才会承认你爱我。”
    我奇怪:“你好象很希望自己死?”
    “谁说的?我还没玩够呢,连老婆孩子都没有,死了多冤啊。我只是不想老跟你为这个争辩,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他看我一眼:“你郁闷什么呀?反正我也跟人说过我爱你,你又不吃亏。来,跟我换下,你来开车,我想歇会儿。”
    “为什么?你不是开得挺好的吗?”
    “伤口有点疼,你真以为我是机器人啊,坏了换个线路板换几个零件就成新的了?”
    “那你还参加比赛?”我真的搞不明白这个人的想法,比赛会比健康还重要?
    “这个你永远不会懂的,因为你是机器人,快点,我还得吃药呢。”我只好在行进中跟他换了座位,他先翻到后座,再翻到副驾上,真的倒水吃药。
    “我说,”我边开边道:“要不行,就放弃吧,反正明年还有这种比赛的。”
    “好好开你的车,我们需要争先,这不是开车旅游,这是比赛。”
    “我知道这是比赛,用不着你告诉我!”我有点生气了,干嘛总这么嚷嚷,我又不是没在开过车。
    “干嘛生气,我只是提醒一下。”他降低了声音。
    “我讨厌你总这么自以为是,讨厌你总这么得意,象是全天下的事你无所不知,”我道:“你以为你很了解别人吗?”
    他举起手,道:“好吧,算我错了,你开吧,我睡会儿。”他说完就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真的不开口了。
    总算清静了,我专注于驾驶和比对线路。
    林赛睡了挺久,我希望他一直睡到终点,免得总是说话,让我分神。
    他睁开眼看了看表,道:“我来开吧。”
    “不用!”
    “你开了近七个小时了,我来开,你歇会儿,吃点东西吧。”
    “我说不用!”
    “好好,你别吵吵,你想开就开!”
    我刹车,停下,跳下车,绕到副驾,拍门,道:“你来开!”
    他纳闷地跳下车换了位置,道:“你怎么了?我又哪儿招你惹你了?”
    我坐在副驾上扣上安全带,我为什么要来?来看这个傻瓜再现一次?
    “我说……”
    “闭嘴!”我怒道。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
    隔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了口:“我只说最后一次:我包里有吃的和饮水,你先吃点东西。”
    我没理他,但是肚子饿是真的,加上没喝水,最后我还是从他背包里取出面包和水,吃了起来。
    吃完了,伸手帮他取下头盔,递给他水,他吃完食物,喝完水,又得意洋洋起来,吹起了口哨。
    我不再理他,一边同地图核对路线,一边跟维修队保持联系,由此得知有辆车因机械故障退出了比赛,我们的运行时间基本保持在前五之内,这才刚刚开始。
    经过两天的不间断行驶(加油时除外),到达第一个休息点后,维修机师上来调整车辆,林赛被他拉队友拉走,从他拉指指点点及暧昧的笑声中,我猜到他们是在议论我。我只难佯装未见,一个人坐在地上喝水。
    林赛走了过来,递过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块牛肉几小截香肠。我转过头去。他在我身边坐下来,道:“吃吧,挺好吃的,真的。你别生气了,就算我在路上说错了行吗?”我看看他,接过袋子,打开啃香肠。
    “我说……”他说了开头又停下来,半天不说话。
    我说:“你想说什么?”
    “我怕你会生气,算了,不说了。”他又笑了起来,很可恶的那种笑。
    “只要别再胡说八道,别再乱猜别人心思,什么都行。”我道。
    他抬头想了想,道:“那我说说自己行吗?”
    那倒可以。他不说话会闷死,而且我也确实无聊。
    “我中弹后,以为我这次一定死了,”他道:“因为我中了五枪,全部在胸腹和背部。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种感觉真的很绝望。”
    “你已经没事了,”我道:“别去想那些,不然下次你会不敢开枪。”
    “是吗?我还真没想过这个。”他道:“我只是不甘心,因为我甚至还没结过婚。”他摇摇头,似乎在摇去那段记忆。
    “后来,我想起你告诉过我,你最怕身边的人阵亡,那种死亡在即的感觉你不想经历,可是你周围却仍然会发生。我就想:至少我不应该给你这种记忆,因为我想留给你的是最愉快最值得你留恋的记忆。”
    “别说了,”我低低阻止他:“都过去了,现在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他掏出颈上系着的牌子,想解下还给我,我阻止了道:“你伤还没好,戴着吧,就算——我送给你了。”
    他盯着我,道:“你知道你们倪氏送出这个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在倪氏,送出这个往往意味着结生死结。
    我犹豫一下,道:“只是块牌子,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爷爷辈就有送过这个给异姓兄弟的。它——只是块牌子,护身符而已,现在你比我需要它。”
    他想了想,郑重地又放回衣服里。
    “林赛,”我道:“这个比赛对你很重要吗?”
