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柔说出那个“是”字的时候，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似乎一切的繁杂都随着这个“是”字而去，不必再藏着些什么。
而这个“是”字，彻底刺痛了所有人的心。尚柔的变化，尚柔的癫狂，尚柔的一切情绪都找到了源头。
归霁娘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闷痛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一般。钻心的疼痛不及精神上的痛苦，若不是靠着意志力，她立刻就会昏倒在地。
归霁娘身体微倾，葵诗画见她情况不好，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归霁娘虚弱地喘息着，犹豫了半天后发觉自己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你在哪里见到归夙的？这事关系到整个修者界！由不得你胡闹！”诫远忽然站出来，尊者威严带来的压迫，让屋内的人心中一沉，“若是你们岭南葵家的家事，我绝不会过问一句，但现在东夷归氏的动向影响着整个修者界，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次我们输不起。”
诫远说得义正言辞，这个道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面对已经完全失去理性听不进去道理的尚柔，说什么都没有用。
沙璃咬着嘴唇，试探着说道：“尚柔，归夙的灵识是不是早就从归雩身体里出来了？他其实就在你的身体里吧？”
“你们原来才发现啊。”尚柔笑着说道，“我醒来后，发现你们都围着我，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呢。”
“柔儿……”归霁娘搭坐在椅子边上，手压着胸口，方才一时气急，真气差点在体内失控，此时已经翻江倒海。
尚柔低头看向一旁的归霁娘，心中明明很难过，但可就是无法心软下来。总觉得多年堆积的情绪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现在把这里打开了，可就再也合不上了。
“柔儿……听姑姑一句劝，不要受归夙蛊惑，你是好孩子，我们没有人要牺牲你。”归霁娘含泪说道，“你忘了么，小时候你每次不开心都会找姑姑和画姨的，画姨带你御剑，姑姑带你偷偷出去玩……”
尚柔的眼泪再次打湿了睫毛，她哽咽着，忍着哭声说道：“我记得，其实我都记得。院子里凤凰花开的时候，像火一样。姑姑你说过，我就像是这凤凰花，艳丽而又恣肆……”
葵诗画也忍不住说道：“你小的时候，画姨带你御剑，每次你都要飞到凤凰树顶，俯瞰着满树的花，挑出开得最大最美的一朵……”
“我都记得的……”尚柔忍着泪水，“可是记忆回不去了。如果爹爹知道了我了解了一切，他会怎么办呢？会杀了我永绝后患，还是将我永远封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呢？”
“小小姐，大家长不会的。他从小可就将你视为掌上明珠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啊！为你重新建了一座庭院，亲手种上了凤凰树，将族中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葵般也有些慌乱。
尚柔摇摇头：“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他宠我爱我，他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我。可是，直到我知道了娘的事情。他对我说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我娘，可我娘是被他亲手赐死的……”
“那是情非得已的！”葵诗画忽然间说道，“你知道你爹当时有多难受吗？！你知道他借酒消愁曾经寻死的事情吗？！你又知道他内心承受了多少煎熬吗？！族里面那么多老族长看着，你让你爹怎么保下夏裳？！”
“爹他明明可以不去告诉别人的啊！娘的身份他隐藏下来不就好了吗？！”尚柔也不禁抬高了声调。
葵诗画板起脸，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得知的这件事，但我知道的是，你娘是东夷归氏这事老族长们是最先知道的，是老族长们逼着你爹做选择，可是为了家族和整个修者界，你爹他别无选择。”
“好一个别无选择。”尚柔惨笑道，“画姨你其实都知道的是吧？你们都瞒得我好苦……”
葵诗画咬着牙说道：“对，我是知道，可我也想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当初差点逼疯了你爹，可他知道就算他不在了，老族长们依旧会想办法将你娘和你赶尽杀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当好这个大家长才能保护得了你！你为什么就不想想这些？！”