    “既然参加了,当然重要,”他说:“虽然当它是玩,不过也要认真去玩,否则,我报名干嘛呢?”
    知道了,虽然我仍然对此不以为然,但既然他想玩,就陪他玩到底吧。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阿萝,”他叫住我:“我知道你对这种事没兴趣,你随时可以退出,真的,我理解。”
    我道:“我会当它是一次训练。我不太习惯退出这两个字。”
    “阿萝,谢谢你,真的,”他收起那种游戏人生的惯常笑容:“再说一次: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无论因为什么。”
    我看着将沉的太阳,道:“拿东西来换吧。”
    “啊?什么?”他吃惊地张大了嘴。
    “拿东西来换,”我道:“你说过的,不能做赔本生意。”
    “啊,是,”他有点尴尬:“行,你说,只要我做的到的,一定答应。”
    “你做的到的,”我盯着他道:“不要让我害怕的那件事发生!”
    他再度瞪眼张嘴,久久合不上,连说话都嗑巴:“你说什么?”
    “你已经听到了,我不会再重复。”我道,很得意,终于我也可以让他尝尝被戏耍的滋味,这两天的郁闷散了。我丢下他回到车边。看到这么一个机灵人受窘,我着实享受无比。
    林赛跟我两个人加在一起识别路径的能力与直觉差不多可以与羚羊相比。因此在这个赛段我们赢得了时间。
    在车手互助赛段,林赛修车的本事让我刮目相看,他说这没什么,参加达喀尔的都需要会这个,而他也不是第一次参加。
    我跟林赛仍吵个不停,但还好在第三者面前步调一致。我老大说过,有矛盾内部解决,决不外延,大概林赛的上级也跟我老大差不多。我们甚至能做到不管吵得多凶,只要外人一出现,立马止声一致对外。有时也连我自己都奇怪怎么会如此合拍,象是预先演习过似的。
    实事求是地说,每次吵架都是他先挑起的,但基本也是他让着我,先熄了火。他好象以此为乐,所以每次我都不想上他的当,可是最后还是避免不了上他的当。
    终于完成了比赛,我们的车得了第三名,他们高兴地又蹦又跳又喷香槟的,我远远看着,也替他们高兴,希望林赛一直这么开心。我背好背包,悄悄离开。我已完成了我的承诺,现在该回家了。
    一路上不时有人招呼我让我搭车去机场,我都摇手拒绝了。我需要走走,恢复一下原先的心境。
    一辆车飞快地从我身边走过,在我面前停下,林赛从车上走下来,扬着脸笑着对我道:“就这么走了?再见也不说一声?”
    我站住了,道:“你们那么高兴——我是个扫兴的人,算了,还是这么走了吧。”
    他走近我,道:“赛程的三分之二都是你开的,就算有成绩你也占了大半,当真名利于你如浮云?”
    我笑笑:“你知道我来不是为这个,而且没有你,我连三分之一也完成不了。这不是一个人的运动。我们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足够了。”
    “你可以要的更多些,”他凑近我,伸手去卸我的背囊,我奇怪,更多的?什么?
    “比如我,”他将背包随手丢在地上,搂住了我。
    “林赛,你不是我的,你有女友了。”我道。
    “我亲口跟你说了吗?还是你看到的错觉?”他道:“阿萝,留下来。”
    “我们总是吵架,”我耐心解释。
    “我故意的,因为如果不这样,你会从头到尾保持缄默,不跟我说一句话,你有这个忍耐力,而我没有。”
    “我习惯了做一件事时专注,因为你说你想要个好成绩……”
    “所以取得好成绩后要庆祝一下。”他道:“你是主角之一。”
    “我得回去,我答应过我老大,一比赛完就回去,不然,他会罚我。”
    “我代你受罚,阿萝,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庆祝。”
    我抬头,迎着他的笑脸,想了想问:“有什么好处吗?”
    “你要什么好处呢?”
    “我不知道,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过你说过,做事不能吃亏。”
    他笑得更深了,道:“是我教的,那你慢慢想。几时想起来几时告诉我,现在我吻你不会挨拳头吧?”
    我笑了:“你可以试试看呀。”
    他毫不犹豫地吻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