“我想了，我在食梦阁关禁闭的时候想了好多好多，正是因为我想了这么多，我才更不愿意接受等待着我的结局！”
“结局？没人知道结局，没人知道，可你要相信你爹，相信我们。”归霁娘用尽全力大声说道。
“不，我知道的。”尚柔平静地说道，她呆站在原地，目光却有些迷离，“既然爹当初抵抗不过老族长们的威慑，赐死了我娘。那么现在，老族长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同样不会放过我。”
葵诗画冷静了下来，她看着尚柔，可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她的身体。“归夙，你应该在的吧，你何必去怂恿一个孩子，有什么话你出来跟我说，出来跟老族长们去说！当初你抛弃了夏裳，竟然还有脸来哄骗夏裳的孩子！”
尚柔直视着葵诗画，目光并无变化，看得出来还是尚柔自己。尚柔轻声说道：“他走了，他不在我身体中，他说不会控制我强迫我做任何事情。”
“所以你相信他，而不相信我们？！你宁愿相信一个与你几乎没有交集的人，也不愿意相信曾经与你朝夕相处的亲人吗？！”葵诗画再也忍不住情绪，心中百味陈杂。
“不，不是的。”尚柔摇摇头，“我现在谁都不想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
沉默在一旁的洛玉湮，忽然出声说道：“尚柔，千万别做傻事！”
“二公子，我讨厌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尚柔破涕为笑，“这个世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与我无关。”
尚柔左手不经意地划过腰间的香囊，一块硬玉静静地躺在里面。心底像是有个声音在召唤一般，既然没有什么留恋的了，那便选择重生吧。
重生之后，或许都不一样了。
沙璃心中一颤，这不是标准中二少女反叛世界的台词吗！？这货是不想活了吗？！她不想活不能带着大家一起死啊？！
尚柔这话绝对是个危险信号，沙璃立刻说道：“尚柔！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别想不开！”
“柔儿！？你要做什么？！”归霁娘和葵诗画也从沙璃的提醒中反应过来，两人手上再次运起真气，无论如何都要拦下她。
尚柔将手中的匕首刺入皮肤几分，一缕鲜红色血液顺着冰冷的利刃流淌下来。“站那别动，别靠近我。”
“小小姐，不可乱来啊！”葵般也着急了，他搓着手，紧张地看着归霁娘和葵诗画，只能靠她们来劝住尚柔。
尚柔这个举动完全震慑住了在场的人，甚至都不敢大声喘气。她神色如常，若不是眼圈红红的，腮边还有些泪痕，真是与平日无异。
可越是这般平静，越是觉得有问题。尚柔将匕首移开了一些，轻笑了两声说道：“你们还真信，我有多么怕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乖柔儿，你先把匕首收起来，别吓姑姑好么。”归霁娘轻声说道。
尚柔微微摇头，说道：“那样你们又要将我带回去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葵诗画忽然说道，“画姨带你离开，天大地大去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画姐……”葵般愣了一下，立刻对葵诗画说道，“画姐，这使不得……”
“闭嘴。”葵诗画毫不客气地说道，“大家长那边有我顶着。”
葵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为了一叹：“罢了。”
尚柔见大家都沉默了，她终于将匕首离开了脖子，葵诗画想要上前，然而她又将匕首架在了脖子上。“让我静一静吧，我去外面等你们。”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葵诗画连忙说道：“好，只要你好好活着，画姨都答应你。”
“画姨，姑姑，谢谢你们。”尚柔将匕首收了起来，转身跑出了雅室。
尚柔的离开让雅室中气氛一松，归霁娘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口淤血吐在了衣袖上，趁着众人没发现赶紧掩盖了起来。
沙璃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她手中还端着方才要去换的凉茶水，差一点就被她打翻在地。
“我出去换茶水，你们说正事吧，我便不打扰了。”沙璃对着几人揖了个礼，说道。
洛玉湮默许，归霁娘则开口说道：“沙璃姑娘，劳烦你出去后看着点尚柔，万一她想不开，还望你及时告诉我们。”
沙璃点点头：“好，归掌门放心吧，有什么事我会随时传音给二公子。”
归霁娘告了声谢后，沙璃端着茶杯，走出雅室。她转身将雅室的门关好，可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尚柔的离开并没有减轻自己的焦虑。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沙璃自言自语道。(未完待续。